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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淮南东路能连夜赶来的官员,已全部赶到李志成家的老宅。
赵琮一路行来, 并未声张,但既已到, 也未真正避人,李志成便将消息全部放了出去。陛下登基十一年,亲政五年,头一回出巡,便是来他们这儿,官员们即刻便换了官服赶来。
他们来得倒早,赵琮还未醒。
这回被牵连进盐本钱一事的官员, 大多是扬州与盐城县的官员。其他官员一瞧, 离得最近的转运使林大人不在,扬州知州也不在,更别提盐城县的知县了。他们离得远,还什么都不知, 自是好奇, 转身就去打听。
李志成深觉这是他人生最风光时,人人都赶至他家,他考上进士那会儿,名次靠后,连先帝的靴子都没瞧见,只是羡慕地看一甲三人骑马游大街。这会儿倒好,个个追问他呢!
他自是知无不言, 心中也得意,他们楚州可是几乎没人牵连进去!守成又如何?这会儿看出守成的好处来了吧!
其他官员听罢,却不得意,而是心焦得很。早年倒是听闻陛下是个懦弱不中用的,可瞧瞧陛下亲政以来做的这些事儿,当真是用绵软的法子做着强硬的事儿啊!这样的一位皇帝,突然就来到淮南东路,且连转运使都被关了起来,真不知下头将发生什么!
有人脑袋灵活,立即便蹭到已被层层围住的司朗与易渔跟前打听。
司朗与易渔倒好,一问三不知,只说陛下是个极为宽和之人,要他们放宽心。这么一说,他们更没法放心!
司朗与易渔也无奈,他们也不知陛下忽然来。
他们俩虽还在宝应县的任上,活字印刷术才是他们的大差事,他们俩整日里忙活这个,轻易不闻窗外事。他们俩都不差钱,人人都知,也知道他们是陛下特地派来的官员,自然无人给他们送银子。忙活字印刷术还忙不过来,哪里有功夫去打听楚州的事儿?
还是得着李志成的消息,他们才立刻赶来。
司朗是赵世晴的夫婿,又是侯府世子,看起来尊贵得很,与陛下关系也匪浅。人人围着他,其实他知道陛下重用他的目的。他在陛下跟前也不过如此罢了。他没甚个大志向,风雅惯了的人,做好陛下安排他的事即可。因而即便被殷勤询问,他也是面色淡然。
易渔却不尽然,年后,从京城回宝应县之后,印刷术便有了大进展,如今已能印出更为清晰的书来,也有愈来愈多的人参与其中。他听闻陛下喜好民间的词曲,已命人去印,本想印好之后,送往京中。
哪料陛下忽然就来了!他有些兴奋,揣上新印出的几本书便赶往此处。
他被围着,倒是不说话,只盯着北面,据闻陛下就歇在那处。
自考上状元以来,虽也有风光,但他官位末等,其实很少能与陛下见面。直到他呈上印刷术,陛下才多看他几眼。可随后又将他派至扬州,三年来,也只有回京叙职时见过三两面而已。
他的眼中满是期待。
他永远不能忘怀第一回见到陛下的场景。
那日秋雨连绵,他与萧棠同跪宣德楼下。他不似萧棠虔诚,只不过为一己私利罢了,毕竟这是锦上添花的事儿。他指望能在陛下跟前博个眼熟,将来为官之路好能走得更顺畅。
他也没料到,他们竟然真将陛下给跪来了!
陛下叫他们起身,声音在雨中温润异常,他悄悄抬头看过一眼,就再也无法忘怀。
原来天底下真有那样的人。
枉他自认家中富可敌国,更以为他的才情天下第一,见了陛下才知自惭形秽到底是何滋味。
他盯着北面尽是发呆,忽听得有人讨好司朗:“世子,您可是陛下重用之人啊!您又是陛下的侄女婿,陛下自是什么都惦记着您的,怕是陛下醒来,知道您在,立即要叫您去说话的!”
司朗笑:“不敢当——”
易渔已有些欣羡,司朗好风雅,书读得好,做起事儿来能力不过一般。但他是世家子弟,夫人又是赵家女儿,自然得陛下看重。
他还未说完,由外传来一道不满的声音:“怎会这般吵闹?”
声音明明不高,且有些低,听起来,说话之人年岁也不是很大,偏这话说得众人立即停止议论、恭维与问候,且不约而同往外看去。
司朗面露微笑,心道,这才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呢。
他们算什么呀。
赵世?走进来,站在门边,扫视一圈,只见满屋子的人,均身穿官服,他能猜到怕是官员们闻讯而来,他立即皱眉。
这也来太早,天还没大亮呢!
李志成立即出列,作揖道:“十一郎君,下官连夜派人往各地传信,泰州、泗州、真州三处的官员便赶了过来!其余海州等地,因有些远,怕是还要几个时辰才能到。”
李志成倒也实诚,赵世?未给他脸色看,只是再瞟一眼陌生的官员们,说道:“陛下还在歇息,此处又非街市,哪能容你们这般吵闹?”
那些个官员压根不认识赵世?,不过听李志成的称呼,也能隐隐猜到是谁。做官的都是人精,也都被官场磨了许多回,即便是个年轻儿郎,也不穿官服,他们也立刻一同作揖行礼,连声道罪过。
赵世?朝身后的路远道:“搬些椅子过来。”
“是!”路远领人回头就去搬,没一会儿便搬了近二十张椅子来。
赵世?依然站在门边,对官员们道:“按官位排着坐吧,陛下自会来见你们。”
李志成立即讨好道:“还是小郎君想得周到啊!”
