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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动柳枝,湖面波光映着几片浮云,窗外景色大好。
可惜琉璃馆的两人有点煞风景。
顾长安趁着沈卿出门不知道干什么去的功夫,抓住赵婆子说:“我看这个沈大人就挺有趣的,你把后面的两个公子都打发了吧。”
赵婆子苦着脸,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赵婆子出去,沈卿正好回来,就听见顾长安颇有兴致地问:“沈大人方才说那个从京郊挖出来的尸骸,后来是如何了?”
赵婆子摇摇头,下楼去了。
顾长宁就坐在琉璃馆后头的大青石上,边等边不耐烦地摇折扇。
这是他跟赵婆子约好的地方,以防顾长安出什么幺蛾子,他这近水还能上去救近火。
顾长宁见赵婆子急火火走过来,心里就觉得要糟糕。
“顾大人啊,上面的顾大人说了,觉得沈大人挺有趣的,让把后面的两位公子都打发了。”
“怎么回事?”
“沈大人给顾大人讲了不少离奇骇人的杀人案,可吓死我老婆子了。”赵婆子拍着胸口,心有余悸。
“……”顾长宁愁啊,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
顾长安一向就有点猎奇的心态,又早就克服了对尸体的恐惧心理,跟沈卿聊得来真是一点也不用奇怪。
顾长宁看着琉璃馆别致的外墙,纳闷,顾长安当真看上沈卿了?
顾长安当真没看上沈卿,是拜她目力极佳所赐,瞥见外间窃窃私语的俩伙计。常年在战场上积攒下来的敏锐让顾长安觉得这事不大对劲,可沈卿一板一眼的,半点不像跟顾长宁合谋要干点什么的样子。
虽然沈大人一根筋,不知道变通,可顾长安还是打心眼里觉得沈卿查这人挺有趣。听他的意思,从他任大理寺左卿之后,就把那些陈年旧案都翻出来要重查,搞得整个大理寺鸡飞狗跳,自己却浑然不觉。
真是个耿直的人啊。
顾长安像遇见知己一样跟沈卿侃侃而谈,一时不察,都没留意到雅阁外戳了尊黑面大佛。
所幸黑面佛耐心有限,敌不动,他动。
“顾长安。”
一盆凉水兜头扣下,或许里面还埋了几块冰碴子。
“下官见过王爷。”顾长安正经地敛袍拜礼,旁边的沈卿当然也认识刘珩,从容地起来跟顾长安一同拜下。
刘珩觉得沈卿这个白面书生有点碍眼。
“沈大人。”刘珩也不跟俩人客气,干脆利落地坐在赵婆子刚才的那张椅上,指挥着顾长安给他重新换杯子添茶。
沈卿这个人耿直是耿直了点,但能杀出重围在殿试中摘得榜眼也足证明他不是庸人,此时要看不出刘珩隐隐的怒意,那他这几年真是白在官场上混了。
徐阁老说,能不得罪的人就不要得罪,尤其是皇亲贵胄。
沈卿不想平白招来刘珩的厌恶,所以根本就没打算再坐回去,木着一张脸,说要再去一趟仵作那里,就挺着腰板蹬蹬下楼去了。
顾长安想,其实沈大人也不是太耿直。
沈卿走了,刘珩和顾长安才能把话说的敞亮。
刘珩看了眼沈卿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身影,没来由地笑了一声,“相亲啊,没听说你着急出嫁。”他撇开茶碗里飘的茶叶沫子,说,“你既然着急,还相什么亲,嫁我不得了。”
轻飘飘一句话,说出来就好像问“你吃了吗”一样容易。
顾长安被这片没分量的羽毛砸的三魂七魄都掉下去一半。
刘珩浑然不觉地接着扎针,“向父皇求道赐婚的旨意还不太难,何况你靖远侯府跟我也算门当户对。我看要不这事就定了,我也懒得遍京城找什么媳妇,就你了,省事。”
省事?这王八蛋把婚姻大事当成什么儿戏?
顾长安怒火中烧,她觉得此时手里要是有柄长刀,保准就往刘珩脑袋上招呼了。
刘珩却好像双眼盲了看不见她额角暴起的青筋,云淡风轻道:“看你也不大乐意的样子,那你到底是着急还是不着急?既不着急,还来相什么亲,跟这些不认识的男人眉来眼去……就那么有趣?”
伤人的话总是擦枪走火一样冒出来,说的时候不计后果,说完简直想把舌头割下来。
顾长安被他彻底激怒,真是许多年不曾动过这等肝火。她攥紧了手里的茶碗,指节都捏的发白。
刘珩的话就像一记凭空飞来的巴掌,重重掴在她脸上,不留半分情面。
她能在众目睽睽下揍他吗?
很想,但不能。
不能揍活人,只能拿死物撒气。
顾长安盯着刘珩,眼里的怒火要是能喷出来,刘珩恐怕就被烧的渣也不剩了。她手指颤抖着,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茶碗被她捏成了几块碎片。
手上的力收不住,瓷片割破了虎口,血珠沿着掌纹淌在桌面上。
刘珩下意识伸出的手顿在半路,他看了一眼自己不听话的手掌,怔忡着,好像这几年已经养成习惯,只要她冲出去冲的头破血流,回来都是他在善后。
顾长安扫了眼刘珩,满脸写着不稀罕仨字,很干脆地把手缩回去,在她的裙摆上把血一抹,然后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刘珩想叫住她,到底是张不开嘴,想起来拦住她,却又像给那张椅子粘住一样,起不来。
**
琉璃馆后面的大青石上,顾长宁八风不动地坐着摇折扇,面沉如水。
叶清池来晚一步,听说他在后面,就溜达过来跟他“聊一聊”。
叶清池在顾长宁旁边坐下,脸上的神色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不失望,他看着日头透过叶片投在地上的阴影,平心静气道:“顾大人,我明白你苦心孤诣是为的什么,可你不觉得我和长安……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那一点是什么,叶清池不说,顾长宁也很明白。
“她十三岁被大哥扔出石岭做斥候,掉进狼窝里是你救的她。十四岁被阿达合的兵打瘸了一条腿,还是你救的她。你怎么就知道,差的那一点不是你的问题?”
