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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南面的将作院,由佥事耶律岩主管。耶律岩年轻儒雅,虽是蒙古人,却能说一口流利的官话,他从来不分什么蒙古人、汉人官阶的三六九等,反而虚心学习汉人各种技术,带领着一群汉人工匠,造出不少宫里人喜欢的东西。
全向西一如既往地热情对待涂安真,多次传信到延香阁邀请她到将作院去转转。
涂安真一开始总是心存芥蒂,三五次过后,她对自己说,那袖口上的红点点是不是血滴还不一定,怎么有能证明是刘顺的呢?
谎话说多了会变成真话,更何况本来就不怎么像谎话呢?
很快,涂安真就答应了全向西的邀请。
一日,耶律岩和涂安真、全向西一起在将作院的厅堂里喝茶,耶律岩问涂安真:“安真,听说你原来和太子在池州开窑烧瓷?”
涂安真恭敬地回答:“回大人,确有其事。”
耶律岩听了很不高兴:“都说了不要叫我大人,叫我耶律岩!”
全向西也附和道:“安真,你再这么说话可就见外了!”
涂安真不好意思地莞尔一笑:“是。”
耶律岩眼底闪过一道亮光,兴冲冲地问:“丰收宴上的青花瓷也是你们烧的?”
涂安真谦虚地说:“太子好运,用仅有了一点青料烧出了梅瓶。”
“宝贝啊!宝贝!那梅瓶我亲眼所见,图案花纹、烧制工艺样样上乘啊!”耶律岩赞美之词溢于言表。
“这要多谢池州的那些工人师傅,还有真金的上好青料,以及……那时的好天气。”涂安真黑色的眼眸由深变浅,仿佛看到了当时的美好时光。
全向西盯着涂安真的脸,脑子里不仅浮现出真金和她一起烧瓷的景象,心中有股酸味,可面上依然一脸平静,反倒不以为然地问:“与那时天气有什么关系?”
涂安真扬起头,“往常年份,池州城夏天都多雨潮湿,许多木头难以燃烧,窑里不但温度低,还有可能冒黑烟,影响瓷瓶颜色,可今年的夏天却难得的少雨,天热却不潮湿,是烧榆木最好的时候,瓷窑里能烧出的温度越高,釉料的颜色就会越亮,也才能烧出梅瓶中的那种炫蓝。”涂安真的语气平稳,眼里透着自信的光。
耶律岩点点头,继续赞叹:“除了颜色,还有梅瓶上花纹,一瓣一瓣,简洁却又不失大方,朴素却带着优雅,画工非凡!”
涂安真不好意思的笑了,全向西心中暗暗哼了一声,撇了一眼耶律岩,捏起茶杯,命令下人:“怎么杯子空了半天了也没有添茶?”
候在一旁的下人急急地端过茶水,倒满了杯子,全向西挥手让下人退下。
涂安真仔细观察了全向西的每一个神情动作,宛若一个纨绔子弟,相同的动作似乎在哪里见过,她想得出了神。
冷不丁全向西一问:“安真,你怎么了?”
“啊?哦?”涂安真犹豫了一下,又决定把心中的疑问说出口:“全公子,有没有和你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全向西被涂安真这么一问,心往后缩了不少,可瞬时有又恢复了正常,玩笑似地回答:“像谁?这世上,怎会有第二个见多识广、博闻强记、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全……”
话还没说完,一个黄色的身影走了将作院厅堂,“谁这么见多识广、博闻强记、玉树临风啊?”说话人的口音有些别扭,可是很流畅。
三人同时抬头,耶律岩却第一个跪了下来:“参见二皇子!”
全向西也拉着涂安真跪下了,“小人参加二皇子。”
涂安真认出了来人,心中大吃一惊,来人竟是那天在树林里和忽辛在一起的人!他竟然是二皇子!
芒哥剌笑道:“平身平身,别因为我来,打扰了你们的雅兴!”
三人起身,没想到芒哥剌继续揶揄:“刚才是谁在自吹自擂啊?”他说官话虽然生硬,可是语气却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全向西自觉羞愧,低着头说:“小人妄言,还请二皇子恕罪!”
涂安真觉得芒哥剌和全向西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不禁眉头微蹙:全向西究竟是什么人?
芒哥剌边走向厅堂的上位边哈哈大笑:“既是妄言,何罪之有?”
