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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扇拂着锦帕,徐徐走过来,问道:“妹妹唤我来有何事?”
我唤她临桌坐下,此时红笺已为我们斟好了茶水,道:“小姐,你们慢聊,我去厨房里做几道点心来。”说完,带上烟屏和湘芩一起出去。
窗外已是红日斜照,将桌案上的白纸也染成了烟霞色,像是洇着淡淡的血迹。一直以来,我都喜欢黄昏,我喜欢这种萧索苍凉的意境,仿佛可以沉淀所有轻浮的物相。而我,就在这霞光的底色里等待那一轮弯月的到来。娘说,她第一眼见着我时,窗外的月芽儿细细地弯着,像我的眉,所以我的名字叫眉弯,沈眉弯。自我记事以来,我就极爱这名字,这名字注定要跟随我一生。
“妹妹……妹妹……”画扇轻唤我。
我回过神来,看着她笑笑,道:“姐姐,我是极爱这夕阳的,因为夕阳沉落,我就可以看到月色,黑沉沉的夜晚,只有那枚月亮最是温润晶莹。”
画扇朝窗外望去,淡淡一笑:“妹妹,日落是黄昏,像你这样的年龄,不该喜欢这样的沉重之调。你且看这春guang,柔翠清新,才应是我们的心境。”
我笑道:“姐姐,先不说这些,今日找你来,是想问清个事。”
“何事呢?我也刚想问你,烟屏如何在这迷月渡来。”
“我要说的亦是此事,昨夜我收到一字条,让我今日去衙门接回烟屏,当时就觉得怪异,也不曾通知你,今晨到衙门一趟将她接回。”我娓娓道来。
“哦,竟有此事?”她惊讶地问道。
此时我心中可以断定昨日的字条跟画扇无关了。于是问道:“你可有将我那日托付你的事与岳大人提起过?”
画扇摇了摇头,道:“并无,因昨日收到官府的公文,我们这里的场所全部休业七日,也不便遣人去寻岳大人。”
“嗯。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实在令人费解,不过总算将烟屏救出,其他的事,我也无心多问了。”我淡淡说来。
“你去衙门时他们怎么说?”画扇继续问道。
“何衙役长告诉我府尹说已查清殷羡羡之死是出于自杀,所以烟屏无罪释放。”我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去猜测什么了,背后隐藏的事,无须我们去揭开。世间许多事,迷蒙些看会比透明更让人觉得安全。”画扇沉沉说道,我看见她眼中的智慧。
心中更加佩服画扇的沉静,竟可以将世态看得如此分明,而我却不及她的慧根。
端坐品茗,见霞色渐次隐退,幕色悠悠来临,有凉风从窗外徐徐吹来,携着几缕幽清的月光。见画扇低眉凝思,而此刻的我却什么也不想。
叩门声响,只听到红笺唤道:“小姐,点心已做好,我端进来了。”
“嗯。”
推门却见红笺携烟屏与湘芩进房,手上托着几样红绿糕点,颜色甚是诱人。摆在桌上,见碟子上印着几朵素净的花,盘内装着玫瑰软糕、绿豆小饼、芝麻香酥、翡翠果子……
画扇笑道:“还是红笺的手艺好,湘芩你也多学着点,看眉弯姑娘多有口福。”
湘芩羞涩地低头,笑道:“是了,遵命。”
红笺道:“我看画扇姑娘就别取笑我了,这点小手艺,难登大雅,只是会做小姐平日喜爱吃的几样小点心罢了。”一边说着一边取来象牙筷子,夹了一块玫瑰软糕递到画扇的碟中。
我微笑地看着画扇,道:“吃吧,这个柔软香糯,我很是爱吃。”
我命红笺、烟屏、湘芩也围桌坐下,一起品尝点心。
时间在闲聊中轻轻滑走,安静下来,窗外已是柳月初斜,盈盈玉魄,遥挂中天,以圆缺的姿态看着世间的圆缺。风月无边,徒留氤氲容颜。知留有限,空负飘渺云烟。
画扇望着窗外的月色,起身道:“妹妹,我该回去了。”
“夜色已浓,我就不多留姐姐了。”我命红笺从衣柜里取出我的粉红锦缎披风,披在画扇肩上。
“妹妹,不用了,才几步路而已。”画扇推脱道。
我帮她系好了颈边披风的带子,说道:“夜凉露重,不要着凉才好。”
画扇与湘芩往门口走去,道:“妹妹不要送了,改日再来相约。”
我走至门口,握着她的手:“我不送了,不想下楼去看到她们。”
“妹妹,切要记住我方才说的话,许多的事不知道要比知道的好。”她叮嘱着我。
“我记住了,难为姐姐这般关心。”
