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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间的道路崎岖不平,树枝横叉,打在脸上生疼。林安调整着自己凌乱急促的呼吸,努力跟上前面那个灵活的身影。
尼玛,体力真好啊!林安喘着粗气盯着前方一刻不停的贺夜昭,跟、跟不上了!
男女之间的体力毕竟还是有些差别。皇帝从小接受就是传统“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换句话说是真正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而林安整整接受了十几年的“德智”教育,简直不能比!
林安憋着一口气,猛地向前加速,伸手去拽贺夜昭的衣角,她的手指还未触及贺夜昭一休,前面的人却猛地委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正在大迈步奔跑的女孩因缺氧脑中浑浑噩噩,眼前模糊,在贺夜昭倒下的时候并没有反应过来,她几乎是绊倒在他的身上。
唔——林安揉揉被撞疼的脑袋,胸口的肌肉真结实啊。
她一翻身也不顾地上泥泞,直挺挺的躺在一旁,剧烈的喘息着。过了一会,林安才感觉到自己肺部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下去了一点,她伸腿踹踹身边躺着的皇帝,懒洋洋的说:“喂,陛下,咱们现在要去哪啊?”
贺夜昭没有回应,林安又踹了踹了,他仍是一动不动。
林安感觉不对,撑起身子去看,林安一手抓着贺夜昭的手臂,一股寒意传来,简直不像人的温度。
林安慌了,“喂,皇帝大大?”她翻身起来,连忙扶起贺夜昭,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他的脸上呈现出几乎死灰的青白,明明是刚刚剧烈运动完,身上却冷的如冰,甚是骇人。
林安就算平时心再大,说到底还是一个从未直面过死亡、一直活得很安逸的普通人,别说救人了,她连保持冷静都快做不到。
林安抖着嗓子叫道:“皇帝?!卧槽!贺夜昭!你说句话!”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她一只手拍打着男人的脸,另一只手死死地拽着他的衣服,希望下一秒他能醒来。
贺夜昭却突然想起以前的往事——
十六岁那年的昭明宫中,白幡飞扬,满宫悲切,他跪在父皇的灵柩前,仍还无法接受昨日还笑着答应他要去狩猎的父皇,今日就躺在了冰冷奢华的棺椁中。
他拿过一叠黄表纸,一张张的放入铜盆中,看着它们迅速的被火光吞噬,灰烬升腾,心中一片木然。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喧哗,贺夜昭嘴角略过一丝冷笑,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孝服,抬步走向殿外,他垂眼轻蔑地看着阶下吵闹的两位王爷,略过他们脸上的贪婪野心,冷眼看着他们身后战战兢兢的群臣。
“两位王爷何事在父皇的灵前喧哗?!”
那两名自己名义上的“哥哥”冷笑一声,脸上是毫不遮掩的鄙夷傲慢:“三弟,父皇驾崩,你为何不让本王出宫?!”
让你们出宫?贺夜昭脸色冷然,出宫召集兵马联手逼宫吗?!
“父皇还未出殡,皇兄何事如此着急?”
一旁从未出声的老二,声音像是吐信的毒蛇:“皇弟,父皇可留遗昭?”
贺夜昭并未出声,倒是李成靖满面沧桑的匆匆赶来,他站定,先是向几位皇子行礼,清清嗓子展开手中明黄的诏书——
“先皇遗诏,众人接旨!”
两位王爷相视一眼,随着众人跪伏在地。
“孤以菲薄,嗣守祖宗丕业一十有七年矣,图为治理,宵旰忧勤,恒惧不终于治,恐负先皇付托,今忽遘疾弥留,孤虽弃世,心中无憾矣。
皇三子夜昭德器夙成,仁孝明达,宜即皇帝位,中外文武群臣,同心佐理。”
遗诏还未宣读完,性情暴躁的大王爷,怒喝道:“无耻老儿!竟敢伪矫先皇遗诏!”
老二仍是那副阴狠模样,“李相本王倒想问问贺夜昭非长非贤,如何登的了这大宝?”
李成靖却不慌不忙的将手中遗诏和玉玺奉向贺夜昭,跪地高呼:“吾皇万岁!”
二王身后的群臣们见到清流一派的领头者如此这样,也连忙跪伏山呼——
“吾皇万岁!”
大王爷见状想冲向贺夜昭,一脸欲杀之而后快的恨意,却生生的被两旁的侍卫狠狠地按在地上,二王爷那眼中挥之不去的毒辣阴郁……
回想到这时,贺夜昭的记忆有点混乱,一会是诡谲朝堂,一会是双王叛乱,那时,他时常感觉到这奢华瑰丽的昭明宫中尽是鲜血的色彩。
一时间他有些心灰意冷,看到那杯废王欲玉石俱焚的毒酒,贺夜昭竟生出一点解脱的意味,酒香甘冽,奇毒难解,此毒有名曰“一月雪”,他一口饮下,冷到刺骨……
思绪纷乱,贺夜昭像是堕入深渊,不可挣扎。
一阵刺痛唤回了他有些混沉得意识,放肆,贺夜昭还以为自己仍在那恢弘宫宇间,仍是坐在宝座上的帝王。
林安见到躺在地上的贺夜昭像条死鱼一样,连呼吸都微弱了下去,慌得连气儿都喘不匀了,她先是掐了男人的人中,手都掐酸了,也才只见贺夜昭低吟一声,皱了皱眉,依旧没苏醒的样子。
一咬牙,林安慌乱的从一旁的揪了两把荆棘,也不管划了一手的口子,她挑出一根算是尖长的,定了定神,狠狠地扎向皇帝的中指!
