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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生之中总有那么一两个好友是你无论凌晨几点打电话都不怕被骂不会被挂机的,哪怕扰人清梦的理由是家里土豆长毛或者做了个春梦。尹舟对于林言来说就是这么一个人,头上竖着两撮乱毛,穿洗不干净的衬衫,眼镜下一双迷茫的眼睛总找不到焦点,在游戏里待久了的缘故。
他俩在同一个院子里长大,读同所小学中学高中,互相是父母眼里光辉万丈的“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到大,林言无论多用功都会被尹舟天天旷课还能考出的高分气的吐血,而尹舟无论拿多好成绩都会爸妈夸奖林言勤奋努力的调调噎得吃不下饭。高考报完志愿两人正儿八经的喝了告别酒,为分道扬镳做庆祝,谁料尹舟在写数学卷子时漏看了半页纸,活生生跟林言去了同所高校,于是乎两人满怀悲愤,继续相爱相杀。
后来分了专业,尹舟读电子,林言读历史,从此文理一别是路人。没了竞争压力的两人倒正儿八经做起死党来,打游戏泡妹子替对方应付公选课点名,配合的滴水不漏。
老地方指的是夜色酒吧。
林言走进门时一眼就看见吧台边跟姑娘玩吹牛的尹舟,输的兴起,林言在旁边连叫了好几声那货才转过脸来,一边开啤酒瓶一边睁大了眼:“呦,电话短信都不回,刚约会去了?”
林言一口气灌下大半瓶啤酒,定了定神说:“鬼打墙,给绕里头了。”
“鬼打墙?!”尹舟盯着他瞧了半天,见林言没有开玩笑的样子,忍不住干笑道:“丫有病吧,有病快治,走哥带你挂号去。”
林言本来就被怪事弄得心情奇糟,此时更没好声气,干脆放下酒瓶,双手撑在桌子上,提高分贝冲尹舟的耳朵喊道:“我!遇!见!鬼!了!”
这一嗓子吼得大半个吧台的人全听见了,集体转过脸看怪物似的注视着林言。
尹舟摸摸脸,嘀咕道太丢人了,想了想又抬起头来,一脸茫然道:“女鬼?漂亮不?”
林言仿佛听到一声细小的“切”从吧台上飘了过去,脸上的肌肉不由抽搐了一下。
接着林言一五一十把晚上的经历复述给尹舟,然而讲到一半他就后悔了,对面的人明显一副被投喂的样子,一双万年对不上焦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听到路灯下的人影一节时搓着双手结巴道:“这太不科学了,不对,太科学了,明天我去申请实验室,说不定能验证一个伟大的猜想!”
林言恨不得把啤酒瓶敲碎在他脑袋上。
“你忙着,我先撤了啊。”
身后的人屁颠屁颠追上来,挠了挠头发:“行了行了,开玩笑呢,先喝酒,喝完晚上去我那凑合一夜。”
“我阳气重,那玩意要是个男的让他立马滚蛋,是个女的一准拜倒在哥的牛仔裤下。”
林言载着尹舟一路往他家开时其实挺感激他的,心想不靠谱的人有不靠谱的好处,再怪的事他都能当真的给听进去,但是等他到达目的地就立马后悔了,原因很简单,尹舟的房间脏的是个活人就不愿意踏进去半步。
推开门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林言在心里大呼还不如回家被鬼吓死算了,天知道技术宅的生活邋遢成什么样子,十几平米的单租房,地板上到处堆着垃圾和衣服,桌上码着成山的泡面盒,有些被拿来做了烟灰缸,灰褐色的汤汁里漂浮着一个个烟蒂,不知道放了多久,一起散发着浓烈的馊腐气味。