看着画扇飘然离去的背影,那一刻,我竟然有不舍,好多的不舍。仿佛冥冥之中,我与她已经有了莫名的纠缠,只是这纠缠,不知能维系多久。许是因了身边无有知音,而她却能如此交心。
摇曳的红烛照亮了整个室内,只见那红红的烛身已经垂满了斑驳的泪痕。也不知道她们是为自己垂泪,还是替别人泪垂。
如此寂静的夜,这烟花巷的女子是否可以习惯。
静。
一时间,听到许多脚步匆匆上楼,喧闹的叫喊声。
我命红笺出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不一会,见她神色慌张的进来,道:“小姐,瑶沐姑娘小产了。”
我大惊,道:“此刻她在房中?”
“是……”红笺连忙点头,神色依旧惊慌。
你们且随我看看去,红笺与烟屏伴着我两侧朝瑶沐的房中走去。
走至房门口,只见瑶沐的丫鬟碧痕端着一盆血水匆匆走出来,几乎迎面相撞。看着那红红的血,我一阵眩晕,烟屏和红笺赶紧一左一右的扶着我。
瑶沐的房中已挤满了前来探看的姐妹,透过人群的缝隙,我看见她痛苦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汗水洇湿了鬓发。那么痛苦的表情,那么无力的挣扎。
妈妈坐在床沿,一边为她拭汗,一边囔道:“这是哪个天杀的,造的孽,把你弄成这样子。我们这迷月渡,就你和眉弯两人是卖艺不卖身,你说说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快把止血安神特效药拿来。”妈妈朝她的小丫鬟伶儿喊到。
只见伶儿取出几粒黑色的小药丸,端得水来。妈妈亲自将药给瑶沐喂下,又轻轻地让她平躺在床上。
“瑶沐姐姐也太不小心了……”
“是啊……就算是服药也要当心些的”
“听碧痕说她把配置的好几份藏红花全煎了喝下去了。”
众姐妹你一言我一语的围在瑶沐的床边叽叽喳喳的说道。
看着床上痛苦的瑶沐,想起她平日对我的微笑,心有不忍。于是喊道:“你们都散了去吧,好好让瑶沐姐姐静会,她需要休息。”
众人的眼睛齐齐向我看来,我表情严肃。她们看着床上奄奄的瑶沐,终究作罢,各自拂着手帕,冷哼离去。
“慢着!”妈妈的声音极为有力,将她们都震住了。“今晚的事,谁也不许喧囔一句出去,若是被我发现谁嚼舌根,我定要扒了她的皮。”妈妈一字一句地说着。
她们齐声道:“是。”转身往门外走去。
房内只余下我的丫鬟和妈妈,还有刚进门来的碧痕。
我不想询问什么,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想来此刻的瑶沐定是不愿听到任何人再度提起方才所发生的事。
坐在她的床边,轻轻握着她的手,冰凉入骨,我低低道:“你好生静养,莫要多想。纵有多少的不快,都会过去的。”
她嘴唇苍白,欲要说什么,终究无力作罢。
我看到身旁的妈妈一直握着她的另一只手,眼中流露出许多的怜惜,这样的神情我还是第一次在她那里得见。平日里见惯了她的冷漠与怒色,这些许的柔情让人看了着实觉得珍贵。想她平日里对瑶沐就格外的照顾,而瑶沐也一直是我们迷月渡的头牌,也许她们之间也有着一些难以割舍的缘分吧。
我叹息一声,起身便要离开。看着碧痕,我叮嘱道:“好生照顾你家姑娘。”
走出房外,方才那浓浓的血腥味才渐渐散去。自那日见过争艳的百花,加之梦里的情景,我对血似乎特别的敏感。那醒目的红色令我心中不安,仿佛带着几许悲壮的杀机与锐利的光影。那么那么多的人,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回到房中,我神情有些恍惚。红笺掩上门,轻轻地对我说:“小姐,有件事我藏在心中有几月了,不知当不当讲。”
我见她表情犹为神秘,心中疑惑道:“何事,你且说来。”
“旧年冬天的事了,那日你从翠梅庵折来几枝梅花,让我给楼上这几位走得稍微亲近些的姑娘送去。当我送至瑶沐姑娘的门口,见房外的门牌上挂着‘待客,勿扰。’便转身要离去,却听见屋内传来异样的响声,出于好奇,我用手指捅破了窗纸,却看见另人惊心的一幕。”红笺细细说来,此时见她面色红热。
我心中已猜着几分,却仍假装问道:“怎的?”
