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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世?出宫后, 到晚也未再回来,且一点音信也没有, 更没使个人进宫来说一声。谁也不知他干什么去了。
赵琮靠在床上一直等,染陶进来几次, 到底劝道:“陛下,小郎君毕竟已长大,这几年又在外,怕是早已无法适应宫中规矩。”她还有一句话没说,陛下也当适应如今的小郎君才是。
“朕知道。”
“陛下快些睡吧,您定了明日出宫,到了城外, 您更要亲耕, 得累一天呢。”
“染陶。”
“嗯?”
赵琮斟酌一番,还是问道:“朕对小十一的态度,是否不对?”
类似的问题,白天时, 陛下已问过一回, 可他如今又问,染陶心中再叹气。她轻声道:“陛下,您的态度不无不对,小郎君也无有不对。只是隔了这几年,总……”
赵琮知道,隔了几年便如此,往后赵十一还会娶妻生子, 他应该早些适应才行。他徒问这些,又有何用?他暗自嘲笑,不等染陶给他整理被子,他自己先躺了下来,面朝里,轻声道:“朕睡了。”
染陶知道心理落差最令人难受,可这也是实情,陛下总要适应的。她也不再劝,也劝不得,这事儿总得陛下自个想明白才是。她放下幔帐,转身出去。
翌日清晨,赵琮早早醒来,穿了身轻便的衣裳,便带着宫中妃嫔,宗室子弟与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员,一同去城外。
这事儿,赵世?倒是知道的,只是赵琮之前也没定个具体日子下来。便是今日外出,也是他昨日临时定下的,还没来得及告诉赵世?。原本,赵琮是想带赵世?同去的,可此时也没了兴致。他还当小十一是孩子,赵十一却真的已不是孩子。
城外早已安排好田地,赵琮还允附近的村民同观。
村民们难得一见皇帝,自是兴奋得很。赵琮是已将表演刻进骨子里的人,在这样的场合下,自然是表现完美,无论他的实际情绪如何。
同观的村民们跪下高呼万岁,他叫起,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语,便亲自下田。可又把大家吓着了,谁也没想着,这亲耕,当真是“亲耕”!
就是几位近臣,也没料到他们陛下当真要下地!
钱月默更是紧跟他,一起下地。其他几位妃嫔,虽不得宠,但陛下与淑妃也从不缺她们吃喝,这几年从未因无宠而被折腾过,陛下反而常赏好东西给她们,如今反倒也心境平和起来。她们早就被钱月默说过一回,今日也都穿了轻便衣裳,纷纷扶着宫女的手下地。
赵琮向来生活在城市,稻与麦从前是分不清的。反倒是这辈子开始当皇帝,他样样开始学,样样开始认。如今倒知道两者的区别,只现在才是二月,放到上辈子,也就是公历三月,还不到插秧的季节,他也只能耕一耕田。
且这田地已是打理得差不多,他即便真下地耕田,终究还是做样子。但他到底拿着犁刀好好将身边一块地平了一遍,妃嫔们有样学样,其他官员更是学了个十成。
一旁的村民早已傻眼,官家、宫中娘子与这些达官贵人们,居然真的把一块田地给平了一遍!
这当真是有史以来最实在的“亲耕”。
赵琮平完他身边那块,直起身子,便觉得腰酸,腿脚皆疼。
他身子不好,从不习武,顶多用完膳,在院中走几个来回罢了。养尊处优惯了,哪能干这样的活?其实平到一半时,他便觉着有些不适,硬是撑下来。
他一抬头,看到村民们殷殷的眼神,顿时觉得这点苦不算什么。
他笑道:“今年定有好收成。”
村民们一听,又跪下谢恩。
赵琮笑着再叫起,因要在百姓面前持有形象,他硬撑着没去扶住染陶。
此时,城内赵世?的新宅子中,他倒是熬了一宿,终于将画作成,面上也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他放下画笔,便往外叫人,茶喜走了进来。
洇墨原本就不是普通丫鬟,穆扶不在,她也要管京中生意。茶喜来了,赵世?分了分,令她主要去管府外的事。
茶喜手托花蜜水进来,叹气:“小郎君,您到底画些什么呢,一夜也不睡。要是被陛下跟染陶姐姐知道,婢子又要被骂啦!”