笔电开着机扔在床上,屏幕上一行行字母串在不停跳动,尹舟扑过去看了一眼,□□道:“死循环,又得改程序。”说完也不管林言,自己往床头一倚,抱着笔记本点了终止调试,长指在键盘上飞速敲了起来。
“柜子里有吃的,饿了自己拿。”
林言依言拉开柜子,一一检视尹舟的储备粮,各种品牌的泡面,粉丝,菜泡饭和榨菜,大批快过期的火腿肠……这家伙万一哪天挂了,凭着防腐剂绝对能撑到三零几几年,古人要都这样,历史工作者能省多少事。
“有干净衣服没?被雨淋透了,先借我件干的穿。”
“地上,随便捡。”
感觉到林言要杀人的眼光之后,尹舟不情愿的爬起来,慢吞吞的翻开床脚的藤条箱子:“有,有,我妈每星期来洗一次衣服,干净的都在这。”
说完随手抛了件印着葫芦娃的t恤过来。
“你接一个项目赚那么多,住这破地方,抠的连个洗衣机都不买,生活质量都赶上老鼠了,干嘛怕你家那牛逼哄哄的老爷子以后不给钱娶媳妇?”林言把上衣脱了,撑开葫芦娃t恤往身上套,脑袋蒙在衣服里,声音也闷闷的:“帮我找条裤子。”
尹舟嗨了一声,不屑道:“你懂个屁,人活着能占多大地方,死了也不过一副棺材,那么讲究干嘛?”说完余光瞄着林言,挂了一脸奸笑:“小林子身材见好,健身卡没白办。”
“你丫再敢叫小林子,哥哥给你看看什么是男人!”林言抄起扔在床边的电水壶,抹了把灰,啧啧地直咂嘴。
“够恶心。”
尹舟没搭理他,一边翻衣箱一边自言自语:“我记得有条新牛仔裤来着,哪去了……哎?这是什么?我妈把她衣服忘这儿了?”
林言拎着电水壶,一回头看见尹舟手里的东西霎时头皮一炸。
这是……
森冷肥大的大红绸缎,黑色滚边,宽松的袖子垂下来,腕口位置铺陈密密匝匝的刺绣。尹舟好奇的抖开刚要往身上比,林言的吼声已经响了起来:“放下,别碰!”
看着林言发青的脸,尹舟也察觉到事情不对,顺手把那红衣裳丢在床上。
“这是殓服。给死人穿的。”林言无力的说。
尹舟的脸色也变了。
“那玩意没走,就在这。”
尹舟环视了一圈自己的房间,像要缓解一下紧张的氛围似的,干笑了两声:“弄错了吧?要不我打个电话给我妈,问问是不是她留下的。”
林言看着那件衣裳,颓然道:“用不着,以专业素质起誓。”
他有些愤怒,心想不管什么东西,惹他就罢了,现在跟他朋友也扯上关系,这是明目张胆的把他林言当软柿子捏了。
一时两人都再说不出话,房间里安静的只能听见钟表的咔哒声。
白炽灯的光线下,大红衣裳如纸糊一般直挺挺的铺在床上,明明是最鲜亮的颜色却极端阴森可怖,古老的风格,华贵的面料,从头到尾散发着与阳间无关的森冷气息。
十分钟之后。
林言抄起桌上的车钥匙,叹了口气对尹舟说:“我回去了,这东西是冲我来的,留在估计得连累你。”
尹舟狠狠的吐了口烟:“你他妈少来,你这小身板被鬼吃了都不带吐渣滓的,好好在这待着。”
林言还想说什么,被尹舟一句话打断了:“咱俩穿一条裤子的交情,你要出事我不还得跟你爸妈交代么,别给哥添乱,要走天亮了再说。”
说完从床下刨了半天,找出另一只笔记本递给林言:“俩大老爷们能被鬼吓死?快快,杀dota!”
林言沉默了一会,用力撑开笔记本,笑骂道:“你丫自找的,哥不跟你客气了啊!”
灯光忽明忽暗,屋里越来越阴冷了起来,林言凭直觉知道有东西在房间里森森的注视着他,也许有一张阴白的脸,裹在大红殓服里,恻恻道:你死期将至。
这一定是他二十二年人生里最为诡异的一夜,林言想,天快点亮吧,天亮了就结束了。
大红殓服如一具僵硬已久的尸体伏在床上,袖管折成生硬的姿势,仿佛在提醒着他,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