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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止止敏锐地察觉到季泽的变化,她正欲去化解季泽的不自在,却听见季泽说:
“你好,周站长。”
周顺连忙放下右手的手杯,一边去与季泽握手,一边连连说:“你好你好。”
周顺又看向季沫,恭维道:“龙兄虎弟,真是让人羡慕。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有一个军座一样的哥哥和季泽一样的弟弟。”
他又看向季泽,满脸堆笑,“你可是我们江北的青年才俊,将来一定是我们江北商界不可多得商界精英,我一定得好好敬你一杯酒。”
“以后还请周处长多多关照。我有不懂事的地方,还请你多多包涵。”说着,季泽举起杯与周顺碰一下。
周顺一仰而尽。
“你是军座的弟弟,以后有什么吩咐,不用客气的。”周顺这又转身面向叶止止,“叶小姐,上次在金陵,我未能尽到地主之谊,这一杯,我先自罚。”
还不待叶止止劝阻,周顺已饮光杯中酒,他重新满上,“叶小姐,这杯我敬你。能因为军座的原因而认识你,是我三生有幸。这杯酒,我干了,你请随意。”
叶止止见周顺喝得痛快,她便也饮了杯中酒。
周顺最后才向季沫敬酒,“军座,请允许我敬你三杯酒。当年没有你的帮助,我可能活不到现在;大恩不言谢!我这类人,明面上圆滑,内心不免阴狠,毒辣,但是——”周顺的眼睛十分诚恳,“军座,我这个人不管在别人面前多么不是人,我都会把你做为我最后的底线。”
“周兄,我由衷地感谢。”季沫相信他的话是真的,端起杯主动与他碰了一下,痛快地饮下。
这个世界,真真假假;你若太认真,必然就会处处受伤害。
周顺离开后,季泽立刻脸露愠色。
“季泽,你这次回来,打算就在这边发展,还是到处走走?”叶止止察觉到空气的凝固,她想打破这兄弟俩的僵局。
“目前还没想好。”季泽若有所思地说,“有留下来的打算。这做生意嘛,你是知道的,总得东南西北地各处跑。止止姐,你呢?”
叶止止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季沫,她的动作被季泽尽收眼底,他心底感叹自己的这个哥哥为什么就不会珍惜岁月给予他的美好呢!
“也许和你一样。”叶止止莞尔一笑。
“其实我们是不一样的。”季沫感叹,“有的东西可以选择,有的却不行。是吧?哥!”他的目光带有挑衅地看着季沫。
季沫轻轻一笑,“也许吧。”
“如果可以选择,我就会选择一个向往光明的家庭,一个追求人类意义并为之奋斗的亲人,可是,止止姐,你说,这,我有得选吗?”季泽感叹道,“我想,我大概就是周先生一类的人吧,从黑暗里走出来,”他看向自己的哥哥,“必将要向黑暗来一个回马枪。”
季沫的手不由地微微一抖,但他很快恢复平静。
但这一切逃不过叶止止的目光。
“我们都是追求光明的人。”叶止止说,“我相信,未来有一天,我们一定能共同见证那个崭新的世界。”
“会吗?季沫。”季泽直接呼对方的名讳。
“你们会的。”季沫用手轻轻地揉揉太阳穴,站起身。
叶止止以为季沫要动怒,连忙也紧随站起身,她要用自己的温柔化解眼下的冰锋。
季泽也一头立了起来,他不喜欢这个有着军阀作风的哥哥,尤其他现在竟然和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的处长不走得这么近,更是让他心生不满。他认为,他们季家,那就应该是满门忠烈,为国家,为民族,马革裹尸,而不是站在人民的对立面。这样的兄弟,他不惜决裂!
“我看吃得差不多了。”季沫并没有过激的举动,这让季泽、叶止止有些意外,只见季沫接着说,“季泽,你送一下叶小姐,我还有点别的事。”
“不用的。”叶止止不待季沫说完,便立刻拒绝了季沫的好意,这是因为她担心季沫,想陪着季沫。
春天的味道大概已经很深了,似乎都可以感受到泥土里散发着的青草发芽的味道。
寂寞的夜灯,捕打着民国三十五年的街道;远去的民国三十四年,像所有的时光,让人怀念,也让人遗憾!
“季沫——”叶止止轻轻地礼貌性地挽住季沫的胳膊,季沫并没有拒绝。
季沫感觉到脑袋里似乎有一根铁丝在戏谑似地扯着他的神经,不轻,也不重。
“刚才你弟弟的话你也别介意。”叶止止随意地说道,“其实,周顺作为情报部门的人,我觉得吧,作为你,虽有恩于他,但是,也不能丢掉对别人的提防。毕竟这是一个特殊的年代。”
季沫轻轻地拍了拍叶止止的手,回头向她温柔地一笑。
时光很温柔,愿这条巷子,能满载一生的回忆。
“谢谢,我会的。”季沫内心平静,当不可得成为一种真实,我们能做的,就是该完成自己的使命,“叶小姐——”他看向她,目光柔和,仿佛多年的朋友知己,“我们是不是以前就认识?”
