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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九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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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远话没说完, 便被赵琮给赶了出去。

    他一脸纳闷,福禄正巧从外回来, 瞧他这傻样儿,问道:“你杵在这儿做什么呢?”

    “师父, 我被陛下给赶出来了。”

    福禄立即怒道:“你可是说错了话,还是做错事?!”

    “我没做什么啊,我今日陪小郎君出去,先回来一步——”

    “为何你先回来一步?”

    “小郎君给陛下买了个扇坠儿,哎哟那真是个稀罕东西啊,琉璃制的,里头能刻字呢……”

    福禄伸手打他:“你倒讲些实在的!”

    路远躲着他, 急道:“我这不正讲着呢, 那扇坠儿就稀罕在能在里头刻字!丁点儿大的孔,城里会那般刻字的就一人,还住得远,小郎君怕回来得晚, 陛下担忧, 便命小的先回来了!”

    “既如此,是好事,陛下为何不悦?”

    “小的不知啊,师父。”

    “你将此事告知陛下时,陛下脸色如何?”

    “师父,小的还没来得及说呢,就被陛下给赶出来了!”

    福禄抬脚踹他。

    “……”路远摸着屁股, 弹跳到一边。

    福禄瞪了他一眼,欲进去禀告。路远样样都好,就是玩心太重,是以无法挑大梁。这般,福禄倒真想念吉祥,吉祥最得用,吉利虽忠心,却过憨,只有吉祥是样样都刚刚好的。

    偏偏如今还被关着呢,陛下没说放,他们也不敢提。

    福禄要进去禀告,就见小宫女从里头出来,轻声笑到:“福大官,陛下躺下歇息呢。今儿陛下起太早。”

    “……”

    福禄只好在门边候着。

    直到赵琮歇了一觉醒来,赵世?还未回来,偏钱娘子又有事来回禀,福禄也不好进去打搅。钱月默与陛下一同用了晚膳,福禄更不好细说,他站在廊下都愁死了。他不懂甚个控制欲,只知道他们陛下看不到小郎君时兴致便不好。

    月亮都高挂了,小郎君还没回来!

    他伸手叫来路远:“小郎君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张家街那处啊师父!”

    福禄皱眉,张家街虽说是远了些,但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未能归。

    他再一拍路远的脑袋:“快去东华门那边守着去!”

    “是是是……”路远转身就跑。

    他刚跑,染陶从里头出来,说道:“钱娘子今儿怕是要歇在这儿,我瞧她与陛下有话要说,飘书呢?”

    “跟茶喜在一处说话呢。”

    染陶点头,去找飘书。

    赵琮靠在榻上,膝上搭了毯子,钱月默坐在一边,轻声道:“王姑姑近日里倒依然老实,妾也未见她与人有往来。前几日,宝慈殿的几位太监,被妾给下令打死了,这……”

    “你做得很好。”

    “是,这事儿过后,妾依然好生供着宝慈殿,该她们的一样都不少。”

    赵琮点头,这样就很好,明面上,他是一定要做得很好的。

    这几年,他与钱月默配合默契,他也向钱月默透露过一点王姑姑有问题的意思,钱月默果然就帮他盯起了王姑姑。只可惜王姑姑狡猾得很,或者说王姑姑背后的人极为狡猾,太过风平浪静。

    钱月默知书达理,脑袋也清晰。他有时遇到些疑惑之事,也愿与钱月默商量一番。

    赵琮喝了口茶,又道:“今年难得好年份,待龙抬头,朕欲亲耕。”

    “陛下说得是,前几年一直少雨,到底令百姓沮丧。”

    天子亲耕是由来已久的事,只是前几年旱得厉害,忙蝗灾还不忙过来,他又不信真有什么灶神,索性免去了这些琐事。但是老百姓们终究还是在意这个形式,今年年份好,他自要继续。

    只是,也得有些改变。

    他的手松松地搭在毯子上,又道:“从前先帝在时,亲耕不过领着百官在先农台行些虚礼罢了,有甚用处。今年,朕欲在开封府外找片田地,亲自耕地。”

    钱月默看他。

    “届时,你与其他宫妃陪朕同去。”

    “是,妾自会安排。”

    “少不得都得下地亲耕,你们好生准备,穿些轻便的衣衫。”他说罢,抬头看钱月默,“怕是要辛苦你们一番。”

    钱月默笑:“怎会辛苦?妾幼年时去城外庄子上住过,也随娘亲去田间看过。”

    赵琮露出一点笑意:“朕明日便令太常寺安排此事。”他说罢,又蹙眉,“几位娘子那处,你定要交代好。朕是放心你的,只是她们……”

    “陛下放心,妾一定好好告予她们。”

