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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琴音已走到竹床边,关切道:“王同学,你现在感觉怎样?”
王涣已坐起身来,棕红色的长发披散着,冷傲少年亦多了柔弱之态。
他低头,道了句:“多谢。”
“啊,不用谢的,小王同学你饿不饿,先喝点清粥怎样。”
王涣依然低着头:“多谢,无需。”
“小羽毛,能帮小王同学盛碗粥吗?”慕琴音侧过身去,微微笑道。
“啊?!我才不要!”谢霓羽嘟了下嘴,别扭道。
“小羽毛乖。”
“好嘛好嘛!”谢霓羽尖着指头,用木勺往青瓷碗中盛了大半碗桂花鸡头米粥,端了过去。
“熊猫,请用膳。”她双手递过去,挑衅地对少年扬了扬眉。
王涣飘飘看了她一眼,谢霓羽又觉有嗖嗖冷风刮过,一只手果断指向姬无羡道:“是他最先说的,我只是觉得真像。”
站在窗户边的姬无羡咳了声,抬头望月不语。
“哈哈,兰二躺枪。”东宫芙笑出了声,又见灯下柔弱可欺的散发王涣,拿鹅毛笔的心又蠢蠢欲动。
“接着呀!没看到我的手伤?”谢霓羽又捧着碗,往前递了过去。
王涣终于接了过去,却只是捧着碗,没有动。
“小王同学,吃点吧,粥里只放了一点点糖,你应能吃的惯。”慕琴音也柔声道。
江南吴地喜好甜食,琅琊那边的饮食习惯则完全不同,这瓮不那么正宗甜的桂花鸡头米粥,是慕琴音特地为王家少年所熬。
王涣怔了怔,捧着那碗温粥的手抖了抖,氤氲开的雾气中,冰山少年的周身如同带了水气。
在场的人皆惊呆。
王涣哭了。
就是那种一言不发,默默地,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平静表面掩盖不了波涛汹涌的情绪那种爆发式哭泣。
但他是王涣,克制隐忍的冰山少年,因此只见他落泪,未闻嚎啕哭声。
萧挽银和谢霓羽两人惊讶的表情一模一样,微微张嘴,前者惊掉了手中的饼,后者似不敢直视落泪现场,一遛烟儿遁去姬无羡旁边了。
“我的娘诶。”东宫芙则是轻拍着心口,稳定心绪,又执笔刷刷刷记录起来。
慕琴音用手帕为王涣拭了泪,轻声道:“吃吧。”
王涣点点头,便拿起瓷勺开始舀粥。
“老铁,我想到一个经典场景。”谢霓羽用胳膊撞了下姬无羡:“那个,真香。”
“可王同学他的情况,完全不同啊!”姬无羡抚额道。
王涣边吃粥,又边有泪珠滚落,让人看得实在心疼肝颤。
“唉,突然有着心疼,他是不是……想到他娘亲了?”谢霓羽明白过来后,叹了口气。
“是吧。”姬无羡点点头。
“美玉无暇,又有颗多愁善感心,吾甚惜惜。”东宫芙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边摇头叹息,边继续运笔取材。
王涣默默吃完那碗粥,把碗放回旁边的案台,用手背抹干眼泪,又下得床来,整理好衣衫,拿过枕头边的莲冠,对慕琴音行了一礼,声音低低地道了句:“多谢,告辞。”
“今天没有晚自修啦,王若溪要去哪里?”谢霓羽好心提醒道。
“古今一阙。”王涣恢复了冷清清的冰山态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的个乖乖,他……又要去抄校规了?!”谢霓羽惊讶道。
“应该是吧!”姬无羡笑道。
“罢了,小同学们也来喝点热粥暖胃吧!”慕琴音笑道。
于是小白菜份又围坐在桌前分粥而食,完了又闲聊一番,夜色已深,便各自归巢,回自己的宿馆去了。
第二天中午,放学后的姬无羡跟谢霓羽一同往古今一阙走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校规终究还是要抄的。
路过古语角那片绿茵斜坡草地时,三三两两拿着竹简,念念有词背古语,互相纠正发音的小白菜堆中,有两道熟悉的身影,一位正立在那里耐心温和地为疑者解惑,指导发音。而坐在草地上的另一位,正从身边的锦绣小包袱里取出药草香包,分发给前去领取的修士们。
“大哥。”
“慕姐姐!”
