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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05
自打阿爸死了以后, 十一岁的黑狗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阿妈和阿爷身体都不好, 弟弟又那么小,他就算累到吐血地做工也攒不下几个钱,去年冬天熬过去了,今年冬天却不知道熬不熬得过去。
就算他不投靠外乡人,也没有活路了。
黑狗虽然没读过书,但他是个脑袋挺聪明的孩子,就像寨主每次都会奖励冲在最前面的人,他觉得自己要去就得第一个去,这样才有更多的好处。而且那几个外乡人看着挺蠢的, 他见过这种人, 会可怜他们, 只要装装弱小乖巧就好了。
樊城不是没有像他一样走投无路的人,黑狗心里还有几个人的名字, 他觉得这些人也有可能会去,绝对不能让他们抢在自己的前头。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有亮,他就摸着黑守在了营地招人的地方的附近,偷偷盯着,等到有人来了,他才走过去。
来的就是那个长得最好看的汉人,他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以前他以为七寨的六姑娘就是仙女下凡、世上最好看的人, 可和这个人一比便如路边的小花般平平无奇了。
沐雩猜想这个孩子就会来,他对顾雪洲笑了一下:“我就说这个孩子会来吧。”
黑狗走近,他鼓足了勇气,昂首挺胸,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强壮,更像一个大人,还故意粗着嗓子说话,他之前有在汉人的铺子里做过工,机灵地学了几句汉话,虽然口音重,但还是听得懂的:“我来当兵。”
沐雩坐下来,问:“今年几岁。”
黑狗眼睛都不眨地说:“十八。”
沐雩侧目:“十八了还长这么矮啊?”
黑狗咬了咬牙,说:“十八是虚岁,我今年十五。”
顾雪洲温温柔柔地说:“没关系的,说实话就好了。”
沐雩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却好似刀锋擦过脖子,软硬兼施之下,他颤了颤,说:“十三……”
“虚岁十三。”黑狗着急了,“可你又没有要求年纪,俺虽然年纪小,但是俺力气不小,俺很能干活吃苦的!除了俺也没别人敢给你们当兵了。寨主下了命令,谁要是敢给你们当兵,就是和他过不去。”
沐雩也不应他,只问道:“那你怎么敢来?”
“俺阿爸死了,俺要养活我阿妈阿爷和阿弟,再没有粮食的话,到了冬天俺就得把俺阿妈和阿爷背到山上扔了……”他装得很硬气地说,“你们要是招俺的话,俺可以再给你们找几个敢来给你当兵的人。俺是第一个来的,你总给我俺和后面的人不一样的好处,听说你们带了大夫,除了粮食和钱,俺还要药,你得给俺的阿爷治病。”
沐雩看了看顾雪洲,顾雪洲点头,沐雩站起来,说:“好,我让人把你的家人都接过来,你跟我过来,给我好好讲讲你们这儿那什么十八寨的事情。”
把这孩子的家人接过来,一是为了保护,如果他是真的投靠了他们,那么说不定会被报复,二来……假如他是假装的,那就把他的家人捏在手里当人质,他才十一二岁,应当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连几个家人的性命都不管不顾了吧。
沐雩打听过本地的民情,说是民风未化,有些地方倒比江南要好,这里女子可以当家,据说山上还有几个寨子就是女人做老大,没有什么女人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事情。
黑狗既然答应当他的手下,便知无不言。他本来就很机灵,而且这城里大伙七弯八拐的都有那么丁点亲戚关系,几个寨子的事情他都清楚,在哪里,是谁当家,喜好是什么,爱不爱打架。
樊城外面的山上总共有十八个寨子,世代群居,每个寨子少的几百多的有几千人,寨子都建在山上,极高的圆形土楼,易守难攻,有十三个寨子是男人当家,五个寨子是女人当家,有女承父志,有妻承夫志。其中人最多最富裕的是三寨,都姓万俟,寨主就是万俟星河。已经和沐雩交手过的四寨的少当家,赫连光,他父亲是寨主,叫赫连燕,那个使蛇的应该是他家的小妹妹,据说是十八寨最美的姑娘,叫赫连宁宁。
攻击性最强的就是万俟星河的寨子,他们经常会抢过路的旅人,以前就是因为抢李家的铺子,被顾师傅给揍了,揍服了以后才允许李家人在樊城开铺子,首先是因为打不过,其次顾师傅的人确实和他们的寨子建立起了交易,他们把外面的粮食和布匹带来,换草药、水果和玉石,自打这条商线建立起来以后钱泼水般地涌进来,养活了不少人,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了不少,聪明的都晓得不能杀鸡取卵,大家的默契之下,没有人会去动李家铺子的人。
说到顾师傅,黑狗露出了向往的神色,对沐雩说:“俺听说你、你是顾师傅的徒弟,他们说顾师傅使得一支□□,舞起来可以滴水泼不进去,他一个人进了寨子,在几百个勇士之中抓了三寨主,把他给打服了。你真的会武功吗?”