    赵琮点头,张口就想留她歇在这里。这几年皆是如此,每个月总要留她住几回。他倒也不是不想册封钱月默为皇后,只是当初他以为小十一死了,压根不想办喜事,他那几年尤为夸张,甚至命令魏郡王府给小十一挂了一年的白。

    这不仅是于礼不和,这是完全没了礼,许多大臣求他深思。

    他还是一意孤行,他当时恨极了魏郡王府。

    现在想想也真是可笑极。

    这几年因无法立钱月默为皇后,他总觉得亏欠她,毕竟钱月默帮过他许多忙,他更是曾亲口说要立她为后。虽钱月默并不在意,他却有些过意不去。他只得经常给她好东西,连带着对她的娘家也颇有照顾,钱月默的父兄都有好差事。

    钱家一门忠心,他倒愿意相信。

    此时他不由又想,不如趁着好年份,干脆立钱月默为后算了?也让天下百姓一同热闹热闹。

    可他心中莫名地有些不情愿,却也不知这不情愿来自何方。

    只是他与钱月默说完事情,他又想到了赵十一,他往窗外看了眼,天都黑成那般,人却还没回。

    他的脸色不由又黑下来。

    钱月默一直小心看着他,心中也觉诧异。

    正在此时,福禄笑着在隔窗外说道:“陛下,小郎君回来啦!”

    赵琮的眼睛立刻亮起来,并从靠枕上立起上半身,问道:“到了哪里?”

    “路远使人来回话,已到东华门,怕是再过一会儿就到福宁殿!”

    “这么晚才回来,也不知用膳没,染陶呢?叫她去安排些吃食来。他人到后,便——”赵琮说到一半,又靠回去。一天没见人影,一回来,他又何必这样?没准人在外面吃得痛快呢,与那收他礼物的小娘子。

    赵琮眼中的亮光又收了起来。

    钱月默眨了眨眼睛,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看手,起身行礼道:“陛下,妾先回去。”

    赵琮点头,小声道:“去吧。”

    钱月默笑着转身,走出福宁殿。

    她在宫道上走得不快,没一会儿便瞧见远方大步行来的赵世?。

    赵世?如今长得高,腿长,迈的步子也大,路远跟在他后头小跑步,才勉强跟上他。

    她停下脚步,待赵世?走到面前,才弯眼笑道:“小郎君怎的这会儿才回来?”

    赵世?一看便知,她是从福宁殿出来的。他心中有些不高兴,只要是离赵琮近的,他都不喜欢。他知道钱月默是赵琮的宠妃,望着面前笑得温柔的精致脸庞,他不由想,如今因他住在侧殿里,赵琮不召钱月默侍寝。

    那等他出宫去,赵琮岂不又要常召她来侍寝?

    这般一想,赵世?看向钱月默的眼神再度不善起来。

    钱月默早已习惯,她也已不是五年前的她,会因此困惑。她让开身子,轻声道:“小郎君快回吧,陛下惦记着你呢。”

    赵世?听她这般说,面色一缓,随后便一丝犹豫也没有,大步走远。

    钱月默转身看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赵琮坐在榻上,实际焦虑得很,但他面上一点儿也不显。

    他也到底令染陶去准备吃食来,她正与茶喜一一往榻边的小桌上放。虽已元月,天还冷,内室中却温暖极。但此时的暖又不同,毕竟此刻其中坐着的赵琮也是暖的。

    他面前的桌上,食物也冒着热腾腾的白气。

    染陶与茶喜摆好东西,相视也是一笑。

    内室中除了梅花香,还有食物的烟火香气。

    没有通传,赵世?直接走进来,赵琮差点又要坐直,幸好他在关键时候克制住自己。他面目平静,看向笑着走进来的赵世?。

    赵世?走得急,绕过隔窗,走到他跟前,轻微喘着气。一时间也没说话,只看着他。

    染陶拉了拉茶喜的手,两人悄悄地走出去,内室中便只剩他们俩。

    赵世?知道他回来得晚,赵琮便又不高兴。但也不怨赵琮,他“死”的那几年,赵琮被吓坏了。他之前令洇墨去打听魏郡王府的事,今日出宫,洇墨与他说了许久。

    他才知道,赵琮当初令魏郡王府给他挂了一年的白。

    他当时倒没觉得高兴,只觉得心酸。

    因他想起了上辈子,上辈子赵琮死时,魏郡王府才给挂了几天的白?

    这辈子,他假死,赵琮却这样对他。

    想到这些,他的眼中不由漫上了名为柔和的陌生情绪。

    怕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也有这样的时刻,他的眼中也会有这样的感情。

    是以如今的赵琮这样担心他,他哄一哄赵琮也没什么,过去都是赵琮哄他的。他两辈子加起来,本就比赵琮大。赵琮虽已亲政,虽是皇帝,却也才二十一岁。

    这样想着,他便上前坐到赵琮身边,笑道:“陛下,我回来了。”

    听到他说话,赵琮到底绷不住,皱了皱眉,问道:“怎的回来这么晚?”