“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叶止止也不知道该如何来回答这个问题。
“没什么?”季沫说,“也许是好奇吧?看你和季泽很熟的样子,而且季泽又那样说。”季沫无奈地笑笑,叶止止敏锐地感觉到他笑中的莫名的苦涩,只见季沫接着说,“第一次在机场见到你,我就感觉我们之前认识似的,可能我们之前真得认识。”
叶止止看着季沫,感受着他目光中的那种平静,以及平静中的诚挚。
“我在战场上受过伤。”季沫用手指了指脑袋,“这个地方可能打坏了,许多事似乎也忘了。”他故作幽默地一笑。
叶止止突然情不自禁地搂住季沫,两个人停下脚步。
季沫感受着这份温情,他在机场遇见叶止止的起,无数次幻想:他和她步入婚姻殿堂,他和她一起在清晨醒来面对宁静的风,他和她走过黄昏沏一杯茶感受时光的烂漫,他和她的日常琐碎——
然而,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脑袋嵌有一个弹片时,他仍然抱有一丝幻想;可是,当他发现,叶止止和袁崇可能更是理想的一对时,他尽管无比痛苦,但他选择了欣然接受:他的病痛只会辜负她美好的青春;而且,他愿意为了友情而退出爱情——
所有蕴含幸福意味的时光都是短暂的,所有让人恋恋不舍的道路都会在感觉中缩短成一段遗憾。
“你不打算进去坐坐?”叶止止还说出了一个更好的理由,“也许,袁崇这会儿也在家呢?”
叶止止不知道,这个理由,更是让季沫惶恐。
“晚安。”内心的不舍,言语的坚决,在季沫的眼睛里化为一种浅淡的微笑。
望着叶止止走入袁府的背影,他内心有种不可言说的悲伤——人生相遇的诸多美好,终究成为一种不可得。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转过身,向着另一个方向前进。
“季少!”穆平莎在门口泼完水,端着盆子正准备进屋,猛然发现季沫,竟下意识地激动起来,也忘了手中的盆子,三两步走到季沫跟前,“这么晚了,一个人在逛街?”
“走走。”穆平莎的单纯中,让季沫瞬间感受的生活原本的样子——质朴——扑面而来。
“吃饭了没有?”穆平莎格外高兴,“想吃啥,让我爹给你做。”
正说着,穆虎走了出来。——他原本在屋里就着小菜品着小酒,也算是对劳苦人生安慰吧!但却听见女儿在屋外叽叽喳喳的声音,不放心的他,便舍了酒与菜来到屋外。
“季少——”穆虎有些吃惊,“快请屋里坐。”他看向女儿,“你愣着干什么?”
季沫步入带着他隐隐作痛的脑袋步入屋子。屋子并不光亮,但也并不太黑暗,暗黄的灯发着弱弱的光,好歹她是光亮。
季沫不想拂了穆虎的面子,便入座。穆平莎激动地给季沫斟酒。
“季少,这穷人家的酒,让你见笑了。”穆虎有丝丝尴尬,“早知道今夜你打我门前过,我就应该提前买点好好酒。”
季沫举起酒杯一仰而尽,这也许是对穆虎最好的尊重。
“不嫌农家腊酒浑,豪饮三杯长精神。”季沫把酒杯往穆平莎身前一放,“老叔,我多喝几杯你不介意吧?”
季沫与穆虎便笑起来。
穆平莎见父亲与季少饮酒饮得高兴,她也止不住地高兴。可是,她突然发现季沫的脸色有点不对,脱口而出,“季少,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季沫愣了一下,没想到穆平莎是个细腻的人。
穆虎拍了一下穆平莎的胳膊,“你怎么能这么和季少说话呢?”
