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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起来很悲伤。”年轻人头也不回地说。
“没有。”你根本没看我。
尤利尔尽力把自己钻进教典中,逐字逐句着女神的教义。从前,这么做会使他心灵平静。他先读第一句,行善是目的,而非手段。女神的化身如此训导,这句话唤起他深藏的旧时记忆。接下来是什么神啊,请清洗我的罪过,而将我清净,是这句吗让我倾听爱与喜悦之声不,错了,这是第三段。
当他翻开这页,愕然发现之前看到的那句话出现在新的一页里。而第一句属于第二篇章,前六个篇章早被他在翻开书籍时跳过了。学徒沮丧地合上书页,拿出那一沓纸条。
“我也不喜欢看书。”使者评论。
“我在学习。”尤利尔让自己平心静气地回答。“神术,魔法,甚至文字都要重头来学,别忘了我来自一个没有神秘的世界。”
“那你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读书笔记。”他没好气地说。今天的使者似乎格外愿意打开话题,然后说出一些令人不愉快的言辞。若非索伦和神秘度的差距摆在那里,尤利尔简直要怀疑他被人冒充了。
“如果它不是给我用的。”年轻人冷冷回应,“那就别把它朝着我。”
学徒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又把收据单给拿反了。沉重的大部头压在膝盖上,好像要压扁他的骨头。他干脆将它们统统丢开盖亚在上,为什么我要思考这些荒诞的东西教会的秘密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最要紧的是火种试炼,他必须编出理由缺席那场要命的仪式。无名者倒也没有传言中那么残暴,他们好歹提醒我不要一头扎进高塔的陷阱。尤利尔发现自己频繁地联想到黑骑士,这位被整个诺克斯通缉的大人物来到教会的墓地,决不可能只为了给一个无名小卒加持保护魔法。他的出现和消失充满秘密。这时尤利尔忽然想到,要是青之使手下的风行者早来十分钟,怕不是会被无星之夜的领主大人变成真正的亡灵。
他见过被死灵法师控制的食尸者,还杀过不少。与之相比,似乎青之使的傀儡线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我最近遇到很多事。”他向导师承认了,“非常多,多到让我手忙脚乱。”
“我知道。”乔伊回答。
“你知道的不是全部。我觉得自己身处一个奇妙的漩涡,时空的漩涡。我感到未来遥远又陌生,当下混乱无序。好像每件事都在促成一个既定的结果,无论我怎么选择,它们都从容不迫地推动我向前,最终走进这间墓室。”
“这间墓室。”使者表示疑惑。
尤利尔继续说:“当我踏进教会的后院时,这个漩涡更清晰了。我感觉到死亡曾与我如影随形,而我却从未意识到它的存在。还有许多秘密,许许多多的历史和盖在上面的灰烬。有些事情正在发生,我却无力阻止;有些事情如同泡沫般翻上水面,我却宁愿它们沉入深海,永不见天日。说到底,我这辈子见识过的恐怖景象都没有这一月的多。我踏入这个世界才不到两个月,我觉得有时候我像个婴儿一样不知所措。”
“你有些疲惫。”使者的语气似乎放缓和了。这不是错觉。“无名者不会在浮云之都制造任何麻烦。”他在向他保证。
有种软弱的情感抚慰了他,尤利尔感到一阵轻松。这时候的乔伊并不像苍穹之塔中权高位重的空境统领,而与约克和帕因特一样是他可以倾诉的友人。尽管使者瞧上去全无变化,但尤利尔认为他正在接受他的诉说恐怕之前也没有人敢像我这么做。这是个好兆头。
“命运让我最终踏入这里,并在之前得到了线索。”尤利尔望着不远处的石碑。“让我面对我的过去。”
“我知道。”使者重复。
尤利尔对他笨拙的安慰嗤之以鼻。我的过去在表世界,就连诸神也不知道我的来历。他怀疑里表世界虽然有关联,但后者其实得不到诸神的注视。表世界的盖亚女神从未显现过神迹,更别说有什么圣遗物了。
无论如何,我的命运已经降落到诺克斯了。他想从最初说起。