    “我去张家街寻一位手艺人,他却回乡下老家住去,我又往城外跑了一趟,好歹在关城门前赶了回来。”

    “去寻手艺人做什么?”赵琮好奇。

    “我今儿买了个稀罕东西,城中只有这位老人家能在里头刻字。”

    赵琮本还好奇,一听这话便又不高兴,原来是为了将礼物完善,好送礼去!

    一直观察着他的赵世?,清晰地看到他面上表情的变化,赵世?不解他为何突然便不高兴。他坐着比赵琮要高许多,赵琮低头不看他的话,他便看不到赵琮的脸。他顺势又滑跪到榻边,仰头去看赵琮:“陛下?”

    赵琮没搭理他。

    他伸手去拉赵琮膝上的毯子:“陛下……”

    赵琮看他一眼,见他眼神有些可怜巴巴,到底又不忍心,勉强道:“无碍。”

    赵世?从前襟内掏出一个小荷包,将它递到赵琮跟前:“陛下。”

    “嗯?”

    “陛下,你看一眼。”赵世?将荷包摆到他腿上。

    “这是何物?”

    “你打开看。”

    赵琮想了想,搁下手中的手炉,抽开荷包的系带,从中拿出颗水滴形状的东西来。是琉璃。他立刻想到路远说的话,原来这就是赵世?要送人的那东西!

    嗬!送礼物给小娘子,还拿来给他看了把把关?

    真当他赵琮是他爹啊!

    就算是爹,也没道理帮儿子看这些东西吧?!

    赵琮烦躁地也没仔细看一眼,便将东西塞回荷包中。

    赵世?一愣,轻声道:“陛下不喜吗?”

    赵琮抱起手炉,再度不搭理他。

    赵世?也有些失落,他上回给赵宗宁买头面的银楼,掌柜的如今一有好东西便往洇墨那处送。那家银楼也的确很有本事,常能寻到精巧又稀罕的物什。他今日出宫去看宅子,便去随便看看,想找些东西送予赵宗宁。

    哪料,他一眼便看中这琉璃。

    尤其听闻里头能刻字后,他便立刻买下来。这东西好看,做扇坠儿最合适不过。且这琉璃烧成了雨过天青色,正是赵琮喜爱的那种朦胧飘渺。

    可是赵琮并不喜欢。

    赵世?也低头不语。

    室内安静极,赵琮又心疼起来,他看了低头的赵世?一眼,还是开口:“你送予女娘的东西,给朕看,朕也不能替你拿主意。”

    “陛下,这是送予你的!”赵世?立刻抬头。

    “……”赵琮愣住。

    赵世?再从荷包中拿出扇坠,递到他眼前:“里头刻了字儿。”

    赵琮云里雾里地接到手中,仔细看了眼,里头还真刻了字。

    刻了“宝”字。

    “这扇坠儿到底小,老师傅说只够刻一个字。”

    “……哦。”半晌,赵琮就应了一个字。

    赵世?却将脑袋歪在臂膀上,继续仰头看他:“陛下喜欢吗?”

    赵琮莫名地觉得脸有些烧,这种时候,面对这张脸,以及这样期待的眼神与表情,有些扛不住……

    “可以让染陶打个络子配,用天青色的丝线。”赵世?建议道。

    赵琮已经不大会说话,幸而他的身子不好,脸色常年偏白,即便此刻因脸烧而有些红,也看不出太多不同。

    他将扇坠儿捏到手心,过了许久才缓过来,他抬头问:“可吃了饭?”

    “尚未。”

    赵琮赶紧指着小桌:“吃。”

    “陛下喜——”赵世?还要问。

    赵琮打断:“快吃,再不吃便凉了。”

    “那陛下喜欢吗?”赵世?却不愿放弃。

    赵琮沉默了片刻,轻轻地点了头。

    赵世?这才笑撑着矮榻起身,继续靠着赵琮而坐,背对他,埋头开始吃矮桌上的东西。他已四五个时辰未进食,此时的确饿极,只知苦吃,却也吃得好看。

    赵琮靠在引枕上,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漫上的,有复杂,还有不解,更有些许的迷茫。

    与赵世?一样,虽都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他又何尝真正恋爱过?

    他又何尝得知喜爱与喜爱其实也是不同的?再者,他一直当小十一是他的侄子,从未往其他地方想过。

    他再低头看手心躺着的水滴,隐隐现出其中的“宝”字。

    他虽不解,此刻却也的确高兴极了。

    他再看一眼赵世?认真吃饭的背影,到底还是露出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