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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燕凛将笔搁下,看着空旷的宫殿。此刻他倒是没了往日悲春悯秋的情怀,只一偏头随意地问王总管:“靖园呢?”“回皇上,世子说是去……花街去了。”燕凛原本扭了两下头放松一下准备继续提笔写字,却被王总管这番话震得停下了写字,任一滴墨在白纸上漾开墨色。
“花街?”他皱起眉头想想,似乎就是青楼聚集地?靖园去那种地方干嘛?难不成那里会有需要的情报?王总管见他皱起眉头,还道他生气了,连忙补充道:“世子说了,他已得到皇上需要的风声,过去探探。”
“嗯。”燕凛换了张纸,开始继续在纸上写东西。王总管一看,自家主子还真是了不得,这么小的年纪听着最亲近的臣下去花街,居然那么淡定。其实不是燕凛淡定,是他对花街的情况实在是了解得不够全面,从前容谦自然是不会将这种东西教给他的,再者,他对情报的关心程度胜过了史靖园。情报能得手就行,他说过,他只要结果,不管手段的。
埋下头,燕凛继续写太傅布置下来的文章。不多时,便看见史靖园急急走入:“皇上!”燕凛便放下手中的笔,一个眼神示意,所有下人退出,殿内空余了两人相对。
“怎样了?”“禀皇上,臣已找到了紫宵殿殿主!”“那谈得怎样?”“还算顺利。不过有一事臣需要征求皇上同意尚可回复。”“说。”“紫殿主要求皇上打压修罗教势力,从而能够让紫宵殿在燕国迅速立足。这也是她这次亲自来到京师的目的。”
修罗教?燕凛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似乎是容谦当年一力提携的?”他的印象中似乎是有这么一件事,当年容谦力排众议,以非常强硬的姿态通过了修罗教在燕国的合法地位。那时候他才五六岁,对时局或是对人都处于看不清的年龄,而如今,他既然懂得了许多,又怎么可能再让容谦为所欲为?
他冷冷一笑:“无妨,你可以回复她,朕许可。但是切记,先小试牛刀,别放开了做。”“皇上的意思是借打压修罗教来打压容谦,并且借容谦的态度来测试群臣?”“让他们不要做得太过分,若是犯了我大燕律例,朕照样不会轻饶!”“遵旨!”
史靖园施了一礼正准备转身离开,却被燕凛叫住:“靖园!”史靖园转回头,却看见燕凛带有些许迷茫地问他:“我朝自开国以来,可真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忠臣?”“皇上为何这样问?”史靖园被他问得同样迷茫。这皇上不是忙着和容谦分庭相抗吗?怎么现在又关心起忠臣来了?
见史靖园有些迷茫地看着他,燕凛索性挥挥手:“去吧,没事了。”“臣告退。”史靖园也不多问,当务之急是和紫宵殿谈好了,那么中央朝廷便可以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了。
燕凛有些茫然地将目光移回到自己的纸页上,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太傅给的题目:忠臣。忠臣,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概念呢?从前靖园曾经也给他说,要做个大忠臣,在他的身边,为他谋划,为他筹备,为他奔波,为他提出好的意见,为他驳斥不正确的做法。如今靖园确实在用他的行动证明着他的誓言,他的确是为他思虑,为他奔波,为他操劳,然而这样做的意义又在哪里?