姬无羡与谢霓羽同时开心喊道。
兰羲之与慕琴音皆望过来,带着温和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兰羲之眼上所缚白绫亦被秋风轻拂。
姬无羡走近,安静等兰羲之指导完,那位勤奋小白菜离开后,才笑道:“大哥又被截胡了?”
兰羲之虽是主医修,剑修辅助,但作为优秀学子中最拔尖的那位,对其它领域的知识皆掌握得很好,加上温和可亲的态度,走在路上总有同级男女修士喊道友留步,探讨下学术问题可否,低年级的小白菜们更是直接学长学长地喊着请指导,对此所有人已习以为常。
“是互相交流学习。”兰羲之亦是笑颜和暖:“我要去风乎舞雩,先行一步,阿羡你自己好好的啊。”
“好的大哥,快去吧!”风乎舞雩是祭祀之地,姬无羡知道兰羲之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去那里为暮秋祭做准备。
“你家兰大可真忙。”谢霓羽慨叹道。
“是啊,大哥总是这么忙。”姬无羡看着那道离去的飘然背影,喃喃道。
“表姐好友兰二,你们也在啊!”有个清泠女声传来,正是东宫芙。
她身边跟着的萧挽银,正哗啦啦地摇着那把海水纹扇子一并前来。
东宫芙是丹修,萧挽银是乐修,除了早晚自修在大课室,平时上课与姬谢都在不同课室,此番找来古语角,是听说医仙子慕琴音又在分发药草动物形小药包,皆赶来领取,几棵小白菜便是如此又聚首了。
慕琴音温和笑着,取了两个小草药包给他们。
“谢谢慕姑娘!”小白菜们则是异口同声道。
“阿羡,你的体寒之症,既然兰公子已找到根除办法。”慕琴音眼含关切:“你可要顾好身体,不要再饮酒。”
“好的!”姬无羡干脆地回答道。
一只青羽鸟儿啾鸣着,穿过红枫疏枝而来,慕琴音轻轻抬手,袖摆垂落如雪色瀑布,鸟儿落在她掌心,将叼着的坠子丢下。
“多谢了。”慕琴音用手指轻轻搔了搔鸟儿颈羽,笑道。
鸟儿欢快地啾啾两声,抖了抖毛,在谢霓羽掌心蹭了两下,便又扇动翅膀飞走了。
“慕姐姐,这是什么?”谢霓羽上前,看了眼那系着条细细的银链的坠子,惊艳道:“好漂亮!”
青羽鸟寻回的坠子,有椭圆形的黄金拖,背部镶了红宝石绿玛瑙,正面边缘是一圈赤色火焰纹,火焰环绕的正中,嵌着幅女子半身小像,是位极美艳的异国女子。
坠子里的红衣女子,面容白皙,额前有条黄金细链,坠有水滴形的绿宝石,鼻梁高挺,碧绿的眸子,棕红色的长发如同波浪般散开,眼神明亮,嘴角微扬,充满自信与阳光,如同烈日下盛开的曼珠沙华。
“传说中的波斯圣焰教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东宫芙也上前,只看一眼,由衷赞与叹:“可惜,王夫人如今已是黄泉岸上花,真是红颜薄命。”
“嗯,小王同学思念母亲,这枚坠子,对他定是重要。”慕琴音点点头。
“慕姐姐,你能跟鸟儿对话,但我听说唐家小子是冷不防去抢了王若溪同学的坠子丢花莲湖里,王氏子弟们划了一天的船都没找到,青鸟是怎么找到的呀!疑问。”谢霓羽仰头问道。
“因为青鸟跟湖里的鱼是好朋友啊。”慕琴音笑道。
“啊?鸟能跟鱼做朋友?”谢霓羽惊讶道。
“可以啊,飞鸟和鱼的故事,生和彀音的故事,很多的,下次慕姐姐讲给小羽毛听啊!”
