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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边的日头,已经半边落下天际线。
剩下的半边,尽管依依不舍,但终究也要下去的。
在肤施县城西边的群山塬中。
紫衣少年骑着一匹高大的黄马,在山路上飞速奔驰。
路边是一条河道,到了傍晚,带着阵阵潮气。这是朔水的一条支流,河水并不怎么湍急,但水流声很大,响彻山谷。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要不了多久,天就要彻底黑了。
紫衣少年心里着急,想要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客舍。但那客舍,可能还有六七里山路。
自己在肤施县中游玩,耽搁了出城的时辰。
出城的时候,天色就已经不早了。
如果天黑下来再不能赶到客舍,自己就得摸着黑,走夜路。
这群山塬中,夜里难保不会有什么东西出没,终究还是不安全的。
自己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也是第一次游历列国。
虽然对很多东西很是好奇,但想起天要黑,还是隐隐有些害怕的。
紫衣少年有些怕黑。
还怕鬼。
少年鞭笞胯下黄马,催着她再快一些。
忽然,他被路边河道旁的一个黑影所吸引。
那好像是趴着一个人?
紫衣少年停住了马,仔细观望。
果然是一个趴在地上的人,不知是死是活。
那人身边的河滩上,到处是褐红色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的河滩。
看那血色尚红,想来时间尚短。
紫衣少年正在犹豫自己要不要过去看看,但又有些害怕。
那趴在地上的人影却突然动了一下。
他分明是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没有成功,又重重摔在了地上。
啊……
那人像是受了重伤,好可怜……
救人要紧!
紫衣少年当下也不犹豫,从马上下来,跳下路边。
走进之后,少年这才发现,地上这人伤得很严重。
左臂不翼而飞,断臂的茬口用一块灰布简单包扎。本来应该是止了血的,但刚才那一下挣扎,又挣开了伤口,一直在往外冒血。
腿上还扎着一支箭,箭头深深埋入肉中,几乎要将整个大腿贯穿。
紫衣少年看到这人腿上的箭,顿时瞳孔一缩。
这是秦军的弩箭,自己认得。
那箭杆用的是上好的硬木,又刷了好几遍桐油和大漆,很是结实。
箭头应该是精铜打造,非常锋利。
少年在族内,见过族叔身上有这样的箭伤,也见过族内收集的这种箭簇。
秦军?
少年忽然想起自己在肤施县城的城门口见到的那支秦军骑兵。
还有那个抖着裤裆,一瘸一拐的富家公子。
他嘴里还说……说什么都要颠碎了……
啐!粗鄙!
紫衣少年脸上有些发烫,但心中厌恶更甚。
“咳……救……救我……”伤者显然还有意识,只是伤的太重,动弹不得。
将地上这人救起,拖到山路上,找了棵树,让他靠着坐下。
又从自己马背上取下一个小小的粗布包袱。
从包袱里面取出来一小个精致的陶罐,里面是止血的药粉。
少年笨拙给伤者断臂的茬口处撒上了药粉。
这药效果奇好,几乎是立刻见效。
刚才还血流不止的伤口,瞬间便止住了血。
少年又给箭伤处撒了点药粉。
箭簇深入骨肉,用手是拔不出来的,得找专门的医者。
现在也只能简单的处理。
但撒药时候的剧烈疼痛,让伤者额头青筋直露,冒出汗珠子来。
不过这伤者也是个汉子,疼成这样,竟然没有乱嚎和惨叫。只是紧锁眉头,一声闷哼。
紫衣少年也不禁有些佩服。
自己可受不得,之前受伤用这药粉,疼得自己哭了好久的鼻子。
看这伤者约莫四十岁,没什么特殊的,倒像是山中的村民。
只是他怎么会被秦军的弩箭射伤?又是谁这样残忍,生生斩断了他的手臂?
止住了血的伤者,缓缓睁开眼睛。
魏应很虚弱,但心里却知道,自己又捡了条命。
若是任由伤口继续流血,恐怕要不了一两个时辰,自己就要去见父王了。
这药的药效甚是霸道,只是撒上去,就立刻止了血。
想来也是极为珍贵的。
至少魏应以前在魏国做公子的时候,就从没见过这样神奇的药。
只是听说一些隐世的大族中,会有这样的神异之物。当年晋国国君的宫里,应该是有的。但三家分晋之后,很多东西都毁于战火。
再看向眼前这紫衣少年所骑乘的黄马,魏应心里一动。
这马高大壮硕,也是罕见的良马。
即便是比不上自己之前的那匹马,也是相差无几。
在山东六国,这样的马,已经是上驷了。
能骑马的,已经是家中条件不错的了。而能够骑这样的马,更是证明这少年背景深厚。放在以前,这样的人,一定是马匪们首要劫掠的对象。
“我叫魏应,魏人,多谢救命!不知姑娘怎么称呼。”魏应缓过神来,虚弱地问道。
紫衣少年却脸色一变,惊吓着摸自己的脸,却发现没有什么异常。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紫衣少年极其惊讶。
自己游历天下已经好几个月了,从没被人认出来是女子。怎么眼前这人,一见面就知道自己是女的?
魏应苦笑,看着眼前这个女子。
脸皮很粗糙,上面有些麻子和斑点,很是普通的一张脸。
心中却暗自想:“老子把玩过的妇人,没有一千也有好几百,男的女的我会认不出来?不过这么丑的女人,送给自己,自己也不要。”
但这话肯定是不能说出来的,只是脸色惨淡地笑了笑:“猜的……”
紫衣少女也并不在意,只是说道:“我叫姜妍。”
“姓姜?”魏应将这个名字在心中细细咀嚼,又问道:“姑娘是齐人?”
“嘢?对呀,我是齐人,怎的,又是猜的?”姜妍眼中一亮,反问道。
魏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穿着紫色衣服,还姓姜,不是齐人还能是哪里人。
姜妍问他,你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魏应却半真半假地说:“我是魏人,魏人的村子让秦军屠啦,只有我跑了出来。”
姜妍并不信,七国大战都结束好些年了,秦军怎地还会无端屠戮魏人的村子?这听起来仿佛天方夜谭。
可魏应言之凿凿,说自己也不知道犯了何事。
坐在家里,吃着小米饭,突然就被秦军给屠啦。
“这些秦军见人就杀,男女老幼,均不放过。我兄弟家的小儿子,才三岁,也被秦军用长剑挑了,死不瞑目啊!他那婆姨,水灵灵的,也被秦狗糟蹋啦。”
魏应说,自己这一只胳膊和腿上的箭伤,就是拜秦军骑士所赐。要不是兄弟拼死掩护,自己也得死。
姜妍本来是不信的。
可魏应所说的那些残杀妇女儿童,就立刻激起她心里的愤慨。
不管是谁,做出这样的事情,都是天人共愤!
一时间,愤怒冲昏了头脑,便信了三分。
事实也是如此,越是离谱又残忍的谣言,人们就越是容易轻信。人们才不愿意相信学生跳楼只是因为失恋那么简单,他们宁愿相信什么出国名额,什么硫酸泼脸,什么惊天黑幕。
看姜妍信了三分,那魏应继续说道:“我逃出来的时候,秦狗将村子里的人都割了脑袋。我隐约听到,他们好像说什么,军功……山贼……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