是为了推翻容谦?却又是为了什么推翻容谦呢?是为了他的江山,还是为了他的私心?只是因为他看不惯那个人永远淡定的微笑,只是因为他看不惯那个人永远胸有成竹的态度,只是看不惯那个人永远掌握乾坤的自信,只是因为,想要他正视他,想要他重视他。
不禁想到记载本朝开国先祖太祖公燕离的本纪。燕离起于草莽,却屡战屡胜,原因便在于他的祖先有一个得力的助手,那便是离侯方轻尘。他看着史书,看着当初一桩桩一件件先祖同他的重臣携手创造出的辉煌,打出来的天下,他的心里便忍不住激动和心酸。
离侯方轻尘,幼时认识燕太祖燕离,收留痛失双亲孤苦无依的燕离,教给他许许多多的知识,亲手将他送到起义军中,亲自为他收集一切对他有好处的情报,亲自为他创建起燕羽骑和璇玑院,亲自为他征战,为他打下一个一个的城池,甚至到了最后,用一己之躯,挡下了刺向燕离的毒剑,英年早逝。
离侯方轻尘啊……燕凛不禁停住笔留在自己的思绪里。他想他可以理解太祖在方轻尘死后所给予他的种种殊荣,只因为他知道,一个自己全心全意为自己着想,为自己打算甚至为自己牺牲的至亲在离开自己之后,会多痛,会多绝望,他能够明白,之后那个奋起踏遍天下的英雄,是带着怎样的绝望,用疲惫来麻木自己的伤痛。
握紧了拳头,他几乎要将牙咬碎。容谦!我本以为,你会是本朝第二个方轻尘!我一直以为,你会像方侯保护太祖那般,一直为我思虑,帮助我,辅佐我,陪伴我,我对的时候你给我一个鼓励的欣慰的微笑,我错的时候你也能够直言不讳指出我的错误,我一直以为,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却不知,原来我最亲近的人,我最信任的人,我最敬爱的人,却是从一开始便将我当成一道向上爬的阶梯,将我当成他棋局中一颗可弃的棋子。所有为他做的事,对他的好,甚至为他受过的伤,都是精心策划,都是一场戏剧,如同水中之月镜中之花,原来都是幻象!
一经对比,燕凛心中的不平和委屈更加泛滥。握紧笔,继续往纸上写字,却在心中一字一顿地说道:“容谦!你等着,那天会到来,你后悔的那天,一定会到来!那一天,我会让你跪在我的面前,哭着承认你的错,哭着求我原谅你!”
“阿嚏!”容谦郁闷地揉揉鼻子,怎么了怎么了,最近怎么老是打喷嚏,谁那么无聊老是说他坏话啊!随后想想,好像最近除了那个别扭小屁孩,不会有人老是想咒他吧。无奈苦笑笑,突然想到刚才张敏欣不怀好意地给他说:“小容我给你说啊,你就不要再这样冷落人家欺负天真善良的小男孩了~~要不你家小孩可能会移情别恋啊,还是一个恋上下场都会异常悲惨的人哦!”
恋上了下场都会非常惨?这样的人除了方狐狸还会有谁?他家孩子和方轻尘,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吧!那么会是谁?小容一想到张敏欣那“哦呵呵呵”的著名的腐女笑声,还是忍不住拖着下巴思考起来。不管是谁,如果有带坏他家孩子的倾向,都要毫不犹豫毫不留情地抹杀!
“……大人!”一声大叫拉回了他飘到外太空的思绪,回过神一看,容荫不满地双手叉腰:“大人!我都叫了您三声了,想什么那么入神呢?”呃?荫有叫他三声?不是那么入神吧!看着容荫皱成一团的不满的小脸,他不禁笑眯眯:“什么事啊荫儿?”
他知道他的笑脸就是对付容荫的必杀技,他只要笑起来,天大的事容荫也不会和他计较。果然,容荫满脸的阴霾消散了,笑眯眯地回答:“大人,紫回来了~~”“哦?叫她进来吧!”他正好想知道紫和史靖园谈得怎样了。
紫向他汇报了半个时辰的工作,大致和他想的差不多,不过紫提的这个条件还真够苛刻的。他不禁笑着拍紫的头:“小紫真是长大了,这么一石二鸟的计也能想出来。”看着容谦夸奖自己,饶是紫也觉得满心欢喜:“我是大人教出来的,可不能太丢脸!”“我只是想告诉你,打压修罗教你自己看着办,否则我可不好对我的朋友交待。”阿汉虽然不会太过介意他做什么,可他那群如虎似狼的手下估计烦都烦死他这个以懒为人生原则的人,还是不要让他的太平生活太狼狈的好。
“是,大人,您就放心吧。顺便呢,这段日子里,我还有一个大任务呢!”“大任务?”容谦实在想不出在当前情况下,燕凛一无政权二无军权,还有什么事情比监视他和群臣更加重要,还需要紫亲自出马。只见紫妩媚一笑,站起来便坐到容谦的腿上,手臂一挽住他的脖子,嘴凑到容谦耳边:“当然是‘色诱容相’您啦!”