“猴的!”谢霓羽十二分开心道。
“来,坠子给你,下次见到小王同学,记得交还与他。”慕琴音将坠子递到谢霓羽手中。
“没问题!”谢霓羽甜甜应了。
“还有就是,今后要对小王同学好一点呀。”
“我知道了,慕姐姐,我还准备交王若溪这个朋友呢,结果我还没说,他就走啦!”
“下次可以见到再说呀!”
“嗯嗯!”谢霓羽点头:“过两天就是暮秋祭了,我决定给熊猫也准备礼物呢!”
“那真好。”慕琴音笑道,又想起一事:“几位小同学也互相转告下,最近都不要御剑或借物飞行了。”
“谢谢慕姑娘提醒!骆夫子也已经如此要求了。”萧挽银拎着只玄武形的药草包,积极道。
“如此甚好。”慕琴音舒了口气。
“慕姑娘可知,为何我们现在在学宫只能步行?”姬无羡问。
“青鸟告诉我,学宫的上空,空间似已被扭曲,而它有好几位同伴,飞至学宫上空时,都莫名消失了。”
“什么?还有这种大手笔!”东宫芙惊讶道:“谁干的!”
慕琴音摇摇头,她也不知道。
朝歌唐氏。姬无羡暗忖。
他们竟有如此能为,连紫霄学宫都无法及时处理,只能暂时要求大家消极回避。
想了想,肃然道:“相信学宫会尽快解决的,在此之前,我们不要随意发散。”
其它几位小白菜都点头应了。
谢霓羽第六感总是很强,只觉有两道目光如同羽毛般轻轻拂过此处,一转身,却见不远处花叶扶疏处,白衣少年王若溪立在树影中,怔怔望向他们这边。
棕红发的高马尾在风中摇曳,依旧是清清冷冷的气质,所立之处方圆几尺皆似有寒冰般的气息,细碎温暖的秋日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斑驳洒下,却更显孤寂。
对上谢霓羽的目光,王涣转身就走。
“呔,哪里走!”谢霓羽反应灵敏,几步蹿过去,单手拎住了王涣的后领子,美目含笑,语气骄傲:“跑得比兔子快又怎样,还是逃不过我的无情追命手!”
被谢霓羽揪住转了个身的王涣,愣在那里,显然是惊呆了,然后,脸刷地一下红了。
谢霓羽并未察觉少年的变化,一路拎着他的领子拖到了古语角。
除了她的朋友们,在场其它小白菜们全都是震惊的表情。
“大家好,我单方面宣布下,从今往后,王若溪同学是我的好友了。”又拉过他的手,掰开手指,将坠子放在王涣掌心,郑重道:“王同学,你愿意跟我、老铁、小芙、挽银一起愉快玩耍么?”
“我……”王涣垂眸看了眼坠子,人一僵,眼中波澜横生,无数心绪转过,张了张嘴,声音一哽:“我………”
“愿不愿意,就一句话,王同学加油嘞!”东宫芙笑眯眯道。
萧挽银扑闪着一双明亮小鹿眼,满脸期待。
姬无羡负手而立,静静看着那位白衣少年,眼中头回有了鼓励他人的目光。
“愿……意。”说完,王涣低下头,呼出一口气。
“真好真好,对了熊猫,你觉得我们几个,取个统一名号叫‘琅琊山五少侠’怎样?”谢霓羽开心地笑了。
“……随便你。”
草地上顿时笑开了,溢开一片欢乐的气氛,那些真心的,温暖的心意,终是破开了坚硬冰甲,触及到内心柔软之处。
欲买桂花同载酒,劝相惜,少年时。
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似乎并未对学宫造成影响,两天后,暮秋祭如期举行。
暮秋祭是紫霄学宫每年都会举行的盛会,为期数日,届时学宫里会有烟火盛会,山中处处可闻凤箫声动,宫灯十里昙华明,玉壶流光亮如白昼,持续数日,因此那几天的学宫又被称作不夜天。
秋日祭礼在最后一日,此前皆是自由游玩时间,不仅有赏花灯猜灯谜、观布袋戏皮影戏等等活动,还有数不尽的美食呈现,师生之间还会在这几天互赠礼物,以表祈愿。而如此盛会,不仅是学宫师生独享,还对外开放,从各地赶来参加紫霄暮秋祭的游客商贩不计其数,气氛堪比过年。
而忙碌数日的兰羲之终有了闲暇,与姬无羡一同游宫赏灯。
姬无羡看着身边从容前行的人,这么美的夜晚,大哥却什么也看不见。