赵世?暗“哼”,这种讨好在他这儿可行不通。他对李志成道:“你今儿就在此处陪各位大人,盐场那处,我与萧大人去便好。”
“是是是!”李志成赶紧应下。
赵世?转身欲走,萧棠怕是也将醒,他们得速速办事儿去。他将要转身,倒是又瞧见一张面熟的脸。此时人人基本都半低着头,唯有那人抬头看他,他再度看过去。
易渔与他对视几息,才缓缓垂下视线。
赵世?眼中染上阴霾,但也只是一瞬,便移开视线,再看到他身旁的司朗。
虽说魏郡王府对不住他娘与他,赵从德更不是个东西,赵世晴却关心了他两辈子,他开口道:“大姐夫。”
司朗受宠若惊地抬头。
他是当真受宠若惊啊!谁不知道世晴的十一弟弟到底是个多怪的人?上月,世元与他通信,还提及十一拦御驾的事儿。即便如此,陛下也未罚他!这般厉害的人,他以为还是躲着点儿比较好,可别想去讨好处。
可也是这样总是冷冰冰的十一弟弟,居然叫他“姐夫”。
十一弟弟这么一现身,也没怎么,说了几句话,便唬得这些个官员不敢多话。今日来到此处的皆是知州、权知州等人,在地方上已是高官,却怵他。司朗倒也佩服他,立即摆开笑脸:“十一弟。”
“大姐夫既来,便同我去后头等陛下吧,陛下也惦记大姐夫。”赵世?知道赵琮的打算,赵琮从不在他跟前避讳。昨日在船上,赵琮还提及既然来了一趟,定要去扬州看一看司朗做的事儿。如今司朗既已过来,倒省得赵琮过去,来来回回,总归是累的。
都亲自邀请了,司朗岂有不去的道理?
他欣然应下。
因想到赵琮,赵世?又和气几分,并对李志成道:“李大人,诸位大人连夜赶来,怕也饥饿,你令女使备些膳食给他们用。”
李志成立即再应是。
赵世?再不久留,与司朗一前一后离去。
他们一走,各位知州、权知州等大人们一同松口气。
心道:乖乖,原来这就是陛下的那位侄儿!原本只当陛下盲目疼宠,如今看了人才知道,当真是令人怕得很哪!站那儿,就是威严。
易渔只是个知县,本无须他过来,因司朗才能来这一趟。坐在最末尾的位子上,他有些不甘心。
赵世?给足司朗面子,令路远送他去后头等,他自己则是与萧棠一同骑马出去。
司朗念及世元如今已去太常寺做事,心中倒再感慨一回,魏郡王府要靠的,果然还是这一位啊!他心中拨拉着,家里倒是有几个未出嫁的妹妹,只是他已娶了宗室女,妹妹再嫁不得宗室子。
姨母平津侯家的表妹倒也是个貌美且性子柔顺的,赵十一已到年纪,按照陛下这个疼宠法,定是要亲自为他指婚的。他倒要给世晴写信,世晴闺中时与宝宁关系不错,若能提一提表妹的名字,怕也有几分成算。
赵世?不知他又被人给惦记上了,旁人不仅惦记着给他送侧室,还惦记着为他送正房呢。他与萧棠再去盐场,处理下头的事。
经由昨日一事,盐民们倒是好说话,如今盐城县知县关着,他们俩亲自为盐民们说了纸约如何签,又如何成效。因盐民配合,这一行总算顺利。
人分三处,扬州的刑狱司也是早早赶来,只他赶来便立即带人再去验尸,并搜集证据,审问各位官员,忙得尚来不及拜见陛下。刑狱司倒也是个实在人,知道此时把这事儿办好,才是对陛下真正的尊重。
赵琮醒后,照例是喝花蜜水,边喝边问赵世?。
染陶道:“小郎君与萧——去盐场了。”
赵琮抬眼看她:“还不打算嫁?”
“陛下——”染陶虽是未嫁女,却见多识广,倒不似其他小娘子那般过分羞涩,只是稍有不好意思。
赵琮劝道:“他对你一片真心,你们幼时也是有婚约,他家中连妾侍也无。人人都道萧御史铁面无私,一同吃酒席,只要席面上有官妓,他便立刻就走。为这事儿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时不时便有人来朕这儿说他不好。子繁这人当真不错。”这个年代,有多少男子能做到这般地步?
染陶叹气,她自知道。
可她到底与孙竹清闹过那样的事儿,她觉着自己配不上萧棠。二十年已过,她早已不是家中的娇娇女,萧棠也不是当时连书都读不起的窘迫少年郎。萧棠能力好,又得陛下重视,正是风光大展抱负时,若娶个大户人家的小娘子,不知好上多少倍。
这种事儿总得自愿才行,赵琮也不再劝,将水喝尽。
染陶也回过神,将各处官员到来之事禀告于他,又道:“初时吵闹得很,还是小郎君命人搬椅子过去,令他们按官位坐,现在静得很呢。小郎君还令李大人准备吃食给各位官员。”
睡了一觉,赵琮已收拾好心情,听到赵世?这般妥帖的做法,眉目之间不由还是起了笑意。
“承忠侯世子在外头呢,也是小郎君将他带来,说是陛下一定想见他的。”说罢,染陶就笑,“最知道我们陛下的,就是小郎君啦!”
赵琮眉目间的笑意刹那间便染上整张面庞,再也抹不掉。
世?的确最知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