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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纵一连几日不曾进总兵府,嫣然虽然安之若素,周肃却意外地牵挂起林纵的病情来。他朝嫣然暗地里打听了几次不得要领,到了八月十二,索性派了副将到城外大营来探问慰劳,更提前送了中秋节礼来。
“周总兵坐不住了,”周德威笑道,“他是个耿直汉子,不太会这些个花样,七爷别生他的气。”
“就按你说的办。”林纵微微一哂,“审先生杜先生也道眼下不必拘泥一城一地的得失,咱们只管广结善缘,到了对景儿的时候自然有益。”
“是。七爷的意思――”
“过了中秋,咱们便回去。”林纵道,“八月十七起程,就这么告诉他好了。”
副将王栋回去报信,周肃松了一口气之余,不免又横生一些羞愧出来,待八月十四林纵入城,便格外殷勤周到,几乎让林纵啼笑皆非。
“派了这么些个人跟着,咱们还怎么逛?”她立在隆平关最繁华的街道上,身边小贩们却个个对她噤若寒蝉,不由得向嫣然抱怨。
“七爷这些日子故意在营里推病不见,周将军自然悬心不已,”嫣然微微一笑,“七爷何必欺负老实人?”
“哦?”林纵微微有些意外,嫣然已经道:“七爷政务军务,我无意插手,只是周总兵父女是我的救命恩人,才向七爷讨个情面。”
“说的是。”林纵却似乎想到了什么似地,神色渐渐飘渺起来。
“七爷在想什么?”
“我也不知道。”憧憬的喜色自林纵眉目间绽开来,“我只知道,等出了关,咱们便不必有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世俗想头了。”
出关――立在隆平关城墙上俯瞰下去,一望无际的草原一直伸展到天边雪山飘渺的阴影下,想到那些从未见识过的风土人情,连素来镇定的楚二小姐心头也不由得荡漾起欣喜,她不由得朝林纵笑着点头:“七爷说的是。”
“你高兴就好。”林纵趁着楚梧和小如还在城下的当口,悄悄伸手挽住了她的手指。
八月十七日,周德威率军自西北回黑旗军主营,林纵却带了十数名侍卫与嫣然一行人沿东北官道折向应水。
“只走官道看不到什么好景色,”乐安常是个沾了“官”字便要叫苦的人,对平阔的官道也微微有些不以为然,“又聒噪又无趣,七爷若诚心陪我们游山玩水,便该走走小路。”
平州烽火再起,沿途快马战报络绎不绝,林纵虽自信瞒得过麟武军的耳目,却也觉这些人扰人观景的兴致,便道:“小路上可否行车?”
“那条路往常也有些商人来往,二小姐的马车不大,必定能过去。”乐安常笑道,“若是景致不佳,路又难走,七爷便把我填在马车下好了。”
那懒洋洋的笑容和声音里却隐约有些刺人的东西,林纵微微有些不悦,便并不应声,吩咐新侍卫头领阿伍与乐安常一同商量沿途相关事宜,自己出帐透气。
头顶苍穹高阔辽远,林纵负手而立,悠然远眺天边白云变幻,心底那点些微的怨气被无尽湛蓝洗涤得干干净净,不由得微笑。
“七爷?”嫣然自几十步外的毡帐里出来,向她远远道,“事情商量定了?”
“就按乐安常的主意办,”林纵缓步过去,唇边犹存笑靥,“若那条路不好走,就罚他替你拉车。”
“看七爷这么高兴,想来应该不错。”
“不是,”林纵指了指天边飘渺的浮云,“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这样的话我在书上读过,这样的心境却从未有过,意外得之,云胡不夷?”
她语气里似有深意,嫣然知道林纵一时兴起,随口用了“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的典故,便只微微一笑:“这里天色正好,耳边也只有马鸣,这些也就罢了,七爷见了什么样的君子,才有了这样的雅兴?”
林纵并不答话,只握住了她的手。两人携手坐在帐前,静看日沉月上,细细品嚼这一刻悠然相对的时光,均觉意犹未尽。
“咳,咳。”夜色渐浓,寒气渐深,林纵捂着嘴微微咳嗽几声,嫣然已经回过神来,将斗篷披在了她身上,催促她回帐。
“七爷咳嗽还没好?”嫣然低声关切地问,“这几日车马劳顿,可累着了?”
