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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曼?路德维希第一次见到谢泉时,是在一个冬天的早晨。
熹微的晨光犹如一袭薄纱,逐渐笼罩过米开朗琪罗孤儿院存在了数百年之久,已经有些风化的红砖墙,雪花飘飞,轻盈而又沉默,与院子里的欢声笑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三三两两的孩子聚在一起玩耍,有的追逐打闹,抛得雪球乱飞,几个omega蹲在雪地上,身旁放着铁锹和小桶,戴着手套,用皓白柔软的雪堆砌着城堡。
院长凯瑟琳女士领着赫尔曼从他们身边经过:“路德维希先生,米开朗琪罗孤儿院里所有十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小孩都在这里了。”
“那是罗伯特,alpha,小小年纪就有一副强壮的体魄;”她一边走一边介绍,“那是何书瑶,omega,拥有非常美妙的歌喉,身体柔韧性也不错,可以教她跳舞;那边那个金发蓝眼的男孩是卢西恩,也是omega,性格温柔又不失开朗,我们都叫他‘小天使’,想必他能和格林丽芙小姐成为好朋友……路德维希先生?”
赫尔曼突然越过她,径自向前走去,凯瑟琳正要追过去,却被他的贴身警卫员给拦下了:“女士,请不要去打扰家主。”
不远处结着晶莹冰凌的苹果树下,一个男孩屈着双膝,背倚树干而坐,仿佛不惧冰雪的寒冷,瘦小单薄的身影看上去有些孤单,微微歪着脑袋,双唇之间衔着一支什么东西,同时也用两根瓷白的手指夹着。
远远看见有人走了过来,他将那东西取出来随手摁进雪堆,换了另一样放入口中。
“凯瑟琳女士允许这个年纪的孩子抽烟?”一道阴影忽而遮住了阳光,赫尔曼在他身前停下了脚步。
“您看错了,先生,”男孩略略仰起脸,看着眼前非富即贵的英俊男人,将嘴里的东西抽了出来,“这不是烟,只是棒棒糖。”
“哦?”赫尔曼扫了眼他匆忙中一半摁进了积雪,一半还露在外面的烟蒂,不置可否地挑眉。
“嗯哼。”男孩学着他的模样挑衅地挑了挑眉,旁若无人地伸出柔软粉嫩的舌头,轻轻舔着手中的棒棒糖,在糖果表面刷出一层莹润的水光。
“你叫什么名字?”
“谢泉。”
姓谢?
想到某个人,赫尔曼略微皱了皱眉,随即暗笑自己太过敏感,那人一家三口驾驶着逃跑的飞船当初可是在自己的眼前被击毁的,眉头舒展开,又问:“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不和他们一起玩么?”
“……”男孩眼神一晃,垂下羽睫,伸手抓了抓头发,让原本就偏长的额发将左半边额头遮得更严了一些,半晌吐出三个字,“不喜欢。”
赫尔曼发现他被黑发遮掩的左前额上隐隐绰绰能看见一片伤疤,似乎是被烫伤或者烧伤后留下的疤痕。
是由于这片可怖的伤疤,别的小孩排挤他么?还是他因此而感到自卑,不愿跟他们一起玩耍?赫尔曼不禁猜测。
“你干什么?喂,还给我!”
“让我骑一会。”
“快还给我们!”
“明明是我先来的,你太过分了!凯瑟琳女士!凯瑟琳女士――”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赫尔曼回过头,只见几个小孩正在争夺一头机器独角兽,其中一个女孩抢不过,站在一旁揉着眼睛抽泣。
凯瑟琳赶紧跑去维持秩序:“罗伯特,你一个alpha,跟omega抢什么?还不快把独角兽还给寻子。要骑就排好队,按次序一个一个地来。”
大块头罗伯特只好从机器独角兽背上跳下来,愤愤不平地将它牵到仍在啜泣的女孩面前:“拿去!”
名叫寻子的omega女孩撅起嘴冲他哼了一声,拉着伙伴的手爬上了机器独角兽。
警卫员不再阻拦,凯瑟琳便来到赫尔曼的身边:“路德维希先生见笑了,这些孤儿年龄不大,又从小没有父母亲人管教,有时的确会有点顽皮……但是他们绝不顽劣,只要愿意教,一定都会很听话!”
赫尔曼点点头:“我知道。”
他转而看向谢泉,树下的男孩已经站了起来,看似漫不经心地拍着衣服上的碎雪和冰碴,目光却时不时地往在雪地上优雅漫游的机器独角兽身上飘。
凯瑟琳忙道:“他叫谢泉,是个beta,从四岁左右开始就在米开朗琪罗孤儿院了,今年应该是十一岁。”
“嗯。”赫尔曼颔首,抬手想抚谢泉的发顶,被谢泉不露痕迹地侧头避开,他也不介意,风度翩翩地将手插回衣兜,顺着谢泉的视线望向机器独角兽,“想骑吗?”
“……不。”
赫尔曼笑了:“你才这么小,为什么总是口不对心?”
“这头独角兽没有翅膀,亚特兰蒂斯星有更好的,坐上去就可以飞。”他低下头专注地看着谢泉,朝他伸出一只手,“跟我回去,做我的孩子,好吗?我女儿格林丽芙享受的一切,也将属于你,你会获得世界的瞩目与宠爱――”
“――成为星之所向。”
……
“躺进去吧,它能治好你脸上的伤。”医疗舱前,赫尔曼对身侧的男孩说。
谢泉捏着他的衣角,像认了主的小动物依赖自己的主人一般仰头望着他:“会……很疼么,父亲?”
