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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舒易对于敬酒之人来者不拒,妥帖地笑着,准备将手中又一杯香槟一饮而尽。
“不要再喝了。”火红的衣裙映衬着明媚的少女,她杏眸圆睁,伸手夺过乔舒易手中的高脚杯。卷曲的发高耸地束着,发梢垂至肩部。
乔舒易偏头看她,少女的容颜并不陌生。芥川晴子,芥川博士最疼爱的小女儿,彼年他初到东瀛,娇俏的丫头一团孩气,却已经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虽被人夺了酒杯,他也不恼,清浅一笑:“你怎么在这里?”
“舒易,这位小姐是?”一旁白瘦的男子戴着窄边眼镜,正是沈一安,乔舒彤的夫婿。
晴子将酒杯往旁边餐桌上一搁,上前挽住乔舒易的臂弯,眉眼弯弯:“我是芥川晴子,请多指教。”
沈一安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两人的姿势,礼节性地微笑:“很高兴认识晴子小姐。”他见到远处碧凝走近的身影,微抿一口酒,看了眼乔舒易,“我去找舒彤。”
姚碧凝向乔舒易走去,渐次清晰地看到他臂弯少女的手。她的指尖不自觉攥紧了裙摆又松开,杏色的丝绸皱了皱又复归平滑,可她的心却是不能够:“舒易……”
“舒易哥,你怎么了?”芥川晴子感受到乔舒易将手臂抽离,一脸不可置信。
碧凝看到晴子神色的变化,心往下一沉。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两人的亲密无间似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所以面前的少女才会如此讶异。感情这坛酒可以在光阴里愈陈愈香,但此时此刻,那尘封的陶罐却正在一瓣瓣地碎开。
乔舒易与芥川晴子拉开一些距离,望向碧凝:“碧凝,这是芥川晴子,芥川博士是她的父亲,我在东瀛时颇受其照顾。”
“晴子小姐,谢谢你和芥川博士。”碧凝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莞尔开口。
芥川晴子一幅了然神情:“我听舒易哥提起过姚小姐,你是他的未婚妻。”她狡黠一笑,“每年秋天舒易哥都会去摘桂花,那些糕点做出来真是好吃极了,便是托姚小姐的福。”
碧凝心里像石子投湖,说不清什么感觉。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并不像她,可她全然不能控制。她庆幸芥川晴子与乔舒易之间没有令她不安的关系,可是那些馥郁的桂花糕,在山重水复之后扭作一团,晴子却看见了它原本的模样。这不是任何人的过错,只是时光偷走了旧日香甜。
几个穿和服的东瀛女子向芥川晴子招手,碧凝面前只余下乔舒易一人。她垂眸,静静地开口:“舒易,方才的事,我承诺过陆长官还他一个人情,却不知道这是你的晚宴。”
“碧凝,”乔舒易语声郑重,“我相信你的选择自有道理。”
他拉过碧凝的手,带她穿过熙攘的人群,推开褐色的相思木门,往花园去。夜愈加深了,风里夹杂着凉意。乔舒易脱下外套,动作轻缓地搭在碧凝肩上,外套余温尚存。碧凝嗅着空气中四季桂的花香,手被温暖地包裹着。她听到乔舒易喃喃低语:“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碧凝觉得脸上泛起热意,已是绯红一片,因着灯光暗不太能看清:“我也想你。”她望向乔舒易的侧颜,在暖色的光下轮廓温柔,却不禁又想起了方才晴子挽着他的画面,“晴子小姐很漂亮。”
话刚说出口,她便已经后悔。
“那时我初到东瀛,举目并无亲眷。”乔舒易的发在风中微动,“我在芥川博士的家里看到晴子,她那时还只是个小姑娘,和舒敏一般大,连性子都那样像。她的汉语已经说得很好,起初总缠着我教她国文,一来二去便熟识起来。”
“我只是有些不安,毕竟过去的三年……”碧凝拢了拢身上的外套,有种熟悉的味道。
乔舒易叹了一口气,将碧凝揽入怀中:“我知道,我只当晴子是妹妹,再无其他。”他的下颌抵住碧凝的发顶,“等姑父回来,我就去提亲。”
碧凝耳根微红,落人眼里,她的头埋在舒易怀里,一声嗯字很轻,却足够他听见。
月色如水,疏影横斜,喷泉池十二道活水金箔涌动。她的心底已然为乔舒易镀了金身。
漫步花径,碧凝却偶然瞥见不远处有两道身影,灯光的映衬恰好让她看清了面容。那是吕雁筠和乔望骐,两人相拥而吻,并未察觉到有人靠近。姚碧凝微微一惊,轻扯了乔舒易的衣袖,往来时路去了。
她没有将事情告诉乔舒易,心中惴惴不安。她所担心的终究还是发生了,可是吕雁筠对乔望骐的痴迷与热忱,真的能够得到同等的回应吗?姚碧凝并不了解乔望骐,但初见时的细枝末节已经足够她看清,他不会是雁筠的良人。至少,他不光彩的身世,就不会得到吕家任何一个人的祝福。而他成为雁筠的英文老师,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企图呢?
自晚宴以后,姚碧凝的生活重新回到正轨。圣约翰的课业分去她大半的精力,报纸的专栏上时常有她关于西洋艺术的评论,乔舒易闲下来会带她去逛街、野餐,如同所有的青年男女。
碧凝抱着一本莎士比亚文集,乌黑的发垂至腰际,藏青蕾丝发带端庄沉静。叶子几乎都掉光了,光秃秃的枝干将天幕分割成不规则的方格。她和往常一样走在宝瑞南路,途经几座花园洋房,然后步入自己的家,那一幢美丽的红色建筑。
她一眼便见到那金丝绒靠椅上,正端坐着她的父亲,姚秉怀。他的腰挺得很直,手中拿着一份展开的报纸,全神贯注。
父亲离家月余,碧凝一直牵挂着,她走上前,轻唤一声:“父亲。”
姚秉怀闻声抬首,将手里的报纸放到桌案上,他清癯的面容露出慈爱的笑:“碧凝回来了,一起吃饭吧。”
可是周围却并没有看到乔姨的身影,往常父亲外出归来,乔姨定是嘘寒问暖,并不会是今日的情形。碧凝走到餐桌边,陈妈将碗筷端上来,却是四副,心下更是疑惑。
姚秉怀落座,对陈妈道:“去叫夫人和之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