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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是肯定不能去太平间睡了,明天就要去见商诗的孩子们,如果沾了一身尸气,把商诗的家里弄得乌烟瘴气,那就实在愧对商诗的一番好意了。
我一开始还想着要把房东老太叫出来把房子退了算了,但转念一想,这突然就退房间,房东老太要是找不到愿意700块钱租她这口棺材盒子的人,那她孩子在学校的那些繁杂费用可怎么办?而换一个角度说,万一商诗的孩子们根本就容纳不了我,将我逐出诗门的时候,我要是连700块钱一口的棺材盒子再也租不到,那可怎么办?
综合权衡之下,我还是决定棺材盒子不退,然后我又将棺材盒子翻了个底朝天,希望将我压棺底的衣服翻找出来,明天穿着去见商诗的孩子以壮声威。可是等我终于将那几件我一直舍不得穿的用来装点门面的衣服放在眼皮底下的时候,瞅着它们灰头土脸的样子,我立马就垂头丧气,脸上灰溜溜的比它们还深沉了。哎,没有办法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不得银子做不成流氓,看来只有明天抽空上街置办一套行头了。
这天晚上我心情格外轻快,是我三十余年人生岁月中大爽的日子,身体失去了枷锁,精神失去了包袱,浑身每个细胞都不再忧郁,我再一次感觉到了枕头的美妙滋味,虽然睡的还是棺材盒子,但我感觉自己已经来到了人间,一团轻柔缠绵的气息丝丝缕缕地包绕着我,慢慢地,我失去知觉,香香甜甜地睡了一个囫囵觉。
第二天中午,我去医院对面的超市,在流光溢彩的服装展区踌躇徘徊,最后咬牙用刚发下来的近半个月工资,买了一套高档西服,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牌的,反正促销员吹得天花乱坠,让我感觉自己穿上它就能变成世界上最尊贵的人。实际上,在我有限的见识里,我真就觉得西服是世界上最高贵的衣服,因为偶尔看看电视或者偶尔进入过高档场合,那些衣冠楚楚、不可一世的达官贵人们都是穿西服扎领带的,所以我在选择见商诗孩子们的衣服时毫不犹豫就考虑了它。在超市回廊里走的时候,我不经意间瞟到了一面镜子里的我,看着那沧桑的枯黄面容,我心里顿时一阵黯淡,不由叹了一口气,又来到街道上找了一家美容院,进去精心捣持了一番,再照了照镜子,差强人意勉强还能看得下去。不过回去进病房的时候,可真是苦了我的那些同事们了,他们初一见一个个眼睛瞪得铜铃般大,瞧着我如见鬼魅,过一会则男的张口大笑,女的掩嘴偷笑,胡医生则抽了个闷子一把将我拉到一旁,说,兄弟你突然光鲜成这个样子若还没有压到女人就太有点对不起社会主义了。我被病房这种轻俏的气氛弄得很不好意思,脸都红了,无所适从了一下午。好在除了同事们的嬉笑之外,病人们还算老实,虽然一下午的病情变化不断,但到下班时间也都还是交代过去了,留了一个小时的余地还真是有先见之明,我在洗澡间痛痛快快洗了个澡,然后磨蹭着一直快接近六点确信外边同事比较稀少时才手脚麻利地迅速穿上那套高档衣服,并扎上了那条配送的大红领带,在镜子前整了整感觉效果还不错,有点象电视里那高级人物出场时的感觉了,就将门偷偷开了条缝,趁没人走过的空挡,迅速扑出了病房。
我偷偷摸摸遮遮掩掩象做贼一样出了外科大楼,又选了一条平日里不太常走的路穿过医院,尽量避免少见到熟悉的人,但毕竟就这一亩三分地,工作时少不得与方方面面的人合作,所以隔三岔五就会有似曾相识的面孔出现,于是我不得不接受一轮又一轮火辣目光的攻击,弄得我后背冷汗直冒、毛刺丛生,等好不容易跋山涉水的出了医院时,我那套高档西服外表还冷静如霜,它里头包裹着的我则早已云蒸霞蔚了。
我揪住西服的一角,扯开来将里边的热气放出来一点,抬袖子擦了一下额头那冷滑的东西,平静了一下心情,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可以承受见到商诗势必会产生的激动了,才勇敢地走出大门。
尽管如此,我一抬头见到商诗时,我心头还是情难自已地慌乱。商诗将她的车停靠在大门附近马路旁边的一个停车位上,此时正是这个城市生活气息比较浓厚的时分,所以商诗旁边是人来车往、络绎不绝,但我如同有心灵感应似地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商诗太美了,太优雅了,那种美那种风韵让你以为你不是在人间,她低垂着眼睛,凝立在她的车旁,次第亮起的路灯淡黄的光影和太阳沉下山以后残留的日色交织在一起缠绕着她幽静的面庞,激发出一丝柔和的亮色,但更多的却是衬托出一番深幽的安然,加上商诗那高挑雅致的绝美身姿,使商诗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清新脱俗的仙女,鹤立鸡群般彻底地将周围穿梭而过的庸脂俗粉隔绝开来。
我轻轻地走到她旁边,唤了一声:“商诗姐好!” 商诗肩膀略微动了一下,似乎是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抬起眼睛看到我后,好一阵愕然,秀目眨了好几下,眼里泛出迷惑的神采,突然抿嘴笑了一下,然后才冲我柔柔说道:“李医生下班了啊!” 我知道应该是自己玉树临风般的打扮击中了商诗,看着商诗如此动人的表情,我又有点痴了,虽然穿着这套高级人物才穿的西服浑身难受、极不自在,但能博得美人开心一笑,管它是嘲笑还是欢笑,半个月工资也彻底值了。
我对着商诗水汪汪扑闪的大眼睛神思恍惚地点了点头说:“恩!”