一句话说得容谦差点喷茶水:“这是史靖园要你做的?!”“是啊。他说您最近骄奢淫逸腐败不堪,让我来加快您腐败的速度呢!”紫笑得像只狐狸一般站起身来,一脸的幸灾乐祸。看见他家大人如此的表情,实在难得啊!
容谦无奈地摇头:“这群小屁孩,就那么急于把我拽下去么?最佳方案不该是利用我的人脉,现在先招兵买马,招纳贤才才对么?怎么就只对付我一个?真是胡闹!考虑东西那么短浅,如何能够在以后的朝堂上立威?他以为执政是办家家酒么?说他天真他还真是天真!两个小屁孩,要学的多了去了!”
骂了半天,见紫只是了然地看着他,他也便收口:“唉,现在我既抽身,再多操心也是无用,紫你便见机行事吧。”抬头看着紫的眼睛,他终是叹口气起身将她揽入怀中:“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说过,我决定的事,没有人能够阻止,我不想的事,也没人能够逼我。”“即使那样是您为了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而献出您自己?!”“对。”
正欲继续说下去,便发现紫的头靠着的肩头,有微微的湿意。轻拍着她的头:“上次这样抱着你,是在你七岁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呢,怎么那么大了还撒娇?……紫你记住,这是我心甘情愿的,无论将来我的下场如何,你们都要好好的,不要憎恨,不要报仇,你最冷静聪明,要好好劝住荫儿,好好地过你们自己的生活。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想你们幸福。”“哪有女儿把父亲推入死境还能够幸福的?!”紫不管形象了只趴在他肩上开始哇哇地哭。
容谦实在是头疼,当年燕凛这样做的时候不过就是三四岁,怎么现在小紫都十六了还这么孩子气?他总不可能说再哭会被天上的神仙抓去打屁股吧?
容谦在这里头痛着小紫,门外的荫却悄悄地抱着膝盖蹲下去把脸埋入手臂中。她就算知道她家大人在想什么,她也不能够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父亲一般的大人,笑着为自己掘好坟墓,然后毫不犹豫地往里面跳。
谁都看得到大人对你的好,为什么你却能够丝毫不感受,丝毫不感恩,这么迫不及待地要致大人于死地?皇上!燕凛!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她突然抬头,眼里闪过一丝狠厉。你若伤害大人,总有一天,我会以千倍相偿!
第二日,容谦接到从太傅处传来的燕凛最新习作,一打开看,容谦差点没有被一口水呛死!这这这!……他知道他的做法刺激到了某个不可爱的别扭小孩,可是、可是他也没有必要去称赞方轻尘乃“人臣典范,忠臣楷模”吧?方轻尘?那只狐狸?人臣典范,忠臣楷模?开玩笑吧?!他若是人臣典范忠臣楷模,他自己不是要变成天使救世主了么……
容谦抹抹脸上的汗,悄悄将太傅召入左相府,一个劲地向他传达着不可轻信人言亦不可轻信史书文字上的记载,让他多对燕凛提起。万一他家孩子看史书看多了被方轻尘那只狐狸洗脑了可怎么办?无视脑海中张敏欣笑得花枝乱颤的声音,他非常迫切地开始了自家孩子的教育改革。这个、史书看看是好的,但是以后一旦涉及方轻尘的书,通通给他屏蔽!
