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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护士们一天中繁忙的高峰期已过，时值晌午，输液、打针、送药的工作少了许多，除高危病人房间要多跑几趟之外，她们可以坐在工作室喘口气歇息，喝水，唠嗑，小县城的医院，管理毕竟不是特别严格。一楼外科医护室，几个刚忙完的护士聚在一起小声叽咕着，话题和以往不同，什么穿衣、吃饭、公婆、孩子，而是评职称的事情。
“嗨，好不容易盼到评职称，却可怜巴巴地给了三个名额，听说还有一个预备的。够条件的人那么多，你说到底评谁？”坐在中间的那个胖点的中年护士背靠着椅子满怀怨气地说。
“评谁？按硬件呗！”坐在一旁整理票据的小护士发表意见“谁的硬件硬实，谁上！”
“哼，硬件是啥？谁知道她们会搞什么猫腻！我看这次能吃到肥肉的人是张小莉。人家有后台嘛！”40多岁的a发着牢骚。
“看你们说的，啥事还没点章法？今年是护士长负责，我相信会公平公正！”有人辩解道。
坐在侧面远处的王英脸色低沉一声不吭，一手托着下巴，眼睛直勾勾地在发呆，另一只手食指轻轻在桌面上扣划着。王英是工龄20多年的老人手，近几年为职称的事伤脑筋。眼下又要评职称了，虽然她资历深，但那帮年轻人和自己相比，后生不可不畏，有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最让她忧心的，是怕职称评审考核小组负责人戴慧报复。身为护士长的戴慧，人品受人称赞，但她和自己年有过瓜葛，这次撞在人家的枪口上，是谁都会放一发子弹出口恶气。唉，人啦，真是风水轮流转！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嗨，王英！”叫声打断了她的思索“你今年该有把握吧？”
王英回过神，用不够自信的口吻说：“按理是该轮着我，但有的事情说不准。至于结果咋样，看运气吧。”
“嘘！各位勿要紧张！四楼正在开会呢，待本姑娘上楼去替大家打探打探，也许可见蛛丝马迹。”精明灵巧的小护士站起来，右手食指搭在唇边，做了鬼脸。她的滑稽样子逗得大家心情轻松了许多。
二
小护士穿过走道，有意在二楼三楼医护室门前停停，里面传出的话语多多少少都与职称有关。事关个人利益，护士的最高职称是她们的最终奋斗目标，于己相关的事情谁会不关心呢？
四楼的小型行政会议室，职称考核领导小组正在召开会议。
小护士佯装上洗手间，蹑手蹑脚地走过会议室，慢慢靠靠近门口，侧着耳朵试图听到点动静，好下楼去给大家发布新闻。会议室的门紧闭着，靠过道的一面没有窗户，但在安静的环境下，里面的声音隐约可见。只听护士长说：“这次评选工作涉及个人利益，大家都很关注，我们一定要做到公平公正。学历、工作年限、出勤、工作业绩、年终考核、论文等几方面的考核都有依据，关键是民主测评，要防止有人故意做手脚，千万不能因为评职称而引起轩然大波，不能对职工的情绪有负面影响。”
小组人员轮流交换意见后，决定晚上加班考核评分。听到要散会了，听得入神的小护士赶忙猫着腰溜下楼去。
护士长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去办公室放下手中的一叠文件，对着门口的镜子用手理理额前的头发，长长嘘了口气。评职称的事情历来都很棘手，往年自己没有参与，今年却成了负责人，难免觉得有压力。看看墙上的钟表，下班好长时间了。她连忙背上挎包，快步走出办公室；晚上要加班，晚饭迟了会影响工作。
三
戴慧一路赶着骑车，到家时已是气喘吁吁；进门看见餐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不觉一丝温暖爬上心头，她刚想开口表扬鼓励老公，没想到张小莉笑盈盈地从厨房出来：“嫂子你回来了？知道你今天忙，我帮大哥把饭做好了。你快洗洗手准备吃饭吧。”
小莉是戴慧老公的亲堂妹，和戴慧在同医院工作，是外科室的护士。戴慧一看到她，心里便明白几分，小莉这次也参与评职称，一定是来打听有关消息。
“你也很忙的，难得来我家一次，来就来了，还要劳驾你做饭，让我不好意思了。”戴慧客气地说。
“看嫂子说的，咱俩谁是谁呀！互相帮忙不应该吗？再说我是上大夜班。”
三人围着饭桌边吃饭边谈笑。小莉话题忽然一转：“嫂子，我想给你说件事。大哥不是外人，我有话可直说了。”
小莉对戴慧说，她工龄过了20年，平时工作表现也不错，但到现在连高级职称任职资格都没取得，这次竞争对手太多，希望戴慧能给她开开绿灯。
戴慧轻轻咬咬送进嘴里的筷头，稍停顿一下说：“给你帮忙，我当然很乐意，不过考核工作是小组所有人员参加，大家眼睛都盯的很紧，搞不好会出问题的。”
老公附和着说：“就是啊，妹子，有关个人利益的事情，谁也不敢马虎。你的业绩条件既然都够，凭能力完全有希望。”
“今年17个够条件的，才给了3个名额，但我不甘心把机会错过。”小莉有点激动“我的竞争对手是王英，虽然我的硬件比她多，但人家的工龄比我长好几年呢，再说人家手腕高明，说不定会耍什么手段。”
“别怕，这次我负责考核，我一定会做到公平公正！”戴慧自信地说。
小莉担心地说：“我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按条件硬算也没啥说的，评不上再等机会不是不可以。我只是害怕万一像那年王英暗算你的那样，我就惨了。”
“不是人人都那样缺德的！”大哥安慰道。