商诗指了指她的车说:“李医生,那我们可以走了吗?”
我又傻不愣登地点头说:“恩!”
商诗见我只应声没动静,竟然轻移她娉婷的身姿往车的对侧走去,那意思估计是要给我开车门,我回过神来,连忙快速走过去,不迭声说:“商诗姐,我们走吧,只是要辛苦你开车了。”
商诗微笑了一下,顿住她的身形,又绕回来,打开车门,小心地坐进了驾驶室。我在右侧车门口犹豫了好久,拿不准到底是坐在副驾驶位置合适还是坐在后排位置合适,我很想坐在副驾驶位置能和商诗一起心跳,但我又怕这样暧昧的表示会引起商诗警觉,万一途中不小心被她刺激出粗重的喘气,还有可能会影响她开车。可是如果就这样轻易地坐在后头,那可就真地是坐失良机了,实在心有不甘啊,看商诗在里头已经偏头过来看向我了,我没有犹豫的机会了,一咬牙还是决定谨慎行事,拉开后排车门侧身坐了进去。我在里边坐端正了,便从侧面去看商诗,也没有看到她针对我这样的表现有什么特殊的反应,这让我略微产生了些许失望,我多么希望她因为我没有坐在她旁边而凄凄惨惨切切啊!
商诗的车开得很平稳,我坐得四平八稳,身体没有过一丝颤动,这和我心头的波澜起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象以前坐孙代表和谭局长的高级小轿车,我根本无心去看窗户外边的夜景,商诗的车其实很普通,虽然我对车不了解,不知道是什么品牌,但我明显感觉到这车少了孙代表和谭局长的车里那种华贵奢靡的气息,和潘天高的巨大财富那就更不相称了,不过一点关系都没有,这车里有了商诗,这个移动的空间就成了一片天堂,我用全身心去捕捉着这片小小气场里荡漾着的商诗的气息,生怕一不留神就会从窗户的缝隙里放跑一些。我迷醉着眼睛享用这些美妙的气息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还觉得不过瘾,又将目光探向了这些香艳气息的源头—商诗,我从侧面死死地盯着她那弧度精美的脸颊和长而翘翘的眼睫毛看,直到眼睛酸涩难耐里还舍不得眨一下,也不知道商诗有没有察觉到我在看她,反正她基本不动声色,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偶尔才会眨那么两下,那微曲细密的眼睫毛就会随之轻轻翘动,霎是动人。
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和商诗说话,商诗也没有要和我说话的意思,我怕说话会使她开车分神,她是不是怕说话会影响我吞咽美色就不得而知了,总之,我们就在这样一种静默的暧昧状态中一直前行。
我都不知道车开了多长时间,经历了哪些地方,去向什么方向,周围环境有什么变化,车内光影是否在闪烁,总之,当车突然噶然而止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扭头往车窗外边看,这一看之下,我顿时傻眼了。
坐上这辆车之前,正是日夜交叉笼罩大地之际,日色缓缓消逝、夜色渐渐阑珊,这个人世再暗淡,终究还是华灯初上、暗影闪烁、繁闹喧嚣、鱼龙混杂,而现在马上要下车了,我看到的是什么?我看到的是浓浓的一片黑暗,若不是商诗的车灯照亮前方的一小片地方而抛洒过来的隐约亮影,我基本上是什么东西也看不到,而借助这片抛洒过来的暗淡亮影,我看到的东西反而更让我惊讶了,原来我的车门外侧却是一排排紧密的树干,那些树干应该很粗大,树皮可能是白色的,在暗黑色的光影里模模糊糊地晃动着粗大的一团团白茫茫的光,这些白光串成行、连成片,越往深处越微弱,极目所致,便是铺天盖地的浓郁黑暗,我没有抬头往上看,但有风吹动树叶哗哗的响声透过车窗的缝隙挤了进来,在万籁俱寂的暗夜里显得异常的清晰可辨,而且这种哗响不是单一的几棵树的响动,而是类似于盛大的原始松林里那漫山遍野的松海在风的吹拂下合奏出的阵阵松涛。
这绝对不可能是城市的风景,哪怕是街心公园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排场,难道商诗带我来到了一片盛大的森林里?难道她的家就在这里?她怎么会住在这么偏远幽深的地方呢?突然就置身在这样一片云苫雾罩的森林,我还真就本能地觉得惊骇,在太平间前的那片幽深小树林里我都从来没产生过这样的感觉。
商诗已经摘下了安全带,却没有熄灭车的轰鸣,而是打开车门要走下去,我更是惊诧,忙颤声问道:“你的家就在这里边吗?就在这里下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