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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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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自院外扑入,打在他身上,白衫背后映着浅浅的金茫。

    英欢一时怔恍,没料到他会于此时回至太医院中,更没想到他会于众位老臣面前毫不犹豫地揽过此差,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他知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他知不知自己要做什么?

    军中瘴雾之疫,这些资历厚沉的太医院老臣们且不敢入南岵宣谕赐药,他升至御医一位连一年时间都不到,久居京中又从未出外过,怎么就这么大的胆子,敢请命去南岵?!

    宁墨跪着,却未低头,一双眼直直地对上她的,可却良久都等不到她开口,这才动了动眉头,嘴角微弯“陛下?”

    他这一声唤,语气轻和低缓,不像是于众臣面前向她请命待决,倒像是在景欢殿那夜夜之间,伏在她耳侧的低声轻语一般。

    英欢微窘,竟没想到他会如此放肆,还当着太医院诸臣的面,就敢这样看她,这样唤她

    那一日事出紧急,她仓促间成大婚之诏,事先也未知会过他,更未问过他是否愿意——

    她那时心思定定,只觉若要成婚,他宁墨便是唯一合适的那一个,问与不问都是一样。

    她是君,他是臣;她下诏,他遵旨。

    婚诏既下,她便再无宣他入过禁中,二人前后已近一月未见过面。

    是为避嫌,亦是心虚。

    倘若无太学生伏阙一事,只怕她是永不会下此诏书!

    她先前当他是寂寥时的消遣佐伴,后来当他是急难时的可用之托。

    种种之事,她清楚,他亦明白。

    她不见他,就是怕看见他的那一双清透缠情的眼,她负不起他的用心他的怜惜,除却富贵她给不了他任何东西,此一生都不可能。

    最早见他,以为他定是得宠必骄之人。

    谁曾想到现如今,他竟能跪地请愿,为她分忧。

    这般温润似玉的男子,也会有硬骨坚髓的一刻。

    是好男子。

    只是好男子,不该留在她身侧。

    英欢望他良久,心底又酸又沉,不由错开目光,低叹一声“起来说话。”

    宁墨却是动也不动,目光更加执拗,一张口便还是那一句话:“还望陛下准臣所请。”

    她与他二人之间,此时微有暧昧又徒显尴尬,惹得周围一干臣子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是附宁墨之请,还是劝皇上改议,开口不是,退亦不是,干脆都立于厅中低着头,谁都不发一言。

    英欢搁在座旁的手不禁攥了起来,她不知他也会如此咄咄逼人,可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太医院诸臣缄默,竟像是许了宁墨之请。

    倒也难怪,这一干臣子心中自是明了,换了旁的人去,一旦出了事便是死罪一等,可若是宁墨去,她却是无论如何也治不得他的罪。

    狄风大军于南岵境内刻刻都在受罪,此事再容不得耽搁

    英欢抬眼触上他的眼,里面水波凝止,千般明澈只容一般坚定,她若是不允,他定是不肯罢休。

    她偏过头,唇微开“准你所请。”

    此言一出,她心中有如坠石,竟是落得生疼。

    隔了几瞬诸人才反应过来,一时撩袍皆跪,伏于地上“陛下圣明!”

    宁墨看着她,眼眸微阂,慢慢起身,自门口朝她这边走近两步,低笑道:“谢陛下。”

    当真是无礼了。

    可她看着他,却丝毫恼不起来;此生最恨被人相逼,奈何此次遭他相迫,却也无怨。

    这男人,行事不论是沿墨还是逾矩,都是恰到好处,分不得一罪。

    此般性子,倒也最适坐她身侧之位。

    英欢拂袖起身,望着地下诸臣“今日方子定下来,夜里御药房不得熄火,朕不论你们想什么办法,最晚明日未时,便得封药!”

    众人一时皆默,没料到皇上逼得如此紧!

    太医院提点韦昌略怔,随即代众叩首“臣等遵旨。”

    这一番风险担下来,人人都望宁墨能平东路军中瘴疫,倘是出了什么意外,只怕英欢要将太医院众人全数问罪!

    英欢下地,从众臣间穿过去,不多一言,直直朝外走去。

    宁墨不动亦不让,只是看着她,嘴角留笑。

    她走过来,逆着阳光望他一眼,过他身侧时低声道:“随朕一道回殿。”

    太医院外二十步小银台处,来时平辇仍在,辇官内侍们见英欢出来,忙撩帘搬梯,伺候皇上起驾。

    宁墨随她走至辇旁,便止了步子,低头道:“陛下先行,臣随后便去。”

    英欢未回头,直直前方踏上银梯,背着身对他道:“一道上来罢。”

    扶梯的小内侍闻言手抖!

    皇上竟然要宁殿**乘步辇回殿

    前面候着的四位辇官也怔僵似石,不敢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宁墨亦是生生愣住——

    她说要他一道回殿,他却不知她竟是要让他与她同乘一辇,一道回殿!

    心中无喜,只是大惊。

    他后退两步“陛下恕臣”

    话未说完就见她回首,阳光之下面色素白,只见一张唇红得艳极“抗旨?”

    这二字一压,他是再也退不得,踌躇半晌,才跟在她身后踏梯上辇。

    今日之事传将出去,怕是这朝中宫外,朱墙里市井间,人人都会惊疑不休

    平辇既行,前后垂帘亦悠悠而落,挡了外面骄阳诸人惊诧之神,只留辇中沉晕淡色。

    眼及之处,处处明黄,宁墨心惊未定,不知英欢今日此举何意,转头看她,眼中早无了往日淡定之光“陛下”

    英欢瞥他一瞬,又立即垂眼,慢慢拢袖伸手,探过去,握住宁墨搁在膝上的手。

    宁墨眉间陷下,手指微颤,良久,才反握住她的手。

    不知她今日何故如此,竟与往日大不相同,他不解,却也不愿问。

    英欢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半晌才低声开口,轻轻道:“自今日起,朕身侧之位,殿中之塌,便只容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