他眯起眼睛,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游人皆着节日的盛装,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穿梭往来间,如同各路仙鬼人魅齐聚紫霄。
大哥他会好起来的。
我会让他好起来的。
“卖冷漠±绰蚶淠叮魇礁餮睦淠嬗t芯∮信叮∽吖饭辞魄婆叮本桓雒婢咛非笆保习迦惹榈亟新糇牛剪酥婕尴弁o铝私挪健
那个摊子面具种类繁多,有红脸黄须的老翁,白脸红靥彩粉冠的男人,黑脸的昆仑奴,笑靥弯目的狐狸,以及各种综脸的,红团脸的,或有黑髭,或有三绿眼,或有双犄角,或有一小圈骷髅头饰的凶神,慈眉善目额心朱砂痣的男女正神等,做工精致,栩栩如生。
“老板,给我那两个面具。”姬无羡指了最显眼之处的两个描金绘彩的笑眼狐狸面具。
“哎呀,小同学好眼光,这是船王新从琉璃岛贩回来的一批货,叫明月狐,我本想自留两个回去哄老婆儿子开心,既然你们随缘看到,就一并卖了吧!”老板一边说,一边就要去取那两个面具,但又顿了顿说道:“这冷漠刚到蜀地就被黄牛抢购一空,价格也被炒地极其昂贵,我这俩价格也不低,两位确定要买吗?”
“买。”兰羲之温和又果断道,递过去两片金叶子。
“哈哈,我大哥不差钱,这些够了吗?”姬无羡脸上露出恣意笑容。
“够了,够了。”老板也笑开了花:“这就给二位拿。”他将那两副狐狸面具解下,双手递给姬无羡。
“这面具做工真是精致。”姬无羡接过来,看着狐狸耳朵上栖着的金色蝴蝶,由衷赞叹。
“琉璃岛可是制造冷漠专业户,传说住在昆仑山永岁里的羽衣族仙人,都曾下凡请岛上的先民打造过黄金面具呢。”
“哦?羽衣族竟然是仙人吗?”兰羲之接过姬无羡递过来的笑面狐狸面具,嘴角扬起微微弧度。
“可不是,世人都是这么说的呢,羽衣族天生就有仙缘,全族一夜之间羽化登仙了,留给世间的就是无数古籍、曲谱、术式,造福了全仙门!”
兰羲之将狐狸面具戴上,狐狸的嘴扬起大大的笑弧,他语气柔和,声音因面具的原因,带了点金属的冰冷颤音:“嗯,的确是造福了全仙门。”
“就是就是,哈哈,公子跟这位小同学还有看中冷漠吗?”
“没啦,谢谢老板。”姬无羡笑道:“走吧,大哥,我们去桃花树那边吧,小羽毛他们还在等。”
“好。”兰羲之笑着点点头。
“大哥。”姬无羡轻唤了声。
“阿羡有何事?”兰羲之停下脚步。
“我……为大哥准备了暮秋祭的礼物。”犹豫许久他终于决定说出来,或许因面具的保护,他更胆大了。
“那大哥可真是愉悦啊,礼物在哪里?”兰羲之那只狐狸面具的笑容灿烂。
姬无羡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拉过兰羲之的手,将一条细细的红线绕上修长的小指,打了一个死死的结。
红线的另一头,早已系在他的小指上。
“n明月太息,紫薇星伏明。”姬无羡念动口诀,继而在心里唤了声:“大哥。”
对方微怔,亦以心答:“我在。”
“它叫火夕雾。”姬无羡继续在心里道:“能让大哥与我……互相感知到对方,无论相隔多远。”
“多谢阿羡。”一股暖意沿着红线流来,攀上指尖,流进姬无羡的心里:“阿羡在担心大哥。”
夜风扬起红衣与白裳,少年与兄长两人面对面,静默而立,心里却已千波万澜,被对方准确感应到了。
“我也不知为何,总觉得,会有事发生。”姬无羡收了诀,红线隐去,他亦开口道。
“不会有事的,放心。”兰羲之笑道。
“嗯。”
兰羲之将狐狸面具往上掀起,狐狸脸面朝星夜,美艳的容颜漾开温和笑意:“对了,面具戴久,似乎会习以为常再难以摘下呢。”
“大哥,你才戴上多久啊!”姬无羡抚额道。
“恩?开个玩笑,不可以吗?”兰羲之悠悠道。
“……大哥好久没说笑了,我竟有些不习惯。”
“那以后,大哥再多同你说笑。”
姬无羡的心里顿时如同有上千只土拔鼠同时尖叫起来。
他深吸口气,想起还有正事未问,忙正色又骄傲地问:“还有一事,大哥是否已找到为阿羡我医治寒症的方法了啊?”