赵世?一直记得当年茶喜对他的好,赵琮派她过来,他还挺高兴的。
他现在兴致好,边喝水,边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婢子十八啦!”
“如今陛下把你给了我,我将你嫁人如何?”
茶喜大惊失色:“是婢子伺候得不好吗?”
赵世?笑:“我是为你好,才想将你嫁人。”
茶喜松了口气,说道:“婢子不嫁人,同染陶姐姐一样。染陶姐姐伺候陛下一辈子,婢子便伺候您一辈子!”
染陶不打算嫁人?萧棠怎么办?
不过赵世?也未再深究这件事,等画晾干,他亲手将画卷卷起来,用丝绳松松系好,寻了个雅致的黑木盒子出来。他将画卷小心放好,便转身去洗漱、换衣裳。
茶喜为他束发髻时,依然诧异:“小郎君,您到底画了什么?”
赵世?笑而不语。
束好发髻,他自己拿了赵琮亲手给的那支发簪簪上,转身再亲自去挑衣服。
茶喜更为纳闷。他们小郎君可是从不过问这些的呀!
赵世?是知道自己惹赵琮生气,想去哄赵琮高兴,他知道赵琮喜欢什么东西,赵琮极为在意这些。他自是要将自己收拾得齐整些,赵琮自会愿意见他,赵琮看着喜欢,也就能早些原谅他。
他选好衣裳,换上,便抱上黑木长盒,往宫中去。
等他到宫外,守门的太监讶异道:“小郎君!您怎的这个时候进宫来?”
“……”赵世?不解。
“可是陛下有事情要示下,派您回来?”他们都当赵世?也跟陛下一同去城外。
“……”
赵琮一行人早晨出城出得早,此时趁着日头正盛回来。
阳光暖洋洋的,照得马车内也暖,他昏昏欲睡地靠在马车内的榻上,随着马车摇晃。今日出宫,坐的是八驾马车,摆了帝王仪仗,但也未摆全。不过清了御街与几条主道而已。出宫本就为亲耕,为天下祈福,没道理折腾老百姓。
因摆了帝王仪仗,染陶也不好陪他坐马车,只是在车外跟车。
他腿脚疼,也就只能自己时不时捶几下。
眼看着拐道便上西大街,再行一会儿便能到宫中,染陶在车外小声告予他,他松了口气,只想快些回去好好泡一泡身子。
正在此时,车队却忽然停了下来,马车虽不快,倒也是有惯性的。赵琮往前一扑,幸好他赶紧拽住身后的扶手,才没被甩出去。
他往后靠在榻上直喘气,简直不想再说话,暗道这辈子,就这体质,也不知到底能活到什么时候。他正要问染陶是何事,染陶已经小声道:“陛下!小郎君来了!”
“……”赵琮其实还在气,却也讶异,他连宫都不回了,这个时候跑来做什么?
赵世?昨日之所以不等赵琮消气便回去,便是赶紧去想办法哄赵琮高兴。
可赵琮是皇帝,要什么没有?
他在街上转了一圈,没见着一样可心的东西,什么也没买着。正巧一家珍宝铺子给他拿名家画作看,他想起赵琮喜欢他作的画,这才有了想法,转身便家去画画。
从昨日下午直画到早晨,可算是画好。
急急地要去宫中见赵琮,哪料他招呼都没打一声,便带上所有人出城了!明明前些日子,赵琮还问他定哪个日子最好,此时竟然撇了他就走。
他自是又吓着了。
他听了太监们的话,转身便往城外赶。因御街与主道都清了人,骑马行起路来,快得很。街边守着的侍卫开始还要拦他,侍卫长却是认得他的,立即放行,之后一路顺畅。
远远地,他瞧见了车队,他拉紧缰绳,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他的马一声鸣叫,前方打头阵的亲卫们骑着的马也没好到哪里去。
若他不是是赵世?,是人人都只知道的陛下心尖上的人,那些亲卫们怕是早上前将他拿下。
前方有了突发状况,福禄立刻带人行来,正问:“怎么了这是?!——小郎君?”
