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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房价又高,我们又是赁的房子,这些年四处搬走,平儿的夫子也是换了又换,父亲往些年还能出去替人写写讼状换钱,如今病的狠了,出门回来就要生场大病,一家生计就全在母亲身上。”元娇似是在向蒋仪诉苦,实则也是开导自己:“我若能有大姐姐帮忙,到个公侯之家去当个侧室,每月也能有十几两银子的月银,若是逢年过节,还另有赏赐,父亲的药钱和平儿的束侑便不用愁了。”
元娇正说着,就听元丽捂着头瓮声瓮气道:“早就说那年回鹘人来的时候,把我卖了倒好,人家好出三百两银子了,你们又舍不得,如今过成这样苦。”
元娇瞪她一眼道:“卖了你,那回鹘人带你去窑子你也去?说的净是些胡话,待我走了,你就在家好好干活,把绣活也捡起来帮衬母亲。”
元丽昂头道:“那你如今去的就是好地方了?给人做妾,这辈子都抬不起头,卖了我我去做苦力,也比绣花捏针线好,叫我做针线,不如杀了我。”
蒋仪眼看这姐妹俩将要吵起来,也不知如何从中调停,便道:“日子越是艰难,一家生才越要和气,大家都有苦楚,相互体谅相帮,人心便是暖的。若是你们各自都觉得对方过的苦,心中怜惜嘴里却还要气对方,彼此间终日带着怨气,日子又如何能过好?事情又不是没有转机,还有两个多月了时间,若是三舅母那里能打访到一个好人家,便在大选时做个手脚,自己退了出来嫁人,也是好的。就算不能,大选时元娇若是自己不愿,也未必能选上,到时候再回家去,一样仍能绣花帮工,此时愁也愁不到那里去。”
她将自己耳上两只珠子摘了,递给元娇道:“这珠子是外祖母与我的,我平常素衣简服,也只喜在耳中插个茶叶梗,如今又大姐姐另给了一对,你今即要大选,我就将这个送了你做贺礼,倒是元丽,我今日也无什么东西给你,下回见了再给你补上。”
元娇这才难得的笑了,却是推辞道:“这东西都是有数的,你给了我,回去祖母和大伯母问起,必然又要惹一场气,我就不拿了。”
蒋仪执意塞到她手里道:“祖母责罚有我顶着,再说,你要大选,我送你东西是应该的。”
元娇心中欢喜,见这两颗珍珠黄豆大小,又光滑圆润,色泽迷人,原本愁苦的心里便有了丝慰籍,恨不能此刻就戴了,找个镜子看看,只是蒋仪如今在身边不能表现出来,才强忍着。
忽而元丽起身扯了包袱皮过来,嘟噜道:“姐姐替我摭掩些,我实在是憋不住了,要尿尿。”
元娇压住包袱皮道:“再忍一忍就到家了,这是表姐的马车,你在车里弄了尿臊味,就她回去被祖母她们责备怎么办?”
元丽那里管这些,先扔出一个小香包来,又刨出一只五寸来宽的圆汤婆子,将盖子拎了,躲到后面去了。
元娇翻个白眼,忽而将那小香包拆开,大声道:“表姐可喜欢这味道?我家院里有颗桂花树,今年花倒开的好,我摘了足有几大瓮,腌了些,还晒了些。这香虽单调,倒是好闻,要不要我送你一些?”
蒋仪看元娇止不住的向自己使眼色,便明白过来,外面还跟着几个婆子丫环,她是怕元丽尿出声来,故而刻意大声,以示摭掩。她暗道这两个姑娘必是经常去王府憋尿,是以早准备了的。便忙大声道:“味道确实好,给我一些,我回去放屋子里,必是好闻的。”
不一会儿,元丽端了汤婆子过来,脸上讪笑着,刚要放回去,蒋仪却止住她的手,指指自己肚子道:“你们也替我摭掩着些!”
元丽耳语道:“你少尿些,不然要满出来了!”
说罢两姐妹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蒋仪在后面提心掉胆尿完了,还好汤婆子没有满上,拿过来叫曼丽盖上了,又复包进包袱皮里去。三个人此时脸红心跳,面面相觑,忽而便都掩着面吃吃笑了起来。
身上终于轻松了,又有姐妹陪伴,也就不觉路途遥远,马车到得一处小胡同,却是进不去,元娇忙叫道:“车夫快停下,这里路窄,马车调不过弯的,就停在此处呗。”
说着便下了马车,小李氏早迎了出来,拉着脸道:“我的轿子早到了,左等右等也不见你们过来。”
车虽是雇的,车夫却是孟府家奴,并李妈妈青青她们,具是孟府奴婢,如此陪着走了一路早是一肚子的怨气,见小李氏如此,那有不气愤的,心里都暗道回去了,必要在李氏王氏们面前,多搬她几句坏话解气才好。
元丽抱着个包袱缓缓下了车,又掀起帘子问道:“表姐要不要到我家坐一坐?我最会烧豆子,今日烧了许多豆子要做汤饼,你也来尝一尝?”
小李氏忙过来一把打落帘子道:“她在府里整日大鸡大鱼,不稀罕吃你那些穷嗖嗖的东西。”
说罢又对车夫道:“快些赶路呗,不然天黑了都到不了府里,倒是我的不是了。”
她不论好说歹说,也是孟府的三夫人,这些丫环婆子们临要走了,连个礼都不施,她也不以为意,喋喋抱怨着元丽弄皱了衣服,元娇弄歪了头,便进了胡同去了。
及至进了院子,不过三间大房,院子里堆着些破烂杂屋。元娇道:“母亲你方才何必好样下表姐的脸,她在蒋家过的也是苦日子,手粗的什么一样,腿上都有伤,那蒋家娶的填房,必是整日虐待她的。”
小李氏惊道:“真的?就算如此,她今到了咱们府里,仍是有好日子过了,徐氏贪她的嫁妆,上赶着巴结她,你看连元秋那样好的衣服都给她要来了,也是,她那样身段风流,以后必能嫁个富贵人家,那像你们,吃了上顿没下顿,还有闲心可怜旁人。”
元丽道:“她连耳朵上两颗珠子,都送给姐姐了,你何苦如此编排她?”