“我……见……见瑶沐姑娘与一男子赤裸着身子在床上翻滚。虽然白纱帐落下,可是透过那薄薄的轻纱,我看得很清楚。”红笺的脸色越来越红。
我脸上却十分镇静,道:“那男子是谁?”
“是……是岳承隍……岳大人。”红笺吞吐说来。
“你之前为何不说?”我问道。
“这样的事很是羞于启齿,小姐你又冰清玉洁,我怎能与你说这些个事。”
“罢了,这事以后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我表情严肃。
“是,我知道的。”她低头应道。
站在一旁的烟屏表情也甚为怪异,她对我低低说道:“姑娘,其实我也有一事,本来不打算再说出来,可今日听红笺姐姐这么一说,我心中亦觉不安。”
“你且说来吧。”我心中猜想着,难道会与岳承隍有关。
我看着烟屏回忆道:“就在选举花魁的一周前,我无意间听到我们家小姐与岳大人的对话。当时隔着一扇门,我隐约听到岳大人对我家小姐说:‘你放心,今年的花魁我定尽全力为你争取,只是这秘密你切不可泄露半句出去,不然我也不会轻饶与你的。’然后又听到小姐说,‘只要大人说话算话,我羡羡定是守信之人。’之后我就不敢再听了,急忙离开。”
又是岳承隍,秘密,他有什么秘密被殷羡羡所知?岳承隍居然答应帮她争取到花魁,难怪那日殷羡羡似乎胸有成竹,原来她心中已有答案。可是她又怎么会在选魁之时无缘故的死去?府尹说是出于自杀,很显然只是搪塞过去。难道背后的凶手会是岳承隍,他为了不受殷羡羡要挟,而将其杀之?殷羡羡腹中所怀的胎儿难道也是他的?可是那日从窗外传递字条的人又是谁呢?如果真是岳承隍杀人,他又为何不干脆让烟屏做替罪羔羊,反而将她放出?这岳承隍究竟是何来历,人人都知道他迷恋烟花之地,喜好风月之情。这件事真是越想越迷离。
“小姐……小姐……”红笺轻轻地推了我一下,我这才醒悟过来。对着烟屏低声说道:“今日这话你只当没说,日后再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她见我神情严肃,点头道:“是……是……”
我想起画扇临走时叮嘱我的话,许多事不知道要比知道的好。看来这些事我也要隐藏在心中,不能提起,况且其间究竟有何缘由,我一概不知,不能凭自己的猜想而任意去判断什么。
我再次叮嘱了红笺与烟屏,她们亦知此事关系重大,定是不敢再提的了。
窗外夜色如墨,只有浅淡的月光斜斜地透照微弱的光晕。起风了,透过那层层的夜幕,仿佛隐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可我又想起了画扇的话:那些背后隐藏的事,无须我们去揭开。世间许多事,迷蒙些看会比透明更让人觉得安全。
似乎画扇才是那个真正明了的人,而我,又何必庸人自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