“不妨事。”林纵并不以为意,但当毡帐主人送了酪饼羊肉进来敬酒时,却又被碗里的烈酒呛得咳嗽起来,引得嫣然频频注目,楚梧暗地里跺脚。
“姐姐想来又要为她小题大做了!”她带着怨气和自己的贴身丫鬟小云低声嘟囔,赌气似地将一整碗烈酒一饮而尽。
“好!”林纵投宿时便已准备妥当说辞,毡帐主人只知道眼前这些人是齐京来的贵人,并不知道确切身份,便兴高采烈地朝楚梧频频敬酒,一时气氛更加喧嚷起来,林纵却朝阿伍点了点头,起身悄悄退到帐外。
“咳,咳。”寒气蓦地沁入五脏六腑,林纵觉得自己被烈酒烫热的肌肤瞬间清凉起来,喉咙间却依旧时时作痒。
“七爷!”嫣然正在眼前,林纵不由自主地攥住她的手,朝她微笑,“原来你在这里。”
“七爷醉了,”嫣然神色微嗔,轻轻推她,“回帐歇息罢。”
“不去,”林纵想也不想地回绝,“回帐便见不到你了。”
“纵儿!”耳边声音飘渺,似低低的嗔怪又似微微的惆怅,林纵几乎无从分辨,只觉那似有若无的香气依旧围绕在自己身边,“回去罢,我陪着你。”
一夜酣沉无梦,林纵醒来时帐中依旧空无一人,枕畔席间却犹存温暖的香气,她坐在床上仔细回想,却仍想不出一丝前因后果,不由得按着微微疼痛的额头,又咳嗽起来。
“七爷醒了?”小如自帐外进来,让林纵微微有些意外,“怎么是你?”
“不是我又是何人?”小如手脚麻利地替她更衣,声音却满带怨气,“难道我家小姐服侍了你一夜还不够,今天早上还要过来替你铺床叠被,斟茶倒水么?”
林纵知道她的秉性,并不欲理会,但见小如举动之间,仔细在床榻上打量,她按了按心底骤然升腾的怒气,和缓声音道:“小如。”
“是,七爷。”小如将林纵手里的手巾接过,替她放下挽起的衣袖,又转身将月白色的外袍展开,轻轻披在林纵身上。
“我自己来。”林纵看了看小如,神色平静得没有半分波澜,“小如,凉州的事一了,我便要登门向楚侯提亲了。”
“什么?”小如低呼一声,颤着唇半晌才道,“七爷还想,还想拖累小姐么?”
“我原来也这么想,才写了休书。”林纵摇头道,“但如今想来,她与我牵扯不断,前尘种种,就算再遮掩,又怎能掩尽天下人耳目?我敌手甚多,不乏耳聪目明心机深沉之辈,难保有人不迁怒到她身上,楚侯年老,又能护她到几时?”
“就算你护着她,”小如道,“还不是如以前一样,把她关在王府里?我家小姐往昔何等逍遥自在,已经为你枉费了许多时日,难道以后还要一样不见天日么?”
“总会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林纵冷然道,“但此事谋与不谋在我,成与不成在她,与旁人无关。我已传令手下,日后视嫣然如我就是,不必多言;小如,我知道你素来与嫣然亲近,我与她的事,你尽可以看在眼里,也可以劝她,但多余的事,也不必管了!”
“什么‘不必管了’?”嫣然端着药碗进帐,只模模糊糊听到最后一句,见两人神色有异,便先对小如道,“想必是你冲撞了七爷,还不下去?”
“是。”小如红着眼睛应了一声,看了林纵一眼,低着头快步走了。
“七爷,”嫣然放下药碗,替林纵仔细整理衣裳,“这丫头被我宠坏了,不识礼数的地方,七爷看在我的面上,莫要怪罪。”
“说什么见外的话?”林纵却突然伸臂把她抱在怀中,“我知道她是纯然好心替你打算,只是你我之间的事,总不喜欢外人多插嘴,往昔在楚王府里,便时时事事的顾忌,如今我已经不是楚王,你也不是楚王妃,难道终究还是一样?”
“七爷怎么了?”嫣然仔细打量她眉目间的痛楚凄凉,含笑安慰,“若还是那样的顾忌,我便不会来了。七爷若是顾忌,又怎么会不避嫌地与我同游?”
林纵并不言语,只静静拥紧了她,将脸埋进如云的秀发间,熟悉的香气环绕下心境笃定安详,一如她为两人细细规划的将来,但为什么小如的问话也能让自己瞬间烦扰惊乱?林纵还不及细想,嫣然已经轻轻推开了她:“七爷,药要凉了!”
“以后就咱们两个的时候,你还是叫我的名字。”林纵蹙着眉将药一饮而尽,“如今这名字也没那么多忌讳了。”
“听七爷的意思,倒像是还想让人忌讳似地。”嫣然坐在铜镜前,整理微乱的双鬓,不防一只手横插过来,将小几上的金钗拿起,仔细插在她的发间。
“是这样的?”林纵在她身后望着镜中花颜含笑低声问。
“这是第二次。”嫣然觉得自己冷却的双颊又开始微微发烫,掩饰似地嗔道,“上一次的时候,七爷着实无礼。”
林纵大笑着俯身,恶作剧似地在她耳边道:“你不也打了我一巴掌?”
“七爷难道还以为自己有理么?”
“不是,”林纵笑道,“只是想若是知道有今日,那时便不妨再无礼些。”
“七爷!”嫣然眉尖微蹙,一脸嗔色,看着林纵洋洋得意的神色,忍不住叹气。
“父王虽对我严厉,却极少舍得打我,那一掌我也是平生第一遭,”林纵把她的手握着掌中,低声道,“那时候起,我便知道你是我的冤家对头了。”
她声音诚挚柔软,嫣然转过脸,细细打量林纵绯红脸颊映衬下愈显清湛的眉目,两人并肩坐在几前,均觉红尘烦扰一时无踪,心底安乐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