叶清池露出一点笑意,“顾大人一心为妹子寻位良人,又怎知清池就是良人?”
“我并不知道,”顾长宁把折扇一收,转头看着叶清池,“不如你来给我个答案。”
叶清池笑而不语,顾长宁伸个懒腰,道:“就端王爷那个脾气,这俩人在上头八成得顶起来。我就不去掺和了,叶先生要不要去……当然,我也管不着。”
叶清池暗暗磨牙,敢情这靖远侯府里除了顾长安,就都是属狐狸的。亏得顾长安喊他老狐狸喊了这么些年,他还真是给狐狸家丢脸了。
顾长宁算盘打得精,知道顾长安是个八匹马都拉不动的死性子,索性就溜他这个勤快的。假借他的口给琉璃馆的人传了话,掐准他回京的时间给顾长安排上相亲宴,等顾长安一来,琉璃馆的伙计自然要去叶宅通报。
顾长安相亲这消息突如其来,足够让他马不停蹄地从叶宅跑到琉璃馆来。
当然,顾长宁还是算漏了一个人,刘珩。
刘珩是怎么得到消息的叶清池不清楚,但按着顾长宁的路子,现在在上头大动肝火的应该是他叶清池,也算是变着法儿地逼他把该说的说出来。
顾长安辞官不成,估计顾长平和顾长宁心里头都不踏实。顾长平在老侯爷故去后就绞尽脑汁地想让顾长安滚回京城,但顾长安早就磨出了野马一样的性子,哪是说回就能回的。
眼看着顾长安熬成老姑娘,顾长平面上不吭声,内里恐怕早就急红眼了。这回趁着顾长安重伤,原想着叫她辞就此官,谁知皇帝愣是没准,顾长平只得用迂回的法子把顾长安撵回京里。
顾长平兄弟俩这不是挖坑让顾长安跳,是挖坑让他跳。
可明知道是个坑,他还是跳的甘之如饴。
人啊,就是贱。
叶清池琢磨,顾长平八成是想等顾长安嫁出去,就让人撺掇言官弹劾,逼皇帝吞下这口黄连,准顾长安辞官。
可这条路当真走的通么?
叶清池绕回琉璃馆前面,就看见一个人倚在门边看热闹似的看着个鹅黄的身影登上马车,渐行渐远。
叶清池没去追顾长安,停在那人旁边,斜睨他:“看热闹不嫌事大?”
门边的人转回头皱着眉,“下回说话前出点声,没病也给你吓出病了。”
叶清池上下打量着一母同胞的叶清城,“听说你在南边吃了个暗亏。”
叶清城:“关你屁事。”
叶清池转过头:“是不关我,屁事。”
叶清池和叶清城兄弟俩,一个算是走的正途,另一个看上去也是正途,但总带着点邪性,就跟叶清城这个人一样。一个大男人,却生的有点说不出的魅,皮肤也是细白得过了头,所幸脾气上是个糙爷们。
叶清池拓展了叶氏的产业,就连南边的燕国也有他的商铺,而叶清城却只有个琉璃馆,跟叶清池之间有着拍马也追不上的距离。
外头人对叶清城多有非议,但叶清池知道,琉璃馆只不过是叶清城在外面的一个幌子罢了……他这个弟弟,也不是什么善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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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生在侯府门口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方才他照顾长安的吩咐去端王府传信,结果让端王三两句问出来顾长安在琉璃馆,他见端王出门时就面色不善,只怕顾长安跟端王爷一言不合再闹出什么矛盾来。
马车从远处行来,停在侯府外头。
小厮打起帘子,顾长安从车上下来,脸色难看得像是要杀人。
童生眼尖,一眼就看见顾长安裙摆上的血迹和手掌上的伤,他吸了口凉气却不敢声张,赶紧三步并两步上去站在她身侧给挡住,佯作一副狗腿样儿把顾长安给迎回府里。
顾长安默声不语,眼角眉梢都像结上了冰坨子,冷的吓人。她不吭气,童生自然也不敢问。回到漪澜苑,童生悄悄招呼竹染拿来药箱,快手快脚把顾长安手上的伤给处理了,然后就退到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去了。
“端王爷去琉璃馆的事不赖你,他一个王爷硬要问,就是再给你一百个胆子你也不敢不说。”顾长安在藤椅上坐了会儿,像是平静下来,起身拍拍童生的肩,“跟竹染说拿身干净衣裳来,再烧壶热水。”
童生心里默默挣扎了一下,最后眼一闭心一横,还是问出来,“那……明儿个还去王府不?”
顾长安一脸诧异,道:“去,怎么不去。我和他的事,长清和他的事,一码归一码,不能因为他王八蛋就把长清的婚事给耽搁了。”
童生暗自龇牙咧嘴了一番,听这“王八蛋”仨字说的这么顺溜,看来是真气着了。
顾长安进屋前又瞥了眼月亮门外,她方才说话时没看漏那一片被风扬起的水绿衣角。
所以后一句话说的半真半假,是要给外头听墙角的人吃颗定心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