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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破落的院子,跟棚户区其他建筑别无两样。
外面是用篱笆简单的绕起来,里面有间平房,用门板隔出几间房,到处都是缝缝补补的痕迹。
由于漏水的缘故,墙角、屋檐下摆放着些破嘴的瓦罐。
家虽破,但却还算干净,杂物摆放得规整。
看得出女主人收拾得很上心。
李清霖拨开栅栏,还不待进屋,便听见邻屋传来推门声。
“你是……清霖?”
一个体型丰满,腰身粗大,戴着大号围裙的妇人端着簸箕,有些疑惑的看着李清霖。
实在是如今的李清霖,跟三个月前那次探亲,差距太大了。
虽然体型还是略显瘦削,模样也大差不差。
但此时的精气神格外充足,站得笔直,一双眼睛黝黑有神,甚至跟自己对视,也丝毫不显闪烁。
“苟……嫂嫂?”
李清霖搜刮了下记忆,勉强记起面前妇人。
苟嫂嫂顿时瞪大了眼睛,一把抓过李清霖的手,翻来覆去的看了一圈。
“好好好,看着有气血多了,身子骨也结实了。”
苟嫂嫂上下其手,李清霖难得的老脸一红。
“嗯?苟嫂嫂不可……”
李清霖猛地后退几步,有些吃不消了。
却是刚刚这苟嫂嫂居然掐了自己屁股一下!
“哈哈长大了生分了!”
苟嫂嫂叉着腰大笑。
棚户区居民独特的直爽和粗犷,跟生活在王宅中的谨慎小心完全不同。
李清霖一时间有些恍惚。
“喏,这是今年新晾晒的萝卜干,我给你装两斤,还有点榨菜。别推脱,给你就拿着!”
苟嫂嫂忙着从簸箕中捡取萝卜干。
“咳咳咳……”
屋内传出虚弱的咳嗽声,如同破旧的风车,还伴随着肺部积水的撕扯。
“这是……”李清霖有些疑惑。
苟嫂嫂动作一愣,勉强扯动嘴角道:“几天前碌碡帮的几个混混来摊位前收头钱,我家大虎跟他们起了争执,右腿给打折了……”
“可是霖哥儿回家了?”大虎似乎听出李清霖的声音,咳嗽声渐小。
“唉,虎子哥,是我。”
李清霖回了声,就要进屋看望。
“霖哥儿别进来了,屋内都是药味,我这样子,也见不了人。”
大虎拒绝,声音中有几分倔强。
李清霖驻足,不再言语。
片刻后。
李清霖手上又多了几个沉甸甸的袋子,晃晃悠悠的推开家门。
袋子愈沉,李清霖心里就愈堵得慌。
“碌碡帮……”李清霖心中低语。
……
走进侧屋,虽然李清霖三个月才回家一次,但他的卧室却保留的好好的。
窗户支开着,跛腿的桌子用木楔子垫着。
空气中弥漫着阳光的味道。
李清霖摸了摸被子,虽然有些补丁,不算崭新,但却还算厚实,似乎刚晾晒过。
李清霖放下行囊,开始里里外外打扫房间。
水槽里还有没来得及洗的碗筷、劈柴堆积过冬的储备、房梁角落的蜘蛛网……
时间流逝,天色渐渐昏沉。
小路上传来打打闹闹的声音,吱呀的栅栏旋转声响起。
“等等!”
一个有着虎牙,发髻高高扎起的男孩,拦下了后面的女童。
男孩分明面容稚嫩,此刻却皱起一对眉头,似乎像个小大人。
听见屋内的动静,猫着身子小心朝屋内打量。
男孩叫做李清镜,是李清霖的弟弟,家里排行老二。
而后面那个女童,扎着一对羊角辫,眼睛乌漆漆、亮晶晶的,脸上有些小斑点,只是似乎有些发育不良,头发有些泛黄。
女童叫做李清清,家里排行老三,今年才八岁。
都在几条街外的私塾读书。
说是私塾,其实就是一个落榜的穷秀才,为了生计,以较为低廉的价格租了间破祠堂,教导附近几个街坊的孩童。
李清霖幼时,也曾在这个私塾上过学。
李清镜板着脸,上上下下打量着屋内正搬动桌椅的李清霖。
猛地眼神绽亮。
“哥!”
李清清没认出李清霖,但见她二哥叫哥了,她也赶紧叫了声。
“大哥!”
两个小家伙直接扔下书袋,唰的一声窜进李清霖怀里,继而一上一下挂在李清霖身上。
李清霖愣了下。
两世为人,上辈子更是独生子女。
他心中对这方世界多多少少有些间隙。
但此刻,他看着胸前挂着的两个小家伙,心中突然变得柔软了起来。
“下来下来,我给伱们带了礼物。”
一声声惊叹中,李清镜、李清清兴奋的捧起精心包装的糕点、玩具。
李清镜兴奋后,有些担忧的问道:“哥,这些东西很贵吧?”