小李氏面上一喜,嘴都合不上了,笑道:“真的?不要诓我,快拿来我瞧瞧!”
元娇怀中的珠子小李氏,小李氏伸手一看,猛然啪的合上,揣在腰间道:“我明日找个大首饰坊去问问,这准能当得几两银子的,这一个月的开销就不用愁了。”
元娇哭道:“大姐姐今日本就给了两个银裸子,必能抵得几日了,再过几日,说不定府里的月例银子就下来了,你就将这珠子多留几日,若是家里能活得开,就留给我戴好不好?”
小李氏虚虚一巴掌拍在元娇背上道:“哭什么哭?徐氏是那么好相与的?月例银子欠了两三个月了,那一回不是我去跪了哭了闹上一场,才给一点?我嫁到你孟家来,何曾吃过一口好的,穿过一点好的?你若想要这好东西,就在大选上好好表现,要能让皇帝一眼看上了最好,也叫我能给皇帝当回丈母娘,若是不能,也进个王府侯府,什么好东西没有?”
元娇初还是轻声的哭,听了这话换做嚎啕大哭了,扑到炕上便哭着不再起来。小李氏并不为意,将食盒里的东西腾了出来,对元丽道:“快去打水烧锅,将这些菜腾热了,平儿回来好吃,你可不许偷吃一口,平儿在学里费了一日脑子,这都是要给他补脑子的。”
元丽撇着嘴摇头道:“你总拿爹做借口,拿来还不都是给弟弟吃,要我说你将那丸子重新熬点汤,泡些馒头给父亲吃,他也好久不曾见过荤腥了。”
小李氏怒道:“他还有脸吃?我今日的苦日子,都是谁给的,他整日躺在床上,还要我洗涮伺候,又不劳动,吃了荤的反而拉肚子。”
小李氏说完便出了院门,到巷口去守着孟平了。
元娇伏在床上,回忆着那两只珠子上淡淡的光泽,又想着如今一家人这凄惨的日子,却不知选秀是否真能给全家人带来好日子,她翻过身来,元丽灶里的火光映在她浮肿的脸上,也映在熏的昏黄的屋梁上,方才清王府的富贵繁华,元秋身上的素罗大袖,就如升腾的烟雾般在她眼眼回荡。
蒋仪回到孟府时,月亮都升起来了,她在庵中过午不食,从未吃过夜餐,是已倒也不觉得饿,从桂花香气袭人的马车里钻了出来,便觉得神清气爽。
她从西边角门走进去,穿过杨氏院子旁的夹道,往后走就是李氏的上房了。蒋仪和几个丫环婆子们刚行到夹道口,就见王氏坐在一把圈椅上,在那里坐着,燕儿带着两个小丫环站在一旁。
蒋仪忙福道:“请大舅母安!”
王氏半眯着眼睛,双手懒懒搁在圈椅扶手上,微微笑道:“今日去王府,可见着你大姐姐了?”
“见着了。”
“她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就说了些彼此许久不见,很是想念的话。”
“哦……”王氏似是思索着,却又再不出声,过了许久,见蒋仪仍是方才那样恭敬而站,并无任何一丝一毫的摇晃,她不问,便不答,仿如定住了一般。
王氏心道她今日清早出门,自己又给灌了两大碗汤,就算在王府里一日不喝水,这会也必定是尿憋的不行了,如何她会这样淡定,心里便有些狐疑,当下便道:“即是回来了,就快些到你祖母那里去报备一声,好叫她不必担心!”
蒋仪敛衽谢过王氏,缓缓随抱瓶李妈妈等进了方正居。那青青却留在后首,笑着对燕儿道:“晚间我到你那里借些丝线,记得给我留门啊!”
燕儿忙应了,这话随说的轻声,王氏自然是听到了,当下也谢谢,施施然起了身,叫燕儿扶着便回六里居去了。
蒋仪到了李氏房中,要跪下磕头,李氏忙招呼丫环们道:“都累一天了,何必这样,快快扶起来。”
说着便将蒋仪拉到身边坐下,问道:“王府里好玩不?”
“嗯,是好的。”
“你大姐姐中午陪你吃饭了没有?”
“大姐姐忙,中午未曾陪我吃饭,倒是三舅母与两位妹妹恰巧今日也去了,与我一起用的饭。”
李氏沉了脸怒道:“她每日里公中的银子养着,外面的大院子住着,不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跑去歪缠元秋做什么?”
蒋仪从未见李氏发过这样大的怒气,便垂下头不再说话,李氏忙叫了青青过来,问道:“你是陪仪儿去的,见老三家的都说了些什么,给我好好说说。”
青青跪下笑的有些暖昧不明道:“三夫人大约也是想着家里能出个王妃了,她给三姑娘报了大选,初选已经选上了,去是要求王妃娘娘在大选时替三姑娘说个好话,走个门道,叫三姑娘也能进个公候王府什么的。”
李氏怒拍桌子道:“胡闹!王妃又不是八月十五的月饼,人人都能得一口的,我看她是失心疯了才有这想法。”
青青道:“三夫人大约也没想着三姑娘能选个王妃,只是想着能到好家府里去做个侧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