戴慧的为人小莉心里最清楚，做事从来都是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即使是对亲人朋友的事情，她同样不会有失分寸，暗中她不会做手脚。
小莉最后央求戴慧，她不会难为嫂子，只希望在民主测评的时候，给自己打满分；凭当年王英对嫂子的算计，给她不投票也不为过。
戴慧对着小莉微微一笑，用左手拍拍小莉的肩膀：“别担心，真金不怕火炼！是自己的跑不了，不是自己的拽不住！”
小莉瘪瘪嘴，三个人会心地笑了。
四
戴慧夜里加班回家很晚，她拖着疲惫的身子洗漱完毕，躺在床上不能入睡，按自己的话说，她心态不够好，遇事会搁在心上。老公的鼾声有节奏地在耳边吹奏着，戴慧的身子像烙饼子似的翻来翻去，满脑子都是评职称的事，为自己的事情都没这样伤神过，反倒为别人而失眠，这不是小心眼吗？
戴慧内心处在矛盾之中。尽管评职称的事情很不好操作，但只要自己坚持原则、实事求是，评到谁是谁，也没谁的闲话可说。只是王英的情况有点让人犯难，不慎重处理有可能她会错过这次机会，但错过与否是她自己的事情，别人管不了那么多！几年前王英全然不顾朋友情面，那样绝情地让自己难堪，虽然事情过后戴慧不再计较，但偶然想起当时的情景，心里难免会有一丝隐隐的疼痛。此时，戴慧在不知不觉中又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那年年底，医院要评选一名优秀护士，按评选条件，戴慧和王英都是候选人，那时戴慧还是个普通护士，她和王英是很要好的朋友。作为好朋友，戴慧很高兴王英也被列出初选，至于谁能评选上，她觉得无所谓。戴慧万万没想到，王英会来暗箱操作。
民主测评的先天下午，有人偷偷告诉戴慧，人家都在拉选票，让她也早点想想办法，戴慧吃了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评先进的民主投票还用拉关系吗？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谁工作怎么样，心里不会没有底。再说暗地拉选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自己把选票都拉去了，另外一个人怎么办？戴慧相信大家能作出公正的评判，只要是公正的，选谁不都一样。
测评开始了，会议室气氛有些异样，有的人甚至有点诡秘。当投票结束唱票统计时，意外的事实给了戴慧当头一棒，大家同样感觉惊讶。40多张选票中，除弃权的人之外，戴慧只占了不足三分之一，王英占三分之二。这样的结果，戴慧做梦也不会料到，从各方面衡量，也不至于是这个数字。戴慧感到从未有过的难堪和羞辱，脸烫得如同火燎，她难过地低着头，刚一散会，在恍惚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会议室。她为丢失面子而羞愧，她极力抑制着情绪，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几个要好的同事安慰她不要难过，告诉她王英提前是怎么上同事家一个一个地拉选票的，大家碍不过情面，只要横下心把选票给了王英，虽然大家这么做了，可心里感觉不坦然。有的没对戴慧投票的过后表示歉意，说什么竞争年代，就是这样。
王英的这一招，让戴慧始料未及，她伤心、委屈，不是因为没评上先进，而是王英对自己的背叛。她待王英一片真心，从来都当好朋友看，没想到在利益面前，友情竟是这般脆弱。她为因此而失去一位好朋友感到难过。不是说自己小肚鸡肠，对不顾朋友情面背地捣鬼的人，换了谁不会计较呢？即使不计较，心里总会落下阴影，要和好如初是不可能的。事情过后的好长时间，戴慧一直陷入怅惘之中，她一直心里问自己，朋友之间为什么不能坦诚相待？有什么事情光明正大地解决，哪怕失去利益也是值得的。从那时起，单位只要涉及民主测评，戴慧一直弃权，她不愿提及投票的事情，更不愿鬼鬼祟祟做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戴慧原谅了王英，虽然关系不像先前那么亲近，但大家面子上都能过得去。尤其是王英的老公出了事故之后，戴慧时时在工作上给王英提供方便，她觉得王英令人同情。眼下要评职称，戴慧是考核小组的负责人，可能有人猜疑她会趁机报复王英，至少王英会这样想。这几天看她情绪低落的样子，一定是在担心戴慧会耍杀手锏。眼下王英的考核分数不容乐观，民主测评分数一定会对她有影响；当年王英拉选票虽然达到了目的，但大家对她有了看法，这次她是不好意思再像上次那样拉选票了。
往事像过电影一样一幕幕在戴慧的脑海浮现，她想了很多很多，在极度的困乏中悍然睡去。
五
职称考核只剩最后一项民主测评，参与评选人员焦急地等待它的到来。下午，利用短短的时间在会议室给几位参选人员投票评选，参与人人员各个面色紧张。最不自在的人是王英，她斜着眼偷偷看着投票的人，目光不时地瞟向戴慧。戴慧没有像以前那样放弃民主测评的机会，她拿了一张测评表，认真地在上面勾画着，当笔尖落到王英的名字上时，她毫不迟疑地在满分得分那一格重重地打了个对好。这个指尖大小的对号，像一把镰刀，永远地割断了横在戴慧和王英之间的那道隔阂，一条宽阔的大路拉近了她们二人的距离。
考核结果公布了。在推荐上报的人员公示榜上，王英的名字醒目地排在第三名，第四名是张小莉，她与第四名的分数只差0。2分，如果不是戴慧关键的一票，排在第三名的人不会是王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