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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往南,残月的昏暗清辉被黑暗笼罩。
几骑快马飞快驰骋过千沟万壑的原野,一路策马向北。冷厉的寒风吹过,道路之上枯草连天。
疲惫与劳累,让策马的人越来越难以支撑,为首的人一脸凝肃,目光如铁,看向北方。
身后依旧有追兵紧追不舍。
“王爷!不能再跑了,再这样下去,马也受不了了。”有人策马到宁无忧身旁,说道。
宁无忧微微眯了眯眼,“前方就出了云南,我的苏州府有一定兵力,可以救援。”
“苏州到这里,也需要时间,我们支撑不了多久了。”纳兰贺一改往日谦和儒雅,周身的血迹渲染,铁血又峥嵘。“况且,对方人数众多,我们这样下去,并不是办法。”
宁无忧拉住马缰,停下马,看向天幕。天幕之上一勾残月,零星几点星光,黯淡寂寥。
“这里是什么地界?”他问。
纳兰贺辨别了方向,报出地名。宁无忧若有所思,沉吟片刻。
“王爷,不要再犹豫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有人打马上前,“皇帝和谢家人将我们逼到这样的地步……”
宁无忧看向纳兰贺,最终点头。
纳兰贺松了一口气,从怀中拿出信号弹,指向天际,拉下引线,一枚五彩烟火在空中绚丽绽放,流光溢彩,堪于日月争辉。
身后追兵不久便在地平线之上出现,峭楞楞如从地下冒出来的鬼影。为首一人依旧一身干净清逸的锦衣,淡淡的看向宁无忧。
他在十几丈远的地方停下,抬头看着天暮之上绽放的烟火,蹙眉勾唇一笑。
“楚王殿下,看来在下猜测得没错。”他拉住马缰,遥遥的看着宁无忧,“若不是今日这样逼迫,你的真正势力恐怕还不会被知晓。”他笑得儒雅清贵,挺立的身躯悠然如玉,“我就说过,你有谋逆之心,可天下人都不信。如今,我就让这天下人,都看看你这几年,韬光养晦,到底都干了什么。”
烟火放出不久,四面八方有人如云集般快速集结赶到,乌泱泱从夜幕之中策马而来,看见宁无忧,纷纷跪地行礼。
“常州节度使宣节副尉参见王爷!”
“郴州节度使怀化郎将参见王爷!”
“朗州节度使参见王爷……”
“……”
江南之地,能在短时间内赶过来的兵力,在楚王宁无忧的号召之下集结。
宁无忧端坐于马背之上,看着追来的追兵缓缓撤退,面色凝重。
“王爷,刚才的追兵是京城之中的神武军,为何……”怀化郎将一脸的疑惑,“王爷不是刚从云南平叛北上,为何皇上的神武军会追杀王爷?”
宁无忧翻身下马,立刻有人将马牵走安抚。
“先让人为本王的亲卫治伤,离这处最近的是什么地方?”他问。
“郴州。”怀化郎将说道,“再往前不远就是郴州城了。”
宁无忧从人马之中换了一匹马,翻身而上,“今日众人已经疲累,你们……先按兵不动,带兵回各地的地界。本王先继续北上到郴州修养。”
“是。”众人得令之后,带领各自的兵力退散。临时发令,能赶到的兵力并不多,还不足王府军的一半,但是,楚王在各节度使私自扩张培植自己的军队势力,已经是谋逆的铁证。
神武军统领谢瑾瑜,也已经没有再与他硬碰硬刀剑相交的必要,而是直接赶往京城将楚王谋逆的事实和证据交给皇帝便是。
能有今天这一步,早在宁无忧真正开始培植和扩张自己势力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
怀化郎将在前头带路,一行人终于松懈下来,继续往北,赶到郴州城之中。
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一路顺着郴江往北,将夜幕的黑暗走得渐渐明亮,淡淡的天光如青纱帐般铺满江面,终于在城门打开的时候,进入了郴州城。
一行人暂时入住郴州知州府。
宁无忧自己清理了伤口之后,才让纳兰贺进入房中来见。进入知州府时,就已经吩咐过并不需要人伺候,必要时也不必让人来打扰。
纳兰贺进入房间之中,宁无忧已经包扎好肩膀上的伤口,只是单手包扎略显得粗糙些,但他并不在意,依旧换上干净的衣服,神色自若地端坐着。
手边一壶茶正冒着热气,袅袅白烟氤氲着茶香,萦绕舒卷,安人心魂。
他抬手斟了一杯茶,清淡的茶水在茶杯之中泛起涟漪,青瓷淡雅清丽,如水墨在水中缓缓晕染开。
“王爷,”纳兰贺恭敬地站在一旁,谦和有礼。
“坐吧。”宁无忧抬手指了指他身前的位置。
纳兰贺微微一怔,走过去坐下。宁无忧将刚才斟好的茶递给他,“身上的伤如何?”
