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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年代没有满大街的药店,连诊所都是县乡村设立的医院、卫生所。
这样也好,他压根就没去打听医院在什么地方,心想反正都挨揍了,咱也不怕第二次了,直接去了十几米外的邮局。
他交了钱,在柜台上拿了电话,给在燕京市第二化工厂上班的妈妈赵芬芳打了个电话。
在没有程控电话的年代,一个长途电话都是按照一分钟一块钱收费的。
接通这种电话,邮局工人得从这里接通地区邮政局的电话局,再接到京城的固定电话上。
眼前,穿着邮政制服的话务员,一脸的公家人的冷面孔,慢慢的摇着摇把子样的东西,废了半天功夫才接通!
在一片刺刺拉拉的声音中,丁凡听到妈妈那柔和而悲伤的声音时,嗫嚅着无声悲伤道:“妈,我是小凡啊……”
触景生情,想起这大半天受的委屈,丁凡未语先伤感,要不是强大的意志支撑,早就委屈的流泪了。
“小凡啊,到了吗?你还好吧?你爸爸的案子初步调查出来了,分局说他那是个人行为,没经过单位批准的,算是意外病故,就给了300块钱的丧葬费,公房也得收回去,好几天了……”电话里,没等丁凡说自己情况,平日性格软弱的赵芬芳知道这是厂办的电话,很多人领导都在看着自己呢,连忙先说了出来。
本以为妈妈能给自己鼓劲加油,没想到家里竟然是这种情况。
当她小声说要是在这里受不了苦,就求求段厂长,把他调回去,去工厂下属的公安处上班算了。
丁凡见过那个肥头大耳一脸横肉的段厂长。
那家伙浑身恶习,对工人苛刻的和旧社会的地主老财一个德行。
当然,那个五十多岁的老家伙,对赵芬芳这种风韵犹存的女工向来很关心。
关心的事私生活!
经常找到办公室里单独谈话!
“妈妈,我挺好的,刚上班就破案了,领导对我很照顾,还请我喝酒了,你就放心吧,我每个月会邮钱回去的。”丁凡狠了狠心,使劲咽了口吐沫,如同活生生吞了一堆苦果,不断的安慰这妈妈。
挂了电话,他去柜台取找回来的五毛零钱时,拿笔记着当地的邮政编码。
当他在一个破旧的信封上写字时,顿时被破旧信封后面的一行字吸引了,翻过来一看,上面是一个某某部队的字样。
“冻死迎风站,死向北斗星!”这行字虽然没有专业书法家写的那么好,却也力透纸背,刚劲有力,仿佛让人看到那人书写时豪情万丈、壮志未酬誓不休的霸气。
“这里有落后复杂的环境,还有恶劣的治安环境,这,这不就是上天赐给我的格言吗!我一定,一定在这里干出名堂,当一个比阚亮还厉害的民警!早点回城!”都走出邮局好一会了,这个声音在丁凡脑海中持久的回荡着。
“出发了!翻身屯,从警第一个驿站!”
丁凡捧着一大堆东西,从市场里出来,直了直腰,虽然有些疼,可一想到终于踏上单位报到了,一股子年轻人特有的兴奋油然而生。
上了马春生家的马车。
两个枣红马拉着大拉车,车轱辘是农用四轮车的宽轮胎,看着还算敦实。
他把一堆东西往狭小的车板里一放,给坐在前面位置上的阚亮孝敬上去一瓶大白梨饮料,小心翼翼的说:“师傅,我请你喝,有空你给我讲讲所里情况呗?”
阚亮毫不客气,喝着汽水味很浓的大白梨,少见的幽默说:“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就是娘们漂亮,到地方你就知道了,一百二十八里的路程,两三个小时到地方,保证你满眼看到的都是美女。”
对于女人,阚亮没那么多的兴趣,现在后背还火辣辣的疼呢,那些青春萌动的东西估计早都消失不见了。
“见了所长了,指导员那些领导,我……”马车走在县城破旧的水泥路上,还算平稳,阚亮有些累了,靠在丝袋子上眼睛发沉,丁凡蹲在扶着车帮,赶紧问。
“他们得(dei)儿呵……”阚亮打着哈欠,说了个一个字典上绝对查不到的蹩脚字,不耐烦的歪了歪头。
“所长,导员都得了呵的,这样问好?”丁凡挠着头,真后悔来的时候没去新华书店买本东北民俗大全,这种话自己从小就没听人说过。
马车出城时,看着前面灰蒙蒙的一片,马春生吆喝了半天,勒住了红马,停下了车。
看着远处一台拉着几米高合抱粗原木的大车从土路上开过来,趁机坐到老马旁边,满脸好奇的说:“老哥,这啥车啊?这么大个,一下子能拉十几吨木材。”
他这是和车老板没事找话的拉关系。
“小子,这叫大捞子,又叫运材车,还有后面加个车厢的,那叫大挂子,你给我坐好了……”马春生发现这个白静静、细皮嫩肉的城里小子对自己恭恭敬敬的,甚至有点崇拜,神奇的和他说着。
马春生四十多岁,乌黑的头发,皮肤粗糙,脸上黑红的似乎像贴着一片片的生铁片。
丁凡不用再担心阚亮收拾自己了。大白梨饮料他咕咚咕咚的喝了,里面有丁凡担心自己失眠带来的安眠药。
这家伙已经躺在木板上,手里拽着一个一尺长的绳头,呼呼大睡了。
“要面子,呵呵,我给你面子!”丁凡看着自己小用妙招,把阚亮弄睡着了,心里又萌生出一个想法:本警可是京城来的,让你再开开眼。