“给你就拿走!大哥能挣钱!”李清霖笑着揉了揉李清镜的脑袋。
正说着,李清霖听到门外传来动静。
一抬头,
便见一个有些佝偻的身影愣愣的站在院中。
头发灰白犹如稻草,眼角爬满皱纹,眼睛也灰蒙蒙的,似乎有什么眼疾。
手指骨折粗大,一双手布满了风霜。
她的样子,很丑。
李贤氏,李清霖的母亲。
李贤氏手里还提着几匹没卖完的粗布,她借着朦胧的天光,认出了李清霖。
这才惊喜的大叫一声,甚至扔下了手中粗布。
“霖哥儿?我的霖哥儿回家了?”
李清霖的心脏,犹如被温柔的子弹击中,嘴唇蠕动,
“嗯,娘,我回来了。”
……
入夜,残月淡黄。
屋外寒风刺骨,悲风嚎叫。
但屋内,却难得点起了火炉,温暖如春。
饭菜的香味传来,时令蔬菜,苟嫂嫂送的萝卜干烧汤,甚至还有一叠半肥半瘦,看得诱人的腊肉。
碗里居然不是糙米,而是香喷喷的高粱面。
李清镜、李清清看了眼饭菜,有种过年的感觉,下意识咽着口水,却乖巧的看向了李清霖。
李清霖轻轻一笑,给李贤氏、弟弟妹妹三人,一人挑了一大筷子腊肉。
“吃饭!”
吃饭间,李贤氏嘴里的话一直说个不停。
说邻里乡亲的琐事、哪家哪户又添了人丁、前些日子有路过的武者见义勇为,惩治了碌碡帮的泼皮……
但从未提什么艰辛事,关于自己由于相貌丑陋,被驱赶到偏僻的摊位的事,更是绝口不提。
李清霖一个劲儿的吃饭,只是偶尔应和几句。
他从未觉得口中的饭菜,有如此香甜过。
放下筷子,李清霖看着李贤氏,张了张嘴。
他回家探亲,是抱着目的。
他想去王宅外院的校场习武,他需要银两。
但这满目的家徒四壁,又有些刺痛他的目光。
可对面的李贤氏似乎也有什么话说,面露犹豫。
“霖哥儿?”
李贤氏放下筷子,摇曳的烛光,从她背后穿过,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想学武吗?”
“嗯?”李清霖猛地抬头,十分意外。
李贤氏似乎怕李清霖多想,接连说道,
“你还有半年就年满十六了,这都是上了官家户籍的,做不了假。
而年满十六,就得服拓荒役,你爹就是五年前入秋的那场服拓荒役,走的。”
往丰县每隔一月,便会在县中征兵,凡是年满十六者,都有义务服拓荒役,离开县城、远离官道,进行拓荒。
只是,据李清霖所知,拓荒之事,似乎极为凶险,每次征兵后,县中都飘满缟素。
只有武者,才有较高几率活下来!
李清霖的父亲,便是死在五年前的拓荒役中。
只换来了六两白银作为抚恤。
李清霖没想到,李贤氏居然主动提出此事。
李贤氏似乎考虑此事很久了,一口气话也不停,
“霖哥儿你从小就懂事,也长大了,平日里接触的都是些贵人。”
李贤氏的声音有些沙哑。
“娘听说,那些高高在上的武者,武教头,似乎有法子在拓荒役中活下来。
街对面好几家孩子,甚至张屠夫家那个打小就壮实的张小锤,都花了大笔钱去习武,就想赶在十六岁这个节骨眼上。
虽然有好几个都失败了,不得不去服役,好点的只是落下了病根,坏点的,再也没回来。”
李贤氏抬起头,仔细端详着李清霖的脸,苦涩道,
“莫要怪娘当初把你卖进王宅。委身为奴、签订命契,这等令家族蒙羞的事,娘死了自会向你李家列祖列宗恕罪。
但娘没法子,那些道馆,拜师学艺的束脩动辄几十两银子,娘织一辈子布也攒不出来。
只有把你卖进内城的大户人家,或许还有机会接触到武学,才能……活下来。”
李贤氏的话,打破了李清霖对这个穷劳一生,从未见过大世面的农村女人的固有印象。
见识低微,不证明愚昧,反而充满了活下来的野望。
李清霖沉默了下,将王宅护院可以传授佃佣武学的事托盘而出。
“八两,八两。”
李贤氏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
又有些欣喜,又有些失神,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钱的事,娘来操心,你不用多管。”
……
夜色昏沉。
李清霖独自躺在床上,闻着被褥上传来的淡淡皂角香味。
一直睡不着。
脑海里始终萦绕着李贤氏那佝偻的身影。
他翻过身,面朝墙壁,吐了口气,驱散心中杂念。
转而意识抽离,视野交替,出现在了铃蟾体内。
王宅。
哪怕井中漆黑无比,也丝毫不影响铃蟾的感知。
嗅觉、触觉,时时刻刻传来大量信息。
铃蟾从缝隙中爬出,强壮的后肢扭动,倒转过躯体。
铃蟾注视着波澜不惊的水面。
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一圈圈线条在水面上扩散开来。
连串泡泡浮起。
一股淡淡的鱼腥味传出。
便见一只小手指般大小的细鳞鱼,快速游过水面,翻了个肚皮,鱼鳍摆动,又一个猛子朝井下游去。
李清霖有些惊讶。
“这井底,居然还有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