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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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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朝,朝臣们三三两两结伴离宫,只有林白起一人独行。她方走到太和门,便看见严小段抱着个坎肩儿,正窝在城墙根下等着她。

    严小段也是女官,从六品,只是没有个官样子。按照朝臣们的话来说,白花馆中全是奇葩,真不愧是江湖草寇招安进宫来的。

    “主子,下朝了,咱们回白花馆喝酒去?”严小段见林白起出来,站起身跺了跺脚,这宫中的阴冷真让人受不了。

    林白起由着她替自己把披肩披上,方道:“去东岫庭罢。”

    “哈?”严小段见鬼似的看着林白起,“主子,您今儿早晨才从东岫庭出来,现在刚过巳时!”

    林白起手里把玩着一串碧玺珠子,笑问道:“你可知我多久没见他了?”

    “我的主子,您要真想跟七爷长长久久的,还是别腻歪得太惹眼。帝座对您什么心思,您又不是不知道,前次若不是您求帝座赐婚,他能把七爷派到君术辉身边去?且不说东岫庭中多少能人,别留宫随便哪个档头要反,也是不会让人生疑的,为何偏偏派的是七爷去?还不就是呷了您的醋么。七爷这身病才略略好了些,您还是等他大好了才去让他操心罢……”

    林白起听了这话,抿嘴笑了笑,“你这丫头,倒不知谁才是你的主子了。”

    严小段叹了口气,凑到她耳边悄悄道:“主子,有句话小段本不该说,前些日子误会了七爷是小段的不是,可小段如今是真心替七爷难过。主子您大概不知道,这次从冲城回来,有多少人戳着七爷的脊梁骨说他不自量力,敢跟帝座抢女人。”

    “有人这样说他?我倒不知了。”林白起眼中精光一闪。

    “您自然是不知道,谁敢当着您的面说这些事,七爷也不会告诉您。”

    林白起仍旧捏着自己手上的碧玺串子,半晌方抬头看着宫墙上那几只叽叽喳喳的雀儿,低声道:“小段,有时我真希望自己不在这个位置,或许是一个琴师,或许是一名舞娘,谁知道呢?我与师兄在一起了便是在一起了,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我们。”

    严小段一时语塞,她又何尝不知道自己主子的苦楚?一个女人坐在郡王的位置上,不徇私,不枉法,不贪赃,不秽乱,绝没有辱没白花馆和白王府的声名。大夏从未有过这样的女人,所以也没有人能看进她的心。

    林白起回过头,拍了拍严小段的肩,“可我若不在这个位置,白花馆便是真的灭了。”

    “主子……”严小段咬牙,攥紧白王的衣袖。

    “是我多言了,原本不该与你说这些的。”林白起朝严小段笑了笑,“走,咱们先去添仪宫看看老太太罢。”

    “是。”严小段应了一声,垂着头与林白起一同向添仪宫走去。

    ***

    从展羽殿往添仪宫,要经过一道净乾门,皖帝君天战下了朝,便来到这门前站着。

    君天战不是龙渊宫里娇生惯养出的皇族,从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便跟着皇叔打了许多仗了,如今穿的是龙袍,但骨子里那穿着戎装的戾气仍在。

    虽是初夏,这几日却阴冷得紧,穿堂的风呼呼刮在脸上,君天战面不改色地迎着。身后的宫人看皖帝不用风帽,也不好自己用,畏畏缩缩地跟在后面,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衣裳中。

    皖帝在门前站了不多时,他的贴身阴人高狸走近两步,低声细语道:“陛下,天儿湿冷湿冷的,您这是要去哪个殿?奴才扶您去。”

    “朕就在这等人,你们不必跟着,退下吧。”

    君天战朝身后的几名宫人挥了挥手,独自在宫墙下徘徊。

    几名宫人相互对视一眼,不敢走却也不敢留。半晌,只听高狸又道:“陛下……眼看就是用午膳的时辰,您……”

    皖帝正在走神,被高狸唤得一惊,怒目叱道:“高狸,朕的私事,何时轮到你来质疑?”

    这能掉脑袋的罪名按得冤枉,高狸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哆哆嗦嗦地跪下颤声道:“奴才不敢,奴才僭越了……”

    他话未说完,便被皖帝踹得往前滚了几个圈儿,抬头却见面前站着两位女官,正是要去添仪宫的林白起与严小段。

    “参见帝座,帝座万安。”

    “起来罢。”君天战端端看着林白起,面色十分不好。

    林白起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浮灰,也没在意皖帝的脸色,自顾自地笑道:“帝座今日好兴致,是哪位妙人儿劳您在这等着?”

    “朕等的就是你。”皖帝盯着林白起的脸,这几个字似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

    林白起看着皖帝的怒容,却也不怕,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其实她已隐约猜出皖帝是因何气恼,却不点破,只问他:“帝座这气势汹汹的样子,可是怪臣杀了君术辉?”

    君天战听她这话气得更狠,又不舍对她发作,只对身边几个阴人吼道:“都给朕滚下去!”