赫尔曼安慰性地揉了揉他触感冰凉的黑发:“不会的,别害怕。等治疗结束了,我带你去维纳斯星的天空之城玩,就你和我,不告诉其他人,连格林丽芙都不告诉,好不好?”
攥着衣角的手指稍稍放松了些:“谢谢您,父亲。”
“真乖,”赫尔曼笑着拍拍谢泉的脊背,“好了,快去吧。”
谢泉抿着唇,慢慢脱掉雪白的睡袍,爬进医疗舱内躺好,如化实质的目光始终黏在赫尔曼身上,直到舱盖完全合拢,寸缝不留。
医护人员设置好参数,开启医疗舱,治疗需要一个半小时,赫尔曼并未离开病房,点了根雪茄靠在墙上等待。
治疗结束后,舱门自动滑开,医护人员要上前扶谢泉出来,赫尔曼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让开:“我来。”
他在仆人端着的烟灰缸里按熄雪茄,亲自走了过去。
医疗舱中温度调得比较高,烘得谢泉浑身暖融融的,覆着一层薄汗,嫩滑如新剥的荔枝,赫尔曼没有防备,微凉的手刚一触碰到他,就被他肌肤上残留的热度烫得缩了一下,而后稳稳搂住他的腰,将他抱出了医疗舱。
“我现在是什么样子?”谢泉在他耳畔小声地问。
赫尔曼没有回答,接过仆人递来的睡袍:“先穿衣服。”
他说着便要帮谢泉穿衣,谢泉微弱地挣了挣:“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来。”
“你还不是小孩子?你才多大一点,嗯?”赫尔曼笑,不容分说地拎起一条袖子,“伸手。”
“……”谢泉只好乖乖伸出手,任他将袖子套过了自己的手臂,略感羞赧地压低声音说,“谢谢父亲。”
“好了。”系好腰带,赫尔曼冲仆人使了个眼色,仆人会意,摁下病房门边的一个按钮,竖立于四周的墙壁表面如泛起涟漪的湖水般微微晃动,很快全部变成了干净明亮的镜子,将他们围绕在中央,四面皆是不同角度的镜像。
“去看吧。”
谢泉按着内里怦怦然的心口,正要赤着双足走向其中一面镜子,赫尔曼突然又拉住了他:“等一下。”
“哪有不穿鞋,光着脚在地板上乱走的?也不怕着凉?”年轻俊朗的路德维希家主当着仆人与医护人员们的面,做出了一个出乎众人意料的举动――他竟在谢泉的身前单膝跪了下来,弯腰拾起了后者的一只拖鞋:“抬脚。”
……
“我们找到了叶之轩当年逃跑时被炸毁的飞船残骸,对它进行了检查和清理,有一个重要的发现,飞船残骸内只有两具尸体,分别属于叶之轩和他的夫人谢诗婕。”
“少了一具尸体――他们的儿子不见了。”
“叶之轩以前在议会时,就一直将家人保护得很好,从来没有曝光过有关他和谢诗婕的儿子的信息,我们抓到了一个曾经在叶家帮工的女人,对她进行了拷问,她说叶小少爷有个非常显眼的特征……”
“右眼角长着一颗血红的泪痣。”
夜深人静,赫尔曼坐在谢泉的床边,凝视着床上睡得天塌不惊的男孩。
两眼噙泪的女仆站在一旁:“家主,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在他的饮食里下了适量的安眠药,不到明天中午,他不会醒过来。”
“嗯,你做得很好。”赫尔曼因练习射击而略带薄茧的指肚轻柔地从谢泉的泪痣上抚过,嗓音低缓似雾,骤然用激光枪顶住了谢泉的太阳穴。
他将食指扣到扳机上,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指尖在黑暗中轻微发颤。
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你会是叶之轩的遗孤?!
赫尔曼陡然想起谢泉额头上的伤疤,那应该就是飞船爆炸的时候留下的吧?
斩草须除根,这个道理赫尔曼从十六岁开始就懂,否则他也不可能从与亲兄弟们的竞争之中胜出,当上路德维希家族的现任家主。
“家主,”女仆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弱弱地提议,“不如给他注射□□溶液吧?让他……让他没有痛苦地走……”
赫尔曼不语。
“嗯……”对身处的危险毫无所觉的谢泉忽然轻轻翻了个身,喉咙间溢出含糊的呓语,“父亲……”
赫尔曼手一抖,险些握不住枪。
“家主?”
“!”他猛地站起来,转身而去。
亲信紧紧跟上:“家主,谢泉该怎么处理?”
赫尔曼已经走到门口,闻言背影一顿,似乎想要回头,最终却只是收紧五指,握紧了手里的激光枪。
他缓缓开口,下了一道在之后的几十年中,一直在思考是对是错,却直至变成星盗的谢泉回来,用枪抵住他的后背时也没有得出答案的命令:“从今往后,每隔半个月给他注射一次情绪抑制剂,把他送去实验室,没有我的允许,不能迈出堡垒一步。”
……
被封锁的房间的密码,是他们初遇的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