天照十二年初,即燕凛十一岁的初春,事件一件一件发生。
先是各地修罗教众聚众闹事,各地朝廷官员纷纷上折请求限制修罗教邪魔外道。御史也趁机上折弹劾左相容谦以自身权力纵容修罗教众,容谦被皇帝勒令在家闭门思过三个月不得参知政事。此事轰动一时,左相容谦遭到皇帝斥责,朝堂上莫不是人人自危,大小官员纷纷和容谦拉开一定距离。
在容谦思过的三个月中,却仍旧多次遭到御史弹劾,他在府中大摆欢宴,生活如常,毫无悔过。甚至将名动天下的艺妓紫月墨也召入府中,时刻服侍,欢歌笑语,骄奢淫逸至极点。一时间,朝堂上人心开始涣散,大臣们纷纷开始和容谦保持距离。
同时在这三个月中,塞外部族科萨尔部落,因王子都雷冒犯燕国天威,遭到燕国经济打压,一时间生活穷困,政权在人民反对下风雨飘摇。
燕凛在这段期间里颁布了新的人才征召办法,在容谦原来进行的考试选拔的基础上增加皇帝征召的新方式,直接破格提拔有才华的平民,朝堂上开始渐渐出现新的一股力量。
燕凛就这样,一点点一滴滴地积累,一点点一滴滴地反抗,直到中央开始有了他的势力,有了他的眼线,有了他的亲信。每一个晚上,他都和史靖园绞尽脑汁地考虑对策,制定计划,将完美的主意一遍一遍地推演,反复思索,确定万无一失不会被容谦轻松地推翻。天照十四年,即他十三岁之时,京城已基本上被他握入手中。而此时因骄奢淫逸而臭名远扬的容谦,依旧过着他“骄奢淫逸”的生活。
每日里,为他考虑天下大事,为他制订完美计划,为他自毁形象。看着他家孩子做事越来越慎重,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完美,每日里他的眼睛简直要弯成月亮。对于容谦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自家孩子奋发图强的进步来得更令人欣喜,尽管这进步的道路上,有着他的坟墓。
只是,他甘之如饴。张敏欣说他看燕凛的习作的表情,简直就像一个初恋的少女看情人写的情书一般,笑得脸上要挤出蜜来了。对这个评价容谦不置可否。干嘛干嘛,他家孩子聪明奋发是个社会栋梁祖国未来的鲜花他这个家长不可以骄傲不可以自豪么?哼,他们这是嫉妒!哼,他们家没有这么聪明可爱懂事奋发的孩子明显的这是在嫉妒他!
呵呵,他进行了四世的模拟,第一次遇到这么乖这么听话这么懂事的孩子,能够做一次完美的养成,能够培养一个一代明君出来,他难道会不欣喜?
高兴的是容谦,不高兴的却是燕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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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夜深人静,御书房里此刻仍是灯火通明。
自从十岁之后,燕凛再也没有了早早入睡的习惯。和史靖园的秉烛夜谈,和史靖园的沙盘推演……两人都已习惯了在不知不觉中便趴在桌上睡着,最终是王总管进来,将累得人事不省的两人分别送回寝宫。多少次醒过来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回到了寝宫,这样的拼命,只为了打破那个人脸上永远淡定的笑容,只为了将他从天顶上踩下,只为了证明他是一个没有了他也可以独立撑起燕国的君主。
他并非没了他便什么也不能做的!若是容谦这样想,他就大错特错了!
“臣以为,现在我们在朝廷上虽然掌握了一部分势力,然而这些人是典型的墙头草,若是皇上对容谦有一点点的改观,这些人定又从新像以前那般,围绕在容谦身边,极尽谄媚之能事,因此这样的人,我们只能让他们制造舆论,制造这样的沉重气氛,却不能期待他们站在我们的这边,毫不犹豫地献上自己的一切去推翻容谦。因此,现在我们必须要在稳住这些文臣的前提下,开始慢慢分割容谦的军权了。无武装便没有政权啊!”史靖园皱紧了眉头向燕凛阐述着自己的意见,才十五岁的他此刻却相当老成,哪里还有几年前的幼稚?
“靖园所言甚是,我也正有此意,我们该从军队下手了。首先,京城里的所有防备力,都必须是我们的人!”燕凛坐在龙椅上,手指点着写满了京城畿防官员名字的名册,眉头同样纠结在一起。这份资料是紫宵殿弄来的,绝对可靠,然而上面的人,却至少有七成是容谦的人或和容谦有着关系的人。容谦在军队有如此广的人脉,他们却从哪里开始下手,分割他的军权?