“我在盖亚的修道院成长。在我长大到不愿意听邪龙的故事后,玛丽修女开始教我识字。通用语和四叶城的古老文字,甚至是专门书写女神语录经卷的神言。”回忆拉扯着他,是漩涡中令他最无法自拔的力量。“我每天醒来时听见教堂的晨钟,夜间跪在圣像前祈祷赐福。我给守夜人点蜡烛,还加入过唱诗班的乐队。有时候玛丽修女会让我帮她清点人数,计算账单。因为我的算术能力远超其他孩子。”但在高塔的奥斯维德先生眼里却不算什么。
“院子里的生活有时候很枯燥。但许多年轻的女人会加入我们的日常,然后带来新的小孩。我很久以前就明白,我的家是间公共慈善堂,是女神给流浪儿提供的容身之所。那些女孩和她们的小孩在后院不停轮换,跟河里的石头没两样。我也知道她们也是被遗弃的可怜人,我们一同被女神收留在此处。”他顿了顿。
“我不经常见到她们,因为彼此的休息时间并不重叠。修女们教我读书看报,诵读给女神赞美诗和最虔诚的祷词,甚至让我帮女人熨烫纯白亚麻布衣服和床单。”他不由得想到自己在四叶城找到的最后一份工作。“玛丽修女告诉我很多世间的真理,但她唯独在这件事上没说实话。”
沉默游荡在密室里。面对着无字的石碑,尤利尔不敢确定自己能否继续说下去。他对很多人发过誓,至今为止还没有过背诺。然而黑暗中的荧光带他回到七年前的夜晚,那时他钻过篱笆和铁丝的围墙,将对女神的誓言抛之脑后。
黑暗中有银百合的幽香和唧唧虫鸣,是炎之月还是繁花之月他记不得了。月亮完好无损,夜空群星璀璨。有个自以为敏捷的孩子逃出他的卧室,光脚踏过后门和水渠旁的石阶,开启他人生的首次冒险
白天的教堂十分吵闹,充斥着杂乱无章的人声。玛奈终于又捱到了黑夜,得以逃离蒸汽的地狱。
晚餐过后是照料婴儿的时间,德蕾娅修女不能陪她,她只好自己面对小狮子罗玛。这女孩似乎完全不懂得世间的道理。
“你看他。他的手指只有一丁点儿长。”她轻轻抬起婴儿的胳膊,一阵阵奶香从艾肯身上飘来。“粉色的。小小的。他的指甲也很小。他得努力长得更长才行。”
行什么行不行。“他会伤到自己的。”玛奈纠正。
“是吗可我小时候,大家都期待我的爪子变长。越长越尖,就越好。”
“你是狮子,用爪子捕猎,断奶后多半得自己撕咬猎物。如果艾肯到了该吃人类的食物的年纪,我必须一口一口喂他,直到他能自己用勺子为止。”这是个想起来就相当漫长的过程。原本她还是个享受父母关爱的孩子,而今却被迫成了大人。玛奈见过贝拉娜如何照料戴蒙,那种琐碎和需要时刻紧绷起来的警惕感可以把她逼疯。
支撑母亲养大我和戴蒙的是爱,对儿女的爱,对阿普顿的爱。现在母爱不能给我力量,她不知道对布里奇的恨是否可以。玛奈问自己,我要怎么养活这个孩子
德蕾娅修女什么都没说,但她已经明白了。就连罗玛都明白这孩子不是她的,不是罪人的后代。新生儿的纯洁不能被罪恶的灵魂玷污,她根本不是艾肯的母亲。在修道院里的每个女孩都不会是。她们要做的是在这里赎罪,享受教会保护的同时眼睁睁看着亲生骨肉被送到陌生的家庭,永不再见。
说到底,我还来不及对艾肯倾注感情,事实就接踵而来。玛奈能想到的最焦虑的时刻是在分娩当天,以及见到了克莉丝汀的转让书后。在那一团胎动的血肉离开她的身体时,恐慌化作淹没她的血海;这种情绪被漫长的劳作消磨,直到回家替代了她所有的渴望。
真正打碎梦境的是她和罗玛、德蕾娅修女说起赐予她这一切的男人。他的甜言蜜语、他的情深款款、他用来欺骗她的每个举动,玛奈都不会忘记。她痛恨爱情的陷阱,也痛恨修道院,痛恨巴恩撒院长和守夜人,甚至痛恨艾肯和自己的愚钝。
我不会再给自己虚假的希望,她打定主意。既然必须送婴儿离开,我还不如一开始就断绝分给他的爱。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成长为一棵不安的大树,玛奈发现她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问过德蕾娅修女,她说这些孩子将等待好人家挑选,但那是在他们两岁左右。”罗玛趴在栏杆上,眼神在玛奈和婴儿之间游移,“你要照顾他两年多呢。人类两岁时会说话吗”
修道院里没有两岁以上的孩子,他们要么是被收养离开,要么就像之前的残疾婴儿和他的母亲一样被赶走玛奈不敢高估教会对她们这些罪人的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