赵世?从马上下来,面上难得有了急躁:“陛下呢?”
福禄怔愣:“陛下在车上呢。”
赵世?从马背上拿下一样东西,就要往前去。
福禄这才回神,赶紧走到他面前,小声道:“小郎君,这到底不合规矩,这么多人瞧着呢,好歹让小的去禀告一声!”福禄这说的是特别大的实在话,意指:这么多人面前,您好歹演一演才是!
赵世?脚步一顿。他竟然急得忘记了规矩?
这番功夫,御驾那处又有人跑来,行礼便道:“小郎君,陛下说他知道了,要您就在前头,一同回宫。”
在前头?跟一群外人在一起?这怎么够?!
他得见到赵琮才行啊!他又惹怒了人,怎能再在前头待着?
他再道:“我有话要对陛下说。”
“……”传话之人只好再回去。
赵琮一听传话,更气。
不回宫的是他,此时死活非要见他的也是他!
他赵琮就这么好见?!
心中虽气,脑中虽这般想,赵琮皱眉在车内静了会儿,到底开口道:“叫他在外跟车。”
“是!”
赵世?得到回应,松了口气,立刻再翻身上马,将那长盒紧紧抱在怀里,行到赵琮的御驾旁。
染陶暗道,陛下跟小郎君两人相处倒是极为有趣,怎的似乎十分别扭?
但她也不多想,只往旁让了让,好叫赵世?骑马恰好跟在一边。
这边总算妥当,福禄高喊一声“起驾”,车队继续往前行去。
赵琮的御驾旁,跟有许多贵族子弟,其中就有赵世?的大哥赵世元。
他在赵世?身后,抬头暗暗看他几眼,心中也有思量。他与这位弟弟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几回面,还在王府时,他们两之间有着天壤之别。多年之后的现在,他们之间依然有着天壤之别。
只不过这别,可就不同了。
御驾竟会为他而停,且陛下一点儿不气?还让他跟车在一旁?
赵世元都不禁想,这位十一弟弟到底有什么好本事,能哄得陛下这么喜爱他。他也好学学,好让他们魏郡王府重返荣光?难道是因他生得好?可是他们王府子弟生得都不差啊!
他很不解。
不止赵世元这般想,其他人人都这样想。
此时人人都紧盯着赵世?,赵世?却不自知,他在车外,小声道:“陛下。”
赵琮暗“哼”,压根没理他。
“陛下,我错了。”
赵琮更气,“我错了”三个字说一回、两回,还有用。说多了有什么用处?真当他赵琮还是从前的傻子好哄?!
赵琮依然未出声,赵世?的脸便变得更阴。
赵世?在赵琮面前是乖得很,仿佛身上的阴郁与霸道便全没了。但此时赵琮在马车里坐着,他身上那股阴霾就渐渐将他包围,盯着他的人也不敢再盯。
直到回到宫中,车内的赵琮再未应过他,他便一路脸阴到宫门处。
赵琮是皇帝,车驾可以行进去,他们却不行。赵世?翻身下马,将盒子抱紧,依然紧紧跟着马车,一直走到福宁殿门口。
赵琮没听到小没良心说话,只当人又耐不住,说不定又不在马车旁了!他却又下不来脸去问。他既气,又厌烦这样陌生而奇怪的自己。
偏偏腿脚疼得很,马车一停下,他便烦躁地自己掀开帘子,他起身便要下马车。
染陶等人都没料到他突然就下了马车,马车还未停稳。赵琮的腿脚本就疼,他矮着身子出来,脚底板猛地一疼,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往马车下掉。福禄等人吓得立刻就往地上扑,预备当垫子。赵世?却先一步扔了怀中盒子,大步上前揽住赵琮的腰,将赵琮抱在怀里。
赵琮一吓,再一愣,耳中便听到重物坠落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往地面看去。
一个黑木盒子摔在地上,已摔开,其中一幅画卷掉在地面,丝带松落间,画卷展开半幅。
午时阳光下,画卷上竟然有个年轻男子在亭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