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泸州厢军牢城第二指挥本在泸州负责城防修缮,和其他厢军指挥一样,都是老弱病残,缺额严重,原没机会上战场。
贾宗谅败阵后,蜀中大震,兼知晏州蛮酋卜漏有渡过泸江,侵攻全川之志,赵遹不得不四处搜罗兵员,连保丁都不放过,厢军自然在整顿之列。而后西军陆续到达,后勤压力猛增,赵遹就将泸州厢军交给转运司,跟在正军之后,负责开路架桥,确保粮道通畅。
牢城第二指挥有竹木都、营桥都、舟排都三都,顾名思义,干的是伐木立营、架桥造舟的木匠活计,而效用都是临时编制,以蜀中勇敢效用保护其他三都的安全。
按理说,勇敢效用是比禁军还要骁勇的志愿军,武艺出众,待遇优渥,还不刺字,多是充当正军的选锋、跳荡、先登等角色。可此次大战是西军唱主角,西军本就看不起蜀兵,而且自己也有敢勇,自然不愿让蜀中敢勇分功,毫不客气地赶出了正军行列。
赵遹为安抚平衡,将蜀中敢勇放在转运司里,这一战不同以往,是扫荡之战,敌人是整个晏州蛮,分布在四面八方。即便在后方,也必然会遇敌,建功立业的机会多的是,蜀中敢勇也没怎么闹腾。
不仅效用都功业之心炽热,其他三都的厢军也有想法。指挥使刘庆不仅统管第二指挥的四百人,还管着土兵、保丁和人夫上千人。以牢城第二指挥为主体的这支转运司人马,负责的是长宁军这一路的粮道通畅。
因此,营中其他三都的人在这场战争里,至少在转运司里,是当兵用的,保丁、人夫等才是真正的杂役。营中载运的器具里,不仅有锯子、刨子,也有刀有弓,随时准备作战。
王冲在效用都里遭都头张立鄙视诘问,王彦中在竹木都里的遭遇也相差无几。
竹木都的都头将王彦中额头的“金印”扫了又扫,上面刺了八个字,斜着分列左右:“杀人及罪,刺配泸州”。
都头嗤笑道:“杀人?秀才,你也能杀人?不是念书念得人酸死了吧?”
这都头心中自然有气,王彦中虽瘦弱,身材却是够高,应该能顶得一些用场。可陪着王彦中来都里的军头却说,只是在都里应个卯,而后会在营中办文书事。都头没什么眼界,就觉得本该属于自己的财产,还没落袋就被抢走了,份外不爽,上头的安排不好违逆,一腔怒气就倾在了王彦中身上。
王彦中淡定地一笑,并不多言,这态度更激得都头不满,凑上前道:“秀才既是都里的人,便得给都里兄弟分些好处,这是都里的规矩……若是不愿,秀才便是跟着指挥办事,也少不了麻烦。”
都头一脸狞笑着将手伸向王彦中,旁边孙舟低声喝道:“想活命就离这秀才远些!别怪我没提醒你,这秀才可是一气杀了十一人的凶人!”
都头愣住,脸上的狰狞瞬间消散,勉强笑着正要走,王彦中却道:“王某身无长物,唯有刀一口……”
听到还有刀在身,都头诧异且哀怨地看向孙舟,那眼神似乎在说,既是这等凶人,怎么还能活着,怎么还能持刀?怎么发落到他这都里来?
王彦中再道:“还有笔一枝。刀不过是用来护身的,笔么,既能帮得指挥,也能帮得你们。都里既有规矩,王某也不能例外,就帮你们写信回家,报个平安,如何?”
都头连连点头,不敢再多话,王彦中朝孙舟递个眼神,似乎在说,二郎治人在行,他爹也不错……
王彦中倒是不清楚,王冲在效用都里却受了挫。
“我当旗头?都头,你是认真的吗?”
张立要王冲当左队旗头,王冲意识到,这个三角眼汉子的心眼不是一般的小。
明日就要开拔,今日效用都开始编队。蜀中兵马战时编队,依旧沿用李靖法,都下分左右两大队,每大队五十人。三人一小队,三小队一中队,五中队一大队。剩下五个人,队头一人,旗头一人,左右傔旗二人,押队一人。
张立悠悠道:“旗头至少是个十将,你这样的大人物,怎能亏待哩?”
宋时不仅官制繁杂,军制也很混乱。所谓队头,旗头,押队,相当于官员的差遣,并不是军士的正式职级。都下正式的军职为十将、将虞候、承局、押官,这几级统称节级,都头、指挥使以上的则称将校,节级之下的便是军兵。
“只要历得两战,你这十将就能积功为使臣,还不用亲自上阵厮杀,何乐而不为?”