接二连三的锐痛终于将贺夜昭从昏沉的漩涡中拉出,他动了动眼睫,视线有点模糊不清,弱声提醒道那个还打算刺他十指的人:“等、等……药……”
他骨子中还是挥之不去阴冷,如跗骨之蛆,毕竟是刚刚恢复意识还没有多少力气,贺夜昭才吐出两个字就闷声咳起来。
林安一听见他的动静,几乎喜极而泣,在这危险黑暗的林中如果贺夜昭真的死在这里,恐怕自己真的会崩溃。
“药……”贺夜昭压住咳声,提醒道。
林安连忙应声,一双手胡乱的在贺夜昭摸了一遍,若不是情况不对,简直就像她趁乱吃贺夜昭豆腐。
一个黑檀小扁盒被林安摸了出来,从中倒出一粒暗红药丸塞到贺夜昭口中。
男人细拧着眉,忍过口中的苦涩味道,五脏六腑中的寒意才稍稍消退,他缓了口气,道:“快走……”
林安点点头,现在情况不明,如果刺客追上来的话,这老弱病残,足够他们仰天大笑,轻松的完成任务。
见到贺夜昭没死,林安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了点,才感觉内里被冷汗浸湿,夜风吹过,沁凉入骨。
贺夜昭的唇色又复青白,林安见状就把自己的风裘披在他的身上,男人略诧异的看着脸色也不太好的皇后。
林安打了一个寒颤,没好气的说:“看毛线看你这病殃殃的样子,万一……天璇还不掂刀杀了我,走吧走吧,别看了。”
林安就见到皇帝平日里冷漠严肃的脸上展现出一点笑意,在逐渐清朗的月色下,生出一丝清艳,不知是月色生辉还是他自盛华。
林安摸了把额上的汗,抬手将贺夜昭托在背上,贺夜昭兀自挣扎开,“放肆,放开孤!”语气中带着无法掩饰的羞愤。
“别动!”
贺夜昭毕竟是个成年男子,就算身材削瘦,但是体重还是实打实的,刚才他的挣扎几乎让林安趴到地上。
“放孤下来!”贺夜昭咳着命令道。
林安咬着牙,磕磕绊绊的向前走着,“你现在身上有力气吗?!让你走,等刺客来了是你等死还是我陪你等死?!快!指个方向!”
“咳……向东。”
“哪是东……”
“……往左。”
归于静谧的树林间越发显得清冷,除了一两只夜枭发出凄厉的鸣叫在林间飞过,做得茂密的树枝哗啦作响,偶尔又不知名的动物从一旁略过,惹得林安的鸡皮疙瘩就没下去过。
林安睁大眼借着月光努力辨别着脚下的路,她喘了口气道:“喂,和我说说话呗。”
贺夜昭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让思绪再次沉沦,“皇后想说什么?”
女孩蹭了蹭脸上不知道是泥还是汗水,“说说你妈吧,我在书上看到她是一个很了不得的人。”
“呵……”贺夜昭轻笑一声,“母后?孤十岁前没见过她笑。”
“所以你的面瘫属性遗传她?”
“面瘫?”皇帝忍过内腑里的一阵寒意,打起精神道:“世间皆传父皇母后恩爱异常,羡煞旁人。”
“可惜,母后从来都不爱父皇,哪怕父皇为她遣散后宫,她爱的始终是沈侯爷……”
林安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皇后倒是知之甚多。”贺夜昭一挑眉,“孤是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只是因叛乱被孤杀了。”
林安慢吞吞地说:“我好像有点明白你妈为什么不太能接受你爸了。”
“什么”贺夜昭有点激动的支起头,一顿闷咳,“皇后如何得知?!”
“别动!”他这么一动,林安又差点趴下,“我和你妈应该是老乡,我们那个地方呢,插足别人婚姻是一个很不好的事情……”
“父皇并未立后。”
林安翻了个白眼,解释道:“这和立后没关系,你爸都和其他女人有孩子了,你妈思想道德上过不去,在她眼里她要是嫁给你爸就是插足别人婚姻,所以……”
贺夜昭听了这话,闷闷地说:“怪不得,沈侯爷当年……”
“还有,你爸当年那算强娶,你妈这么要强的人不生气才怪!”林安分析道。
“等等……”贺夜昭反应过来,眯着眼,渊黑的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皇后和母妃来自同一个地方……”
一阵风吹过,一时间安静到诡异,之余林安还在缓慢移动的沙沙步伐声。
连续多日的奔波加之淋雨,贺夜昭再也忍不住喉间的咳声,整个人脱力的伏在林安的背上,几乎要将肺咳出来。
几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林安的脖颈间,她嫌恶的提醒:“皇帝大大,注意口水啊。”
靠着那点药性吊着的精神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贺夜昭强撑着一点精神嘱咐林安:“一直向东、左有一个庄子,去那必有人相助。”
说完,他又昏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