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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尽管她知道,这将是她此生最后一段路
官道上队伍绵延数里长,所有人的面容都是一个样,那就是哀戚;哀戚中或许还带着一点紧绷与不安,从眼神就可看出端倪。
她走在队伍最中央,左右无人,独留她一人踽踽而行,无人胆敢与她并肩今天,这段路,她注定要自己一个人走。
能陪着她走到终点的都不是活人,她要去的地方只收死人连她自己也不例外。
她一身重孝,粗麻仓促裁成的斩衰服在身,一条苴绖系腰,一条绞带捆膝,足踏菅屦,头顶则以箭笄簪发,粗布捆包。
她带孝走在这群送葬队伍中,却不是为了今天要下葬的人带孝;众人皆悲,唯她独醒,只有她知道自己是为谁而悲,知道自己是要走向何处。
她努力抬起头,振作精神,想要看清楚眼前的路,更想再看看那万里无云的晴空,当作是最后的凭吊。
可是这不是个大晴天吗?可这天怎么白得一片茫然?举目望去,一点苍穹的蔚蓝也入不了眼,能见到的就是白
白色的明旌、白色的纸钱,灵輴上悬挂的白布幔,白色的孝服,白成了一片,白到她分不清楚这个世界上是否还有别种颜色,茫了她的眼。
“魂归来兮!魂归来兮”
“王爷,奴才陪着呢”
不知站在队伍何处的人跟着一喊,众人连忙应和,高呼着。
她听着,心顿时一酸──贵贱如云泥,王爷薨逝,成千上万人跟着送葬,而他命断异乡,连收尸、下葬了没都不知
死的人一了百了,从此无知无感,却苦了活着的人心心念念,只求魂归来兮魂归来兮
“心宝姑娘,您还好吧?”一旁有个年约五旬的人关心问着。
她摇摇头,没有回话,拄着杖,继续一步一步走着;见她不言不语,那人心里一叹,眼眶也红了,却不敢再说,赶紧跟着。
队伍最前头是由数百人组成的明旌队,白如雪的明旌上,用蓝墨写着字;接着是亡主的灵輴,上头托着一口巨棺,以上好的柳州楠木制成,通体呈暗红色,仿若一刀见血,令人不忍直视。
而在灵輴与明旌队中间是一辆两轮拖车,以骏马拉拖,拖车平台上放置着亡者的神主。神主高耸,几乎入天,上头以蓝墨刻印着几个大字,象征着亡者这一生经历的荣华富贵、权势入云;但这些都在人咽气后,转眼烟消云散。
大顺朝摄政王睿王刘祺之灵位
队伍继续浩浩荡荡前进,她始终看着前方,偶尔抬头,依旧只见到那一片苍茫的白,但是她始终不再看向身后。
似想忘却,似想不再眷恋
她身后还运着许多一般的棺木,数量之多,绵延不绝,几乎一眼难以望尽。她不回头看,但她知道,那些躺在棺木里的人就是她的下场。
终于,队伍来到距离墓地前一里处停住,她抬头一看,似乎也有点讶异;现场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每个人都惊恐不已。
纸钱不再洒,风也像是停住了一样,让明旌与白幔都不再飘动;她心里终于有了一丝恐惧的感觉。
最前头出现了数人,虽身着缟素,但明显不是送葬队伍。其中一人手持某物,对着众人朗声。“睿王接旨。”
“皇上圣旨亲临,家父不能跪迎,由臣子代接。”继承睿王爵位之新睿王跪地放声哭喊,后头众人全数下跪,连她也不例外。
“摄政王睿王公忠体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佐我朝两帝四十载,功盖满京。如今睿王薨逝,朕同感悲痛,令满朝文武,悉同带孝,略尽哀意。睿王一生为国为朝殚精竭虑,朕赠谥忠贤,亲王一爵世袭不替。钦此。”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新的睿王一身斩衰孝服,上前领旨。
可宣旨的人似乎还没有离开之意,又从身后之人手中所捧之托盘取来另一圣旨。“心宝姑娘,有旨意。”
她一惊,赶紧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来,就在睿王的灵輴旁跪下;这时,新睿王略微侧头看了她一眼。
“心宝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心宝随英平公主嫁入睿王府,即为王府之人。今睿王薨逝,心宝以臣子之义,甘愿殉葬,女子忠魂,令人折服。朕封心宝为天朝女户,名声永流,万古垂芳。”
“心宝叩谢皇上,谢皇上成全。”领旨,眼眶泪水几乎涌出,将圣旨紧紧握在手中,再度跪地叩首“心宝叩别皇上,心宝去了”
新睿王也跪在地上,哭声高喊“家父此后再不能为皇上效忠,臣代家父给皇上谢罪代家父给皇上拜别”
一阵哭喊,终于,前头一名引领送葬队伍的人再度高喊“起──”
灵輴再动,拖负着睿王神主的拖车也向前进,没多久,送葬队伍进了墓地,心宝也跟着走了进去。
众人浩浩荡荡,从最前头的灵輴到后头那一具又一具棺木,全部进了墓地;又过了好久,至少半个时辰。当然,心宝也跟着进去了。
就在队伍的最后头,数十个朝廷里跟着来的官员想要一起进入,却被睿王府派出的人挡下。“礼部的几位大人,就在此留步吧!”
