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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以欺辱软弱之人而存续的族群, 他们猖狂得意之时, 大概永远也想不到, 被剥除指甲、磨去牙齿、被禁锢和□□的弱者, 也终有一天, 会让他们付出灭亡的代价。
女人的身上还是湿的,有水从她的身上滴答下来,她手上的指甲早被拔了,连甲床都被毁了个干净,指尖光秃秃的,她用这样的手拿着果子吃,果子很甜, 她吃得很慢, 因为她的一口牙齿都被磨去了尖锐。
坐在一旁, 卿微的手里捻着一截被烧焦的枯枝, 要是仔细看, 枯枝上还粘着一点黑色的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上面被灼烧殆尽。
她到现在都难以置信,这灵寨周围恣意生长的花藤,配上寨子里人们爱用来烤肉的香草一起灼烧, 竟然就成了取人性命的毒烟。
“红色的香草,是外面、外面的姐姐带回来的。”
吃着果子的女人不自觉地说着真话, 在她的鼻尖,浅浅的茉莉花香气萦绕不散。
这是一个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谋划的计划,谁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参与其中, 也不知道那些参与的人如今都怎样了。
十二岁那年,这个女人和寨子里的无数人一样,一夜间从六岁的女童模样变成十二岁的少女,褪去了灵女的光环,没有成为言咒师的她被驱赶到了从前决不许靠近的屋棚,被教导如何去伺候男人。
洗衣做饭,背诵《女经》,忘了人生前十二年的种种憧憬和光华。
屋棚里有个十四岁的姐姐,她即将被嫁给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跟着他一起去寨子外面,男人将在灵女和圣子的祈福下一帆风顺平步青云,而女人,只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
一天夜里,这个姐姐拖着她,翻开了床脚堆砌的被褥。
其他人都沉默地看着,黑暗中,屋子里所有人都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红色的茅香草跟村子内外的野藤萝在一起烧,能毒死老鼠。
露出的墙面上,画着红色的斑点,黑色的藤蔓。
仔细抹上去,才会发现都是血。
“你要记清楚。我们,会把很多的香草,送回来。”
姐姐在她的耳朵边轻轻地说着,呼吸卷动着发丝,在最后一个字的气音还没消失的时候,那个姐姐狠狠地咬住了她的耳朵,咬出了血。
她蘸了蘸,将自己的血渍,也抹在了那面墙上。
一个又一个女孩儿被送进这里,一个又一个地,她们离开了,那角落里无声的秘密,她们都知道。
她们的血汇集在那里,有虫蚁在上面爬过,被山雨洇湿,被大风吹动,在她们这些女人的心里,也都生出了根,开出了花。
绝不肯凋谢。
就像自己承诺的那样,那个姐姐的丈夫偶尔寄回的特产里,都有红色的茅香草,晒干切碎之后洒在烤鱼和烤肉上,寨子里的人们都喜欢吃。
一年一年过去,很快就轮到这个女人自己选择了,她可以和很多很多女人一样,离开这个寨子,到了外面,她的人生固然也封闭绝望,可她只需要伺候好一个男人,就能过得稍微好那么一点点。
就在这时,寨子的长老带着一群男人冲进了她们住的竹屋里。
“这里以前有人要做对寨子不利的事情,你们知道么?”