没等全向西接话,芒哥剌坐下又问涂安真:“涂姑娘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涂安真没想到芒哥剌会把话题引到自己头上,犹豫了一下,回答到:“谢二皇子关心,已无大碍。”
“安真姑娘现在可是这宫里的红人啊,长得俊俏,又会烧瓷器,真讨人喜欢!”芒哥剌用奇怪的口音,揶揄了涂安真一句。
涂安真芒哥剌的话生生噎住,不知如何回答,瞬间脸涨得通红。
“给二皇子敬茶!”耶律岩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吩咐下人把茶盏端了上来。
芒哥剌像惊醒似的说:“对对对,喝茶,阿岩这里可总是有上上好的茶叶!”
涂安真又懵了:二皇子称耶律岩为阿岩?他们也很熟?
芒哥剌是来将作院问耶律岩烧瓷器的事情的,两人在一起一下说蒙古话,一下说官话,全向西自然听得懂,涂安真凭着认真学习了半个月蒙语的基础,也听得了个一知半解。耶律岩借着这个机会,也问了涂安真许多关于烧瓷工艺的事情,涂安真就自己知道的尽量回答,不至于冷场,反而全向西总是会找准时机插话,好像一定要参与到谈话中来一样。
四人聊天似的谈话转眼就过去半个时辰,芒哥剌起身道:“时候不早,本王先回去了,我知道了很多新的东西,很好!”
三人都起身恭送芒哥剌,看着芒哥剌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将作院厅堂。
芒哥剌走远,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适才聊得也还算尽兴,可是二皇子不是以一向对兵器战马感兴趣么?怎么突然关心起瓷器?他们不知个中缘由,涂安真更是觉得全向西的身份疑点重重,但聊得累了,不想多问,也就只各自散了去。
“下——雪——啦——”涂安真一人在用午膳,听见屋外下人叫喊着跑远的声音。她放下筷子,推开门,走到庭院里,抬头望向天空,看着雪花飘飘扬扬地撒落下来,落在脸上、身上,慢慢融化。
延香阁空荡荡的,下人们都跑出去玩雪了吧。四下里一片安静,涂安真闭上眼,竖起耳朵,听着雪片淅淅沥沥洒落的声音,轻盈却不微弱……
“你在干什么呢?”一个熟悉的男声道。
“啊!”涂安真被吓到了,大叫一声,猛地睁开眼睛,只见全向西一身褐色长袍,别了厚貂毛的领子,睁大眼睛站在自己的面前。
“怎么了?吓着你了?”全向西原本双手拢着一件披风,说话间急急地披到涂安真肩上,关心地询问。
“哦……没事,我没注意……”涂安真转头看肩上的披风,不想却和全向西打了一个超近距离的照面——他正伸头伸手试图帮涂安真系上披风。
顷刻间两人都静止了,全向西深邃的眸子里荡漾着温柔,涂安真的眼里倒映着天空中的雪花……
“哦!”
“哦!”
两人同时发声,涂安真清醒过来,不自觉得颤抖了一下,别过头来;全向西眼睛一闪,手一松,披肩滑落了。
“天冷,别冻着了!”全向西边说边低头捡披肩,涂安真看着他的后脑勺,心里砰砰直跳,突然想不顾一切地抱住他。
可是,涂安真是清醒的——她来宫城的目的,全向西可疑的身份,袖口上似幻觉一样的血滴,像一条条在空中挥舞的鞭子,不早不晚地偏偏在这时候抽在她的心上——她心底的欲望就像天空中的雪花,还没落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用上好的貂毛做的,即使在宫城里也不多见,来,披上!”全向西不忘自吹自擂,他靠近涂安真,帮她系好锦带,似乎一切如常。
涂安真心里有一万匹快马踏过,却也只得装作若无其事,饶有兴趣地问:“要出去?”
“嗯,跟我来,去看雪!”全向西转过身在前带路,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笑意。
午后的雪,深切切的,好像带着千丝万缕的情绪,无形地渗入人的心中。全向西带着涂安真穿过一道又一道的连廊,暗红色的雕木在白色天地间显得有一丝狰狞。
“雪大了!”涂安真忍不住对着全向西的背影说了一句。
全向西转回了身来,用他那一贯的不羁神情笑着说:“不好么?雪大才好赏啊!”
涂安真觉得全向西的这个表情熟悉极了,一定见过,可是就是想不起来何时何地,她停了住了脚步收起平日里的温和,肃目问:“你到底是谁?”
“我?”全向西也停住了,笑着的脸僵硬了一瞬间,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我就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全向西啊!”
眼前的全向西朗目星眉,双目精光毕现,眼眸炯炯有神,正上下打量着涂安真,涂安真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只得讪讪道:“罢了罢了,不说了,赏雪去吧!”
“跟我来!马上就到!”全向西索性拉起涂安真的手臂,继续行走,纵然涂安真觉得万般不妥,可全向西兴致勃勃的样子,让她无法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