“这怎么行?我们怎么可以不进去呢?”
“就是啊!礼部掌管的就是朝中的大、小礼仪,睿王虽是异姓王,但也封为亲王,亲王的葬礼,礼部怎么可以不参加?”
睿王府的人严肃说着“后头的部分就不麻烦礼部的几位大人了,咱们睿王府的人会处理好的。”
“这这不合礼制啊!”朝中上下,上至皇帝、太后、皇后、皇妃,下到六部各衙门的官员,只要是二品以上大员,其身后事礼部全权负责,怎么知道现在大如曾任摄政王的睿王薨逝,礼部就碰不得了呢?
“各位大人一路送,已是仁至义尽,尽了分了,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
“可是皇上下令要各衙门的官员一同来送,给睿王哭临,咱们这么多官员,不跟着进去,怎么哭临?”
“要哭,就在这里哭吧!”
“你”睿王府的人话才一说完,后头就有人来唤;他没再理这群官员,或者说他是心里有自信──这睿王的墓地,没人带头,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走。
看着那人离去,一群大人各个义愤填膺。
“我说这睿王生前权大势大,连他家的奴才都跟着狗眼看人低。”
“好啦!好歹今儿个是睿王下葬,皇上说过了,今天的丧仪要尊之、崇之,在这个节骨眼上谁敢跟他们争?况且死者为大,少说几句吧!”
一名官员看着送葬队伍顿时一空,望着前方那一望无际的景况,心里难掩好奇“这睿王的墓到底是怎么样啊?”
问话的人是工部官员,说来汗颜,这睿王的墓,负责营造宫廷与各衙门建物的工部竟然看都没看过,只听睿王薨逝,王府临时修了座坟,就不知这坟长得怎样?
“还能怎样?咱们大顺朝开国一百多年,王爷的墓就那样,还能怎样?”显然对此疑问不以为然。
又一个大人叹气说着“现在怎么办?真要在这哭临啊?”
数十个各衙门的官员你看我、我看你,还真是为难──皇帝旨意已下,谁敢不遵?可一群读书人在此跪地哭临,还真是难看。
这外头的景象,一路往内走去的人都没看到,当然心宝也没看到,她很专心,专心走着她人生这最后一段路。
一路上,她走过了神道,无心瞥过那两旁的石像生与华表,好像又走过了好几里的路,这一路上,眼前似乎望也望不到尽头。
走了许久,送葬队伍已经不再有哭泣声,沉厚的凝滞感将现场氛围紧紧包覆住,每个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或许是因为送葬气氛本来就凝重,更或许还有别的原因,一种害怕被看穿、被揭发的恐怖气氛。
终于,眼前看到了建筑物,那是一座由汉白玉石雕制而成的石牌坊,穿越这座牌坊,前方又是一段漫无尽头的长路。
众人步行的速度加快了,滚轮推动着灵輴,迅速向前进,过了许久,送葬队伍来到了又一座碑楼,这是神功圣德碑。
再往内走,可以看见一座气派豪华的建物,名为隆恩殿,里头摆设奢华,显见富家气息,可是心宝无心察看。
最后,众人穿越了方城明楼,来到了宝城,接着来到地下墓室的入口处。睿王的灵柩卸下,往墓室内运,一具一具的棺木也往内运。
心宝知道,这就是她的终点了
“心宝姑娘,请进吧!”
她看着四周,终于了然,她一切都弄懂了,脸上不禁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原来啊原来啊她走进地宫,不再看向身后,走进墓室──此后,她不用期待外面世界有多么的热闹,她只需要安安静静的在这里,等着走向人生的终点。
后头,地宫朱红大门关闭,门轴转动的声音很沉,沉到令人毛骨悚然。一堵几乎触到地宫顶部的巨大石墙被不知道什么东西一勾,撞上地宫大门,由内堵住了门,成为最佳屏障,让外头的人再也别想开门进来,里头的人也别想出去!
她不会出去的
他已经不在了,她就算出去,还有什么好期待的呢?
就在这里等着吧!
她说过,她不害怕,一点都不害怕,生既无欢,死又何惧?
醒之,等我,心宝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