“是。”兰羲之点点头:“百年以上的恶蛟,会逆水为火属,斩之,取丹,炼药。”
“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是找到这么头恶蛟了?放心吧大哥,这事儿我自己会去办妥,取丹回来给你炼药。”姬无羡拍拍胸脯,自信道。
“嗯,走吧,去见你的朋友们。”兰羲之笑着点点头。
他们经过花莲湖,湖面漂着祈愿的浮灯千盏,绵延开一片明光。
他们穿过了傍山长廊,可见学宫里的千重楼阙,亦是灯火通明,煌煌然,烁烁间,与九天星河相接,如同永昼,亦是不夜天。
更有秋风送来弦歌丝竹之音,伴着优美的戏腔在夜色中缱绻散逸。
姬无羡跟在兰羲之身旁,只觉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老铁!兰大!你们总算来啦!”谢霓羽的声音传来。
紫衣少女倚着桃花树,手里提了个酒坛:“快来快来,十二年的上好花雕,我埋树下两年了,这次咱们饮个尽兴!”
桃花树下铺了草席,盘子琳琅满目,尽是鲜果美肴,琼浆玉露,围席而坐的,有衣白如雪,面若芙蓉的少女东宫芙,小鹿眼青衣少年萧挽银,华丽无双的高马尾少年王若溪,在给红泥小炉扇火煮茶的素衣女子,正是眉眼温柔的慕琴音。
风过疏枝,桃花纷落如雨,大家都在,所有人都在,真好啊!
“大哥,我们快过去吧!”姬无羡不由自主拉住了兰羲之的手,往桃花树下而去。
尚未入席,却闻有人急唤:“学长!学长,宫主在找你,请你速去风乎舞雩。”
来者是位三年级修士,身着祭服。
“哦豁,大忙人又耍不成了。”东宫芙拍席长叹。
“抱歉。”兰羲之垂眸,对姬无羡道:“不能参加阿羡跟朋友们的聚会了。”
“大哥,正事要紧,你先去吧。”姬无羡大剌剌摆手笑道。
“嗯。”
“若忙完了时候还早,我们等你回来。”姬无羡又道。
“好。”兰羲之应了,又对桃花树下的众人点点头,便转身离开。
“大哥!”他走出不远,立在原地的姬无羡又大声唤了他。
“嗯?”兰羲之回过头来,嘴角漾开温和的笑意。
姬无羡望着立在灯影阑珊处的那人,如同见到春日里绽放的一枝早樱,又如姑苏月下最美的白芷。
“我等你回来!”姬无羡摇了摇手中酒坛,笑着大声喊道。
烟火大会已经开始,高远的夜幕中,开出无数绚丽的火树银花。
“好。”烟花绽放时发出的轰鸣掩盖了兰羲之温和的答语,姬无羡听不见他的声音,却读出了那一个简单的唇语。
身影远去,烟花凋零,从天上飘下无数亮晶晶的金屑丹叶,繁华之下,那抹素白孤鸿影,融入夜色。
姬无羡眼前忽有漫天黑色浪花席卷而来,似梦魇,似九幽炼狱,将他吞没。
大梦谁先觉,平生吾自知,他想起了自己如今是阴冥鬼首,早已踏上修罗鬼途之人,或许只会沉沦于永夜,不见明光。
可是,为何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有那么道温暖的光,遥遥地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