    那几个阴人如获大赦,拎着衣摆一路小跑到没影。这时皖帝才敛了敛自己的神色,沉声道:“知道他没死,你便总会惦着他,可他就真没死。”

    “他死了,我一样惦着他。”林白起了然轻笑。

    皖帝的眼中突地划过一丝狠戾,压抑着的情绪中似有一片山雨欲来之势。

    “林白起,你入朝多年,为朕做了许多他人不敢为之事,如今连君术辉都敢替朕灭了口。你这样尽心辅佐朕,为何竟不能成全了朕?”

    这话似晴天霹雳,劈开了白王脸上的镇定。

    君天战竟会这样问她,难道他竟以为萧宠离开这两年,她对师兄的心意便会更改?他是帝王,尊贵,骄矜,哪有得不到的东西?许是他终于等不得了,便索性将话说开,答与不答都是大罪。

    林白起呆立半晌,终于跪下道:“辅佐帝座,是臣的本分;惦着他,臣却是情难自己。臣此生不能成全帝座,却盼帝座能成全臣下。”

    “好一个情难自已,你不愿成全朕,却让朕成全你?”皖帝气得浑身发抖,抿紧薄而苍白的唇堪堪走到她面前,“若朕不依你呢?”

    林白起低头沉吟半晌,再抬头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她唇角微扬,轻声道:“如若帝座不依,臣下便只有自己成全自己。”

    皖帝闻言低头扫了她一眼,便疾步朝龙渊宫走去。只是那一眼,却仿若包含了无尽的意味在里面。

    严小段见皖帝走远,方才吐了口气,搀起林白起安慰道:“主子,皖帝他……”

    “可笑他九五之尊,情之一字,竟然不懂。”林白起看着皖帝的背影,神色凄惶间竟带着些倨傲。

    小段并不知她所指为何,只觉她面上神色让人忧心,便问道:“主子,咱们可还去太后那里?这个钟点,太后怕是在读道经。”

    “不妨事,我要办的事,可比太后手上的道经要紧。”

    ***

    戚太后信道教,她住的添仪宫宁静而朴实。相比之下,林白起觉得自己的白花馆简直是龙宫仙界。

    林白起喜欢昂贵奢华的东西,比如金银,珠宝,美玉,异兽的毛皮。君天战喜欢送给她这些,只要是他送的,她也都一个不落的拿上。朝中大臣对这对君臣非议颇多,常将林白起比作前朝的倾国祸水秦玉腰。

    这也难怪,皖帝面冷心寒,硬要说他偏颇什么人,那便只有白王林白起了。可众臣不知道其中的原委,只纳罕皖帝虽对林白起宠爱有加,却并未纳她入后宫,而是封她做了郡王。

    要说是皖帝看不上她的样貌,这说法显得略有些牵强,因为在朝堂之上,皖帝时常会盯着她不撤眼,皖帝让画师给白王画的像,也比秦贵妃的还多。

    两人走过前厅的抄手游廊,便看见戚太后坐在中庭的月桂树下,盘着腿,身下垫着一方蒲团。她身旁还站着一个人,却是灵丘殿的医官楼小含。

    楼小含细皮嫩肉的,带着厚厚的风帽,恨不得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他看见林白起,眯起眸子笑了笑道:“哟,白王今日好气色,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可是有什么喜事,说出来让下官也喜庆喜庆。”

    “喜事是没有,烦心事倒是一件又一件。”

    戚太后听她这样说,原本闭着的双眼便睁开了。她伸手扯了一个蒲团在自己身边放好,对林白起拍了拍道:“白起,坐罢。”

    林白起也不跟她客气,坐下便道:“殊王已除,容敛的三万亲兵还剩两万,冲城城守也照太后的意思给了傅寒塘。”

    “你办事一贯利落,哀家是极放心的。”戚太后将道经往矮桌上一放,侧过身来看了林白起一眼,方道:“听说你昨儿在东岫庭过的夜?”

    “太后明察秋毫。”林白起说着便站起身子,接过东翠手上的方墨,在砚台上细细研着。

    太后笑道:“倒不是哀家有意打听,实在是这话就钻到了哀家的耳朵里。白花馆主的事,哪一件不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你倒不怕有人传闲话。”

    林白起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沉声道:“自我懂事之日起,传我什么的都有,若是那样没气性,合该被气死了。”

    “这话除了你,其他人也不见得说得出。”戚太后笑了笑,“说起来我儿对你也算是一往情深了,与其是萧宠,为何不遂了我儿的心意?”

    “臣心里已有了一个人,便只要那一个人。臣踏踏实实给帝座做事,只盼帝座念着这情分,勿要为难臣要的那个人。”

    太后也不恼,只是颇可惜地摇了摇头,“不知我儿听了这话,要气成什么样子……”

    “他哪天不与我生气?他生气,鸡就不下蛋了?”

    “这话倒是说得新鲜……”太后被她逗得笑了出来。

    “老帝座可还好?”林白起拿出两个金丝线包着的锦盒,一个放在戚太后身边,一个递给戚太后身旁立着的东翠。

    “他?他那桃花运走得热火朝天的,怕是没工夫领你的孝心。”戚太后给东翠使了个眼色,东翠便进了内殿,不一会便拿着个朱红色的小匣子递给林白起。

    林白起将那匣子收好,给太后跪了安,便与小段朝殿外走去。

    添仪宫内,楼小含看着林白起的背影,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他一面给太后添了香,一面道:“您倒是不恼她。”

    太后摆了摆手,“要什么便能得什么,那不是皇帝,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