张立这话又触及军制的另一面,即是禄级。就如文官是以寄禄官定高低一样,节级只是军职。节级积功为不入流或者低品武官,在旧时这些品级为大小使臣,但他们任不了将校实职,依旧干着节级,便被统称为使臣。
王冲道:“若是为功勋,我又何必作勇敢效用?直接充效用便了。”
张立噎住,还真没见王冲这样,放着效用不作,反而作勇敢效用。效用是什么?过去只有效用,没有勇敢效用。只要是志愿从军,不论文武,都称效用。效用里低微的探路哨望,陷阵冲杀,清贵的出入帅帐,出谋划策。
勇敢效用作为效用的一类,虽然很早就出现了,可到神宗朝时,才正式将效用和勇敢效用分开,为此还专门订立了《勇敢效用法》。效用如旧,已成仕宦权贵子弟谋取军功的通天梯,每逢战事,就有一大帮在读书之途上不得志的人,由这条路沾光升官,走武资之途。当然,这些效用,不是安坐后方分功,就是在将帅麾下办理事务,即便出战,也是领兵官。
勇敢效用就不一样了,虽与禁军等兵士不同,却还是兵。只不过待遇更高,选拔条件更严格,而且还有不刺字等特殊待遇。常设的勇敢效用不入营,每季校阅才会集。他们这个都的敢勇都是临时招募的,战后就会撤罢。
张立要王冲当旗头,自是包藏祸心,旗头相当于副队头,是一队号令所在,上阵稍有差池,就要殃及一队乃至一都,张立这个都头便有了惩治王冲的理由。
对王冲来说,当旗头也不自在,他作勇敢效用就为亲自护住父亲,而后只要安全到达决战之地即可,在此战中捞功的契机,就在最后的决战。砍多少首级这种小功,并非他所求,他又不是真的要转武途。
“都头先前不是点我么?我来作旗头!”
王世义自告奋勇地道,张立却摇了摇头,之前他不过是拿战阵传统标准来衡量,可考虑到此战的实际,王世义这样的高大汉子,真不适合作旗头。
“山野深谷里打仗,你作旗头,就是再好不过的目标。”
王冲也否定了,泸南的环境可不一样,基本没有与对手列阵而战的机会。往往是百步之内,见敌便战,王世义这魁梧身材,再扛军旗,就是个开了群嘲的MT。一个照面,身上就要中弩箭标枪无数。
听得此言,张立讶异地看向王冲,这才有些相信王世义之前的话,这个少年,似乎真懂些兵家之事。
左思右想,张立勉力压下了意气,决定还是大局为重。当然,大局便是他的前程,没必要拿自己的前程与这个少年赌气,便不理会王冲,由得他和王世义充当普通一兵。
“若是临战腿软,当心我……”
末了张立依旧嘴硬,朝王冲怒声呵斥着。
“真到战时,还望都头莫要退缩,我们一都人的命,就在都头进退之间了。”
王冲淡淡一句话噎回了张立,后者终于意识到,跟这小子斗嘴似乎不是件愉快的事,黑着脸再不理他了。
“光会嘴上吹擂有何用?老实听我的!”
分配来与他们两人一小队的矮个子叫王虎,不待分说,便以小队长自居。这家伙是个猎户,刀弓娴熟,善施钢叉。看看他那比自己还矮个发梢的粗壮身材,以及那脸上的彪悍之气,王冲心说,你是不是该叫矮脚虎王英?
敢勇毕竟是敢勇,编队很快完毕,再浅浅作了一番战阵习练。左右两队,分列为五排,第一排七人,第二排八人,第三排九人,第四排十人,第五排十一人。队头兼引战在前,旗头和左右傔在队头后,押队在后。
王冲矮小,兼王世义鼓吹有大本事,以及他那一弓一弩所显露的臂力和准头,就被列在了第一排的战锋里,用作弩手,王世义虽不善用弩,可臂力出众,他要求跟在王冲身后,张立也不为难。
这个战阵,第一二排都是弩手,第三四排是弓手,第五排是枪手和刀牌手。当然,只有列阵而战时才会如此,若是与零星散兵对阵,就具体情况具体处理了。
效用都是满编都,人员不止百人,除了左右两队战兵百人,还有鼓号手。擂鼓踏步,五步一停,十步一整队。虽然之前都没排练过,可都立的敢勇都是明号令,懂军纪之人,步伐不齐,队形却大致完整。
习练了大半个时辰,指挥使刘庆陪着一群文官过来了,绿蓝之中还有一抹红。都头张立和副都头黄定先赶紧下场,领着全都,再来了一场,这次就更齐整了。那红衣文官拂须颔首,只扫了一眼便离开了。散队时才知,那官人就是随军转运使孙羲叟。
当日再去看过王彦中,知其在竹木都无事,王冲便放下心来,饱饱睡了一觉。第二日,全都与刘庆所率人马,并转运司的粮队近两千人开拔,向江安县西南六十里处的长宁军进发。
刘庆这支人马的任务是保障马觉军粮道,当日行了三十六里,在古河囤扎营。这里是熟夷居处,当地的罗始党熟夷没有附从卜漏,被认为是安全之地。即便如此,刘庆依旧谨慎地没有入夷人居处,而是在古河囤外倚河扎营。
事实证明,当一个人在某件事上用足谨慎时,往往会在其他事情上疏于考虑。
因此,当张立抱着胳膊,打量着着离营地就一里不到的高峻山林,眉头紧锁,抱怨不止时,王冲便叫王世义取来了兵器甲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