军人不比这些只会动嘴皮子,凡是想着自己切身利益的文臣,他们对容谦,有的是崇敬,有的是忠诚,更多的,是当初对于容谦救命之恩的绝对感恩。现下,在容谦尚未对燕国造成大的危害之时,要让他们背叛容谦,那简直就是不可能之事。军权现在在他们看来,就是一个铁饽饽,看着香,却啃不动。
两人一时间沉默下来,只剩烛火安静地燃烧,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燕凛只是慢慢地将手握紧,却毫无办法。
“皇上,若是给这些将军们分析如今局势呢?”史靖园忽然抬头,硬着头皮提出了一个不大可能实行的方案。燕凛不答,只静静俯首看着桌上那份名册,眉头纠结在一起。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这样的方案效率太低,效果也太差。
军人起于草莽,没有多少文化,他们的思想便是单纯而又热血的。如今的容谦只要不是将这大燕国卖了,他的皇威于他们来说根本是不痛不痒的小事一桩。若是说服了当然是好,若是不能,岂不是要打草惊蛇?如今到了这般境地,他的计划是断不能被容谦知晓的,否则就凭着容谦握有的军队,别说推翻他,便是燕凛自己的皇位也岌岌可危。
不能退缩,也不能继续下去,所有的事情都在这里打上一个疙瘩,且是一个致命的疙瘩,解不开,难道就要这样一辈子吊着?燕凛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忽的史靖园抬头道:“皇上,行不行现在还不能下一个定论,且给我些时间,让我亲自去做这件事!先恩准我回北靖王府吧。”
北靖王是资深的将军,两朝的重臣,和容谦的交集也很多。容谦登坛拜将之时,正值青春年华,然而却站在了比北靖王更加高的位子上。北靖王初时是极不满意的,乳臭未干的小子,怎能担待将军重任?然而容谦在数次战役里所表现出的武艺和才华,以及这个少年所表现的大将之风,无不令他深深折服。让他感叹青出于蓝,让他感叹英雄出少年,让他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
容谦的武艺高强更是让他甘拜下风。一次同北方蛮族的交战中,一支箭凌厉地射向他的背心,是容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策马来到他的身后,挥剑挡下那支箭,救了他一命。
在那样危急的时刻,容谦的心思也不曾有丝毫的慌乱,简直就如同山岳一般的稳重,什么都无法动摇那般的坚定。布局、阵法、战略,无不是精心策划详细进行,他一边挡下如雨一般的箭枝,还不忘嘱咐将士们小心躲避注意防范。最终,在容谦的指挥下,他们大败敌军,不但使对方溃不成军,更是树立大燕天威。
战局过后,容谦坐在白马上,一身的威武的战甲,却带有温柔欣喜的表情,那样的容谦,从此俘虏了北靖王的心。大燕有此良将,大燕有此能臣,大燕有此人才,那绝对是上天对大燕的恩赐。那个在夕阳下不算威严却带有气势的身影,就像一个天上的神灵一般,那般的高尚不可亵du。
自那一战后,容谦的声名便一炮打响,全军上下见到容谦,无不是极度的尊敬爱戴,无不是感激涕零,无不是将他像神灵那般崇拜着。
他对每一个普通的士兵微笑,关心他们的饮食起居,关心他们的心理状态,关心他们的身体健康;他对每一个将军都同样尊敬,礼贤下士,听取每一个人的意见,就算他有更好的计谋,也从来不会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在战场上,他能够表现得如同神助,战局的发展简直就如同他的设想那般发展,他的冷静指挥也成为大燕军队不败的最佳战力。
那样的容谦,那样的光华,那样的神采,那样的气势,是北靖王从不曾遇见过的。甚至,只要看着那个少年温和的微笑,看到他淡定的神色,看到他自信的表情,就能够在心里确认——他们不会输!
容谦在北靖王的心里,就仿佛是一个神话,拥有一个完美的代名词。
面对着严肃的儿子,北靖王心里不是不郁闷,不是不反对的,那样美好的印象,又岂是儿子和乳臭未干的皇上所能够体会,他能够轻易推翻的?只是……儿子说的却并非假话,这些年来,容谦的作为,容谦的气度,容谦的态度,都不再和以前的容谦相同,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极度的荒废朝政,对所有的事情都不闻不问。这样的容谦,真的还是容谦?