“季少,我没有别的意思。”穆平莎感觉到自己的言语有些冒失了,而她的眼睛依然看着季少,现出一丝担忧来。
“有一点头疼,是老毛病了。”季沫笑着说,“不过,我还能再喝三杯。”
“我用艾给你灸一下?”穆虎询问道。
“不用的。老毛病,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三杯酒之后,大家也就不再喝酒了。
季沫打算离开的时候,穆虎让穆平莎送送季沫。季沫推辞,他怎么可能让一个女孩子送他呢。
“没关系的。”老爹的话正中穆平莎的下怀,“你担心我的安全是吧?其实没必要的。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季沫一下子被点燃了好奇心。
“我老爹可是会拳术的,我也学了一些。”穆平莎想说服季沫。
“那上次?”季沫想起之前救穆平莎的情景,未免有些惊异。
“会一点武术又能怎样?而对那些权势之人,街头恶霸,武术能起多大的作用?”穆平莎说,“我老爹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像我们这种低层的人,争一时好强,下场更惨。”
“噢!”季沫若有所思。
“就让她送你吧。”穆虎说,“你一个人走夜路,头又痛,还饮了酒,我不放心。有平莎去,我踏实些。”穆虎故作神秘地说,“别看她一个女孩子,三四个普通男子近不了她的身。”
季沫也就不再推辞。
夜深了一些,凉浓了一些,岁月似乎也静了一些。
脚步声轻轻地扣着地面,有一种踏实与祥和。
“你读过书吗?”季沫问。
“只识得一点字,不多。”穆平莎说,“我老爹教的。”
“文武全才。”季沫感叹道,“你应该就是书上说得那种奇女子吧!”季沫带着点钦佩的目光看向穆平莎。
“我很想做一个侠女,像书里面说的,可是,我很清楚,我就是一个小老百姓家的粗丫头。”穆平莎的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她的心里却被季沫的话给暖着了。
“平莎,如果有机会,你还得多读读书,因为,在不久的将来,将有一种新的生活迎接着我们。”季沫的思想飘向时空的深处,他渴望着那一天,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去迎接那样的一天。
“季少,我——”她对季沫的话似乎懂了,又似乎不懂。
“我们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好。”季沫说,“所以,你要多读一点书,才能更好地迎接美好的生活。”
“噢。”尽管她不能完全理解季沫的话,但她愿意向他说的那个方向去努力。
“后边有机会了,去大学里旁边旁边。”
“可以吗?”穆平莎忽然对未来有一种向往。
“当然可以。”
穆平莎见季沫突然站住,连忙搀扶住他的胳膊,“季少,你怎么了?是不是喝了酒让头更痛了。”
“与喝酒没关系。”季沫用另一只轻轻地摁了一下头,刚刚,他清晰地感觉到大脑里有一股神经剧烈地撕扯了一下,“老毛病,缓缓就好了。”
穆平莎搀扶着季沫就势坐了下来。
“你回去吧。”季沫忍着头痛,“我过一会儿就没事了。你回去晚了,你老爹会担心的。”
“没事的。”穆平莎轻轻地给季沫揉着太阳穴,“我就算整夜没回去,我老爹也不会担心的,他知道我会保护自己的。”
“谢谢你。”
“你既然在白天给了我周全,我就要在黑暗中给你平安。”穆平莎希望季沫的头痛能转移到自己的脑袋上多好!
有那么一刻,季沫感觉脑袋好像被念了紧箍咒的孙猴子的脑袋般,恨不得用死亡来解脱自己。
穆平莎的腿上传来季沫用手紧紧抓攫的力度,但她并没有吭一声,而是,内心有一种酸楚——,看见他的痛苦,却那么地无能为力。
最剧烈的痛感终于过去。
“平莎,对不起。”季沫连忙伸回手,“我刚才有些迷糊,显得太失礼了。”
穆平莎听见季沫那无力的声音,她瞬间半跪着,把季沫的搂进自己的怀里,怕他冻着。
季沫此时已被头痛损去应有的力量,只好依了穆平莎,感受着她的温暖。有那么一瞬间,他好渴望明天的太阳现在就升起来。
“你可以送我去一个地方吗?大学城,我想找一个朋友。”
“当然可以。”穆平莎强忍住悲伤衍化的哽咽。
穆平莎架起季沫,慢慢向大学城走去。
平生的路,在此刻,竟显得异常地漫长。
人生,在这黑夜里,有着不可名状的悲伤。
“季少——”穆平莎好怕好怕季沫突然地离开自己,只要他能好好地活着,她愿意拼却一生。
“累不累。”季沫的声音显得很泛力,“如果你累了,就把我放下来。”
“我不累。”穆平莎的眼睛悄悄地流着眼泪,“我们离大学城不远了。”
“辛苦你了。”
“不辛苦。”穆平莎用手紧紧地搂了搂季沫,仿佛不这样,季沫就会突然地掉落。
快走到州雨大学的门口,季沫瞬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就像看见一道光一样,尽了力气大声叫道:“云裳——”
听见季沫的声音,云裳一下子回过身,她一眼看见了季沫。
季沫这时才注意到云裳的身边还有一个人,杜运水。
“季沫,你怎么了?”云裳一见季沫,便下意识地快步走到季沫身边,用手去探季沫的脑袋,“是不是头痛犯了。”
穆平莎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云裳,就像看到了季沫的救星一样。
这时,杜运水也走了过来。
季沫突然一激灵,振作了精神,但手依然搭在穆平莎的肩膀上。
“看着像你俩,没想到,还真是你俩。”穆平莎完全没想到,季沫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有力量,仿佛他刚才不曾头痛似的。只见季沫接着说,“喝了些酒,有些醉了,随便转转,没想到就来到大学城了。”
季沫说着,向杜运水伸出手。
杜运水见季沫把手搭在一个女子的身上,心里就生了一股厌恶。——他不明白,云裳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浪荡子,难道就因为对方打过小鬼子,可是,他也打过呀!
季沫见杜运水并没有握手意思,他便很识趣地收回手。
“困乏了,得回家睡觉去。”季沫开朗地说,“改天请你们吃饭。我俩就先告辞了。”
季沫正要和穆平莎转身离去,云裳却一把拉住季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