这点他真的很怀疑,沐雩其实因为习武晒黑了一些,但和这些乡下人比还是白白嫩嫩的,他都怀疑沐雩是不是个男人,他没见过顾师傅,但寨子里那些会打架的,哪个不是黑黝黝的皮肤和一身硬鼓鼓的肌肉?
沐雩没想到这都到穷乡僻壤了还能听到顾师傅的传说,他还得仰仗顾师傅的名声,他道:“你家里人已经过来了,我现在就让大夫给你阿爷看病?”
提到家人,黑狗就顾不上问别的了,赶紧点头:“好,好,还有我阿妈,她的眼睛也不好,需要医治。”
沐雩爽快地道:“好,我让大夫看看,能不能治好却是不能跟你十成十保证的,只能说尽力。你答应我的事也得好好办才是。”
黑狗应了声“是”。
他跟着沐雩走。
屋子里,他阿爷坐在床边,之前见过的另一个汉人大哥哥半跪在地上给他爷爷看腿,这个大哥哥生的没有那个很凶的大哥哥好看,但是眉目间就很温柔,皮肤好的像是打磨以后浸过水的白玉,他的手按在爷爷的腿上,对比尤其触目惊心,他还轻轻敲打几下,一边敲一边问爷爷一些问题。
问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后,顾雪洲心下暗忖能有个七八成的把握,道:“能治。但爷爷你也得多练习,大约得要个半年,就可以行走了,只是不能再负重,想恢复到和年轻人一样跑动也做不到。”
老人家听不懂官话,黑狗转述给他听,他很高兴,又求顾雪洲给他阿妈看看眼睛。他阿妈的眼睛病得不严重,顾雪洲当下就给施针,用带来的抹眼睛的药膏给他娘抹了。
以前沐哥儿苦读书,晚上也要点着灯熬夜读书,他怕沐哥儿弄坏了眼睛,在治眼睛方面做过研究,做了一些眼药给沐哥儿用,效果还挺不错的,只是如今不怎么用得上了。
虽说有了黑狗带头报名,但今天也只来了他一个人。
还有人故意过来笑话:“招来招去就招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哈哈,你们是要建娃娃兵吗?”
沐雩脸色都没变,当没听见。他依然一边招兵,一边让人热火朝天地在空地上盖房子,铿铿锵锵一天下来,真的搭起了一个房架子,远远看着还挺有模有样的。
到了晚上,也如昨日一般,让厨子直接在空地上烧菜,专烧那种特别香的菜,昨天烤乳猪,今天烤鱼。
今天比昨天来围观的孩子更多了,沐雩依然大方,敢来讨东西吃的孩子每个人都给一条烤鱼。
沐雩到了这里是第三天了,除了头一天,他每天换两身衣服,都是湖绸、缂丝什么上好的料子做的衣裳,不用问光看看就知道很贵,他平时并不是个爱打扮的,甚至是痛恨打扮的,以前在国子监求学的时候他就一箱子儒生款式的衣服,不带换的,这次他是故意的,不仅把贵重的衣服穿出来了,头戴玉冠,手戴扳指,缠花刺绣的腰带上别着精巧的吊坠。
通身上下就是照着京城里他碰见过的纨绔子弟打扮的,那帮人还要涂脂抹粉,但这个实在太恶心了,沐雩干不出来。
曲繁文道:“要不是我认识你,我都觉得你只是大肥羊。”
即便沐雩之前击退了那个赫连光,那些人也以为他和曾经派遣到这里的其他武将一样,都是绣花草包,赫连光因为没把人赶走没有面子,回去以后只含糊说这个沐雩和顾师傅有关系,冲着顾师傅对他们的大恩,他不能对沐雩下杀手,这次就不参加了。所以大家误认为是赫连光故意放了沐雩一马。
今晚上又是一顿大餐,吃饱喝足回家睡觉。
深夜。
三个人影鬼鬼祟祟地翻墙进来,直接往郑县令睡的主屋。
两个人把风,一个人撬门,手段很精巧,只听微不足道的一声轻响,屋内的木栓就被取下,他们推门而入,就着月光看到床上隐约有个人躺着,彼此颔首示意,刚走到床前,感觉脚像是绊到了什么东西。
还没反应过来,头顶上掉下一面网,把他们都圈在了里面。
火折子吹燃。
沐雩和顾雪洲还有几个人一起,提着盏灯笼走出来:“你们这的人都这样喜欢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地过来吗?都这么卑鄙吗?”
他拿灯照这几个人,问道:“你们是哪个寨子的?”
被抓住的人没有回答,沐雩看到他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物件,大约只有拇指大小,半含在嘴里一吹,发出奇怪的音调,一下子传了出去。
“不好。”沐雩脸色一变,“他们只是来探路的斥候。”
屋子外面突然亮了许多。
沐雩走出门,院子四面八方都是火把的光,他终于收起了漫不经心的神色,大喝一声:“万俟星河何在?敢来与我一战。怕不是被顾师傅打怕了,听说我是他的徒弟,便吓得躲起来,只敢使些歪门诡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