“并没有大碍。”纳兰贺腹部中箭,所幸伤口并不深,也处理的及时。
“你跟随本王,有多少年了?”宁无忧漫不经心地随口问。
纳兰贺正襟危坐,闻言缓缓勾了勾唇,笑道:“今年一过,也快十年了。”
“十年?”宁无忧似轻轻喟叹,抬头看着他,沉吟一瞬,说道:“你今年,也快二十七了?”
“是,”纳兰贺似有些追忆,“在下是十六岁时跟随王爷的。”
“嗯。”宁无忧点头,“那时你家道中落,你祖父带着你入京来……”
“是,”纳兰贺脸色终于微微一变,“纳兰一家因我父亲的原因,全部家产被没收充公,父亲后来病重,便离去了。当时,就只剩下我和我爷爷。”
纳兰贺的爷爷当时也是垂暮之年,自知不能长时间更好的照顾纳兰贺,突然记起早年时,入京见过楚王,曾和楚王有过一面之缘。纳兰贺一家原本是官家粮商,再楚王还未曾封亲王时,纳兰贺的爷爷偶然与宁无忧相识,宁无忧当时正为西北一带粮荒烦恼,恰逢纳兰贺爷爷带粮入京进贡,便给了当时年幼的宁无忧一些提点。
宁无忧也确实根据纳兰贺爷爷的提醒得到了解决西北粮荒的办法,让懂得庄稼生长之道的人进入西北,种植适合在西北生长的粮食,并让富庶的江南一带粮商和粮仓每年分别上交些粮食,从标本之上缓解了西北缺粮的问题。
所以,纳兰贺一家落魄之后,纳兰贺与他的爷爷入京,宁无忧才肯给些面子,让纳兰贺留在了自己身边。
纳兰贺一家家学源远,再加上纳兰贺为人处世颇有其风骨之道,所以很快得到宁无忧的青睐。
他是宁无忧的左膀右臂,这一晃,就过了十年。
“如今本王或许会为天下人所诛,即便如此,你也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纳兰贺微微蹙眉,正色道:“人生如水,并不复返,谈何后悔与不后悔?”他端起茶杯,轻轻地品尝,“人本就有一死,有人死如鸿毛,有人死如泰山。若是能跟着王爷干一场,轰轰烈烈,也不枉纳兰贺身为男儿一场。”
宁无忧轻笑,又为他倒了一杯茶,“既然如此,你说说,本王是应该揭竿而起,还是应该等着京城来人将本王扣押回去?”
纳兰贺怔忪,若有所思。
“在下不敢为王爷做主,一切但凭王爷决定。”他说道。
“这是实话吗?”宁无忧似笑非笑。
“……是,”纳兰贺似有些为难,“只是,若是王爷被扣押回京,那么当初王爷为何要暗中培植扩张自己的势力?”
宁无忧蹙眉,沉默不语。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杯沿,骨节分明如玉,趁着青瓷杯盏,优雅清贵。
“只是,王爷若是选择束手就擒,怕是会有人不服。”纳兰贺抿唇,正色道:“跟随王爷多年的人,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王爷被带走。”
“本王自有主张。”宁无忧说道,“你来,也就是想替他们问问,本王到底如何打算的,不是吗?”
纳兰贺微微点头,“是,”他慢慢的捏紧拳头,“毕竟,跟随王爷的势力并不小,若是王爷揭竿而起,并不一定不会有胜算。且,王爷师出有名,应得天下人拥戴。”
“师出有名?”宁无忧轻笑,笑声竟然轻松又讥诮,“你倒是说说看,本王师出何名?”
“清君侧!”纳兰贺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谢家图谋不轨,蛊惑君王,王爷应该出兵讨伐!”他缓缓沉了一口气,又说道:“况且,皇上登基,并不是因为先皇的遗诏,而是因为他是先皇唯一的皇子,但是先皇也并没有将他封为太子。如此一来,王爷要取而代之,不过是您一句话的问题。至于若是想要名正言顺,先皇的遗诏,也不过是一个噱头而已,王爷想要有,遗诏就会有!”
宁无忧眯着眼睛,敏锐又锐利,如锋利的刀一般,沉沉的落在身上。
纳兰贺却并没有避开,而是与他对视。
宁无忧最终轻笑几声,将茶杯之中冷却的茶水倒入案几之上一座盆景之中。
纳兰贺蹙眉看着慢慢浸入泥土的茶水,一时捉摸不定宁无忧的真实想法,不敢轻易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