平均年龄不到十四岁的四个女孩儿们沉默。
鞭打和禁绝食水都没让她们出卖她们那个染了血的秘密,她们尖叫哀求,她们也掩藏了一切。
竹屋被烧毁了。
年纪最小的女孩儿被折磨死了,另外两个女孩儿被打断了腿送出了寨子——她们被送给了那些已经死了好几个“老婆”的男人。
只有这个女人活了下来,她无师自通地勾引了看守牢房的男人,让男人们意识到她是一个已经能够生育,给他们带来快乐的女人。
最后,这个女人就活了下来,活在寨子外白色的竹楼里,每天面对的是寨子里们的男人,一个又一个。
长老仍然防备她,就拔掉了她的指甲,磨去了她的牙齿。
竹楼里唯一的好处,是那些男人一高兴,就什么话都会说,女人这才知道她们的秘密是如何暴露的——一位姐姐生下了女儿,为了让自己的女儿不要被送回寨子,她说了屋棚里有女人想要危害整个灵寨。
她的丈夫对她还不错,至少让她以为自己能够靠出卖别人换来些什么,可等着她的结果是愤怒的咆哮和毒打,她的女儿在混乱中被摔在地上,离开了这个没有任何希望的人间。
那位姐姐疯了,从楼上跳了下去。
看着摇晃的天花板,女人觉得她该死。
寨子里的香草越来越多了,寨子里的女人越来越少了,似乎是有什么诅咒,哪怕圣子的祷告都换不来更多的女孩儿。
终于,寨子里的男人们开始从山外买女人回来了。
在男人看来,跟寨子里原本的女人相比,山外的女人更加不驯,在寨子里的女人眼中,这些女人更聪明,她们还跑得动。
英子被这个女人选中,她放走了英子,让她吸引了寨里其他人的注意,而她自己就开始搜集藤蔓和香草,还有桐油。
和她一起动手的还有四个女人和两个女孩儿,她们先趁着夜里放火烧了禁地,寨子里的人们去救火,却没想到火焰中升腾的烟才是致命的武器,利用毒烟让所有人都被毒死毒晕,再用桐油把他们都烧死,她们把整个灵寨都点了火,站在池塘里,还能隐隐听见有人绝望的哀嚎。
女人让伙伴们先逃走,她自己则拿着刀,看见有人还没死透就再补一刀。
卿微她们来之前,她正在半干涸的池塘里洗自己的手。
听着这个女人的交代,公输全全忍不住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鸡皮疙瘩。
他自认也是见多识广,公输家与姚家的恩怨纠缠是本让人读不完的书,路俏身上的故事,哪怕只是冰山一角,也让他知道了何为无声之痛。
但是那一切都是风中旧事,远不如这折磨被摧残的一个人就在他的面前让他来的震撼。
不,不只是一个人。
他的手想要搭在卿微的肩膀上安慰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落了上去。
卿微的脊背挺直,在她的脸颊上,青色纹路勾勒的茉莉花开得冶艳。
公输全全的掌心是暖的,只是离心,真的不够近。
“你几岁?”
卿微问那个女人,她原本是坐着的,该弯下腰,可她站了起来你,和那个女人一样坐在了地上。
这个女人实在是干瘦狼狈。
她迷着眼睛看着卿微,轻声说:“我十九。”
从十二岁那年被咬破了耳朵,这一点血,在她的心上渗了七年,那些无声的传递和承诺,她做到了。
“你叫什么?”
卿微跪在地上,一滴眼泪坠入焦土。
……
“您好,风通快递。”
再平常不过的语调,在这森冷血腥的气氛里让孟雅言觉出了几分的荒诞。
太可笑了,这世上有人遭受酷刑,有人被扼杀,有人将要死去,竟然还有人在送快递?!
到底是我的世界是虚假的,还是别人的世界早就幻灭了真实?
下一刻,更让孟雅言幻灭的一幕出现了,跨过倒在地上的尸体,背对着鲜血淋漓的墙壁,景颂月踮起脚,竟然像个小女孩儿一样,拖动着长长的裙摆步履轻盈地走到了门边。
“什么是快递呀?”
韶华周转,前尘如梦,那些人世对她们还算温柔的岁月里,有娇气的公主站在门边,嘴角带着笑,等着那个小姐姐来给她道歉。
带着精巧的小礼物,带着笑。
一声浅问,穿透百年支离岁月。
“砰!”
片刻沉默之后,大门在瞬间被洞开,一个巨大的盒子伴着碎石落在地上。
门外,穿着快递员工作服的女人身后是无数躺在地上的身躯。
她背后有巨大的骨翼,手中有一柄长弓。
“快递,就是不管你要什么,我都能找到你,给你送上门,你要找我,我便来了。”
景颂月自己都不明白,再次看见路俏的时候,自己为什么笑得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