他从包里掏出一管鞋油,拿出一块白布,本来是自己用的,看了一眼阚亮那灰突突的皮鞋,横了横心,决定给他露一手。
他在车上蹭蹭的擦着皮鞋,合着马车换晃悠悠的节奏,蹭蹭的擦着,车老板马春生开始讲起了翻身屯的情况。
出了县城,很快就进了原始森林中。
高大的树木一眼望不到边,成群的飞鸟在路上肆无忌惮的绕着圈飞,飞龙、喜鹊好几次都要打在丁凡脸上了,一点都不怕人。
老马光一个五年前去地区参加三级干部会,一伙人架着四架马车来回走了八十天的破事,玄玄乎乎的讲了半个多小时。
丁凡越听越明白了,那个叫翻身屯的地方不光地方偏僻,现代化的东西根本就没有。
这地方是六十年代国家开展大兴安岭开发大会战的边缘地区,建设精英很多都是能吃苦能战斗的铁道兵,还有大量林业工人,除了寒冷无比,再就是寂寞、艰苦。
“青山绿水,满眼原生态,闻着山里的空气,都感觉沁人心脾,我特么的想喊……”丁凡双手猛的抓了抓身下结实的木板,清了清嗓子,莫名的喊了几句。
遍地灰尘,身上早就蒙上了厚厚的尘土,老马揉了揉眼睛,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说:
“喊吧,大点声,喊泰山倒了,泰山倒了!”这是伐木工人每次伐掉大树时,扯着嗓子喊的话。
一望无际的森林,曲曲折折的林间小路,像一条蚯蚓幽怨的延伸着,除了林间潺潺流水和清风的声音,只有马车孤独的声音响在耳畔。
“睡觉,睡觉,养足精神好好干工作……”想起自己马上在这种人间仙境的地方工作了,丁凡满脑子兴奋,坐回到了后面,他学着阚亮躺在安全的地方,紧紧的裹着衣服。
他感觉有些冷,准确说是凉。
七八月份毕业季,本是盛夏酷暑,在林子里就算是穿上厚厚的单衣裤,也不觉得热乎。
这时候,他才想起了刚才在邮局时,营业员和自己说的话: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去过翻身屯那种地方,你去那里干啥啊?
“多好的地方啊,我要打造出自己的警察王国。”丁凡想起了燕京城里熙熙攘攘的人群,遍地都是巡逻警和交警叔叔,顿时感觉这地方是块初女地,肯定能耕耘出自己的伟大事业来。
……
车到翻身屯村口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多钟。
清澈浅蓝的天际上,还能看到火红的太阳。
多年之后,丁凡和相亲们已经把这种特殊的极光之地开发成了著名的旅游风景区,向全世界各地的游客介绍祖国北极极光节、天不黑的绝世美景时,经常会回想起此刻雄心壮志一幕。
远远望去,炊烟下的翻身屯围绕中间一条主路而建,周围散落着一个个木刻楞的房子。
院子周围扎着整齐的板杖子,远远的能看到各种因地制宜载重的小菜园,这让丁凡这个城里孩子看起来有些新奇。
路边一片玉米地前,一条脏乎乎的土狗正呼哧带喘的看着陌生马车的到来。
“咦?这家伙……”
车子颠簸的要命,他一只手死死的抓着车帮,定睛看去,心里不免有了几丝疑惑:
这条野狗足有脏乎乎的,浑身都是杂物,鲜嫩的仙草汁液把毛发染的刺目、难看,吻部尖长,嘴巴宽宽,憨态可掬。
“呜呜……”估计是很久没看到人了,这家伙目光低垂的吼了几声。
“狼狗?流浪狗,不对!姥爷给我看过各种世界名犬的资料,这个狗,不是普通的……”距离那条狗还有七八米远,丁凡脑子里一下子出现了这么个想法,连忙拍着车帮,扯着嗓子喊了起来:“老马,停车停车,我憋不住了。”
老马刹车技术绝对可以,只是勒了几下缰绳,吆喝了几声就把马车给停住了。
可马车毕竟不是机器操作,弄的阚亮在半昏睡中不耐烦的睁开眼,发现丁凡已经跳下车了,同时也看到了路边那条脏了吧唧的大狗,没好气的说:“小崽子,那条破狗恶心死了,那天我扔了个苞米面子饼,找了个好几缕头发,都没噎死它。”
他的声音淹没在两匹枣红马打响鼻和老马的训斥中。
丁凡顺手扔出去几块稻香村的饼干,看着它正在试探味道。
这家伙鼻子抽了几下,似乎不急着吃,目光竟然死死的看着丁凡的裤兜。
“嗅觉不错啊,有意思。”他兜里揣着一根火腿肠呢,裹在塑料袋里,要不是这一路颠簸,早就偷吃了,“要是姥爷在,没准能研究出这家伙的身份!”
他不由得想起姥爷在动植物方面的厉害,更加专业的端详它的尾巴。
两年前,燕京某军区大院高大的梧桐树林里,常年盘踞着数以千计的乌鸦,经常发出晦气的声音,弄的小战士们逢年过节就用鞭炮驱赶,姥爷带着丁凡住进了这里的通信班。
一个月时间,老爷子利用神奇的技术操作,让一个个乌鸦飞出去后找不到回来的老巢,创造了全国林业界的一大奇迹。
从那时候开始,他耳濡目染的学会了很多这方面的知识。
“给你,交个朋友,人与兽,人与兽,你肯定比阚大队重感情。”他一开始还保持着警惕,慢慢的发现这家伙看着很凶,但看在自己诚心给吃的份上,狼一样的目光里,露出了一丝柔和。
“咦,下面是……”
土狗已经姿势优雅的叼住了火腿肠,丁凡发现它身子底下有块造型奇特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