“父王!您也看到了,三年前开始,容谦便开始对皇上的事不管不问,对朝政也是同样态度。他甚至对蛮夷王子说,皇上只是他的一颗棋子,只是掌握这天下的第一步。他是要将皇上掌握于手中,然后让皇上做一个傀儡啊!若让容谦还在他左相的位子上呼风唤雨,为所欲为,大燕,又将是何种面目?朝廷里只知道附庸权贵,朝外毫无人才为国家出力,大燕,最终会完了啊!那时候,父王又将用何种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史靖园回到北靖王府,向着父王痛陈容谦的罪过,以及将他推翻的必要。父王是一个测试,同时也是一个通关令牌。那些手中握有军权的将军们,无不知道北靖王一条命曾是容谦救的。若是北靖王反了容谦,那便代表着容谦的荒唐,容谦的无礼,容谦的威胁已到达极致。任何一个有理智、有思想的人都该懂得,纵使此人多么有恩于你,当威胁到国家利益之时,军人的职责便在于保家卫国,以国家利益为重,以大局为重。
北靖王终是埋下了头,再抬起时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对史靖园说道:“若是想要推翻容相,拿回军权,你便先去北方雁返关说服李将军吧。若是他能够不从中插手你们的事,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顺利了。靖园,我能够帮助你和皇上的只有这些,接下来要看你们自己了。”
“谢谢父王!!”史靖园欣喜若狂,转身便拔腿向皇宫跑去。无论希望多么渺茫,至少现在不会像之前那样毫无方向感地胡乱摸索了。皇上!我们有路走了!
看着儿子欣喜跑走的背影,北靖王感慨万千。容相,若是当初您知道,这个调皮的孩子能够成长到一个推翻您、拉下您、毁灭您的程度,您还会选择他入宫伴君吗?您若是知道,是您一手教导调教出来的孩子将您推入死路,您是否会后悔?
抬头望天,漆黑一片,没有一颗星,也没有一丝月光,庭院中只有些许从格子窗里透出来的淡淡烛光,显得非常黑暗。闭上眼,眼前浮现一个光芒万丈的身影,白袍银甲,脸上是永远谦和自信的温柔微笑,一如他的名字那般,让人一看便移不开眼。他的胸中,容的永远都是这个天下。
什么时候起,你的谦和变成了骄傲?什么时候起,你的忠心变成了野心?什么时候起,你那清明的双眼蒙上世俗的权力yu望?容谦容谦,我一直以为,大燕能有你,是我大燕的福气,便是我,也由衷地承认你的才华,承认你的能力,一心一意尊重你、听从你,看着你一点一点向上走,看着你用你的满腹才华照亮朝野,看着你为国家安定皇上安危操碎了心,可如今,为何你竟不再是以前的样子?
记得容谦曾说过,忠臣便是以国家安危大局为重,便是一个人再怎么曾有恩于国,那也毕竟是过去时,当他对国家安全稳定产生威胁之时,就应该毫不犹豫地将其铲除。永远将国家和百姓的利益福祉放在首位,这才是为君为臣之道。当初他是很为容谦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震撼到,很长时间没有回过神来,而如今,他却是在履行他的这番话,将皇上指引到了一条可以毁灭他这个过去时忠臣的道路上。
容相,不要责怪我……北靖王默默在心里说道,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被一双暖暖的手握住。睁开眼看到自家妻子担忧地看着他,他只得淡淡微笑起来说道:“没事,我们的儿子很有出息。”看看天,他忽然又道:“进屋吧,这天气要变了。”
三日后,北靖王世子史靖园因重病在家养病,从朝堂上消失了踪影。容谦看着燕凛空旷的身边,不禁绽放出一个表面看来不怀好意却实际欣慰的笑容。
北方的雁返关是燕国最为边陲的关口,正因为处于极北苦寒之地,因此连大雁都不会飞过这里,因名雁返。一眼望去,是看不到边的沙漠,大粒的风沙刮食着厚重的城墙,这里的每一个将士,脸上所带有的严谨肃穆,都是京城享受良好条件的兵士们所没有的。只因这里连接着最为凶悍的少数民族聚集地,只因这里是保卫大燕的屏障,只因这里有一个鞠躬尽瘁的将军——李笑。
史靖园看着远处规规矩矩巡查的士兵,听着耳内兵士们颇有气势的喊操声,不禁从心里敬佩起李笑的本事。他是武将世家出生,当然懂得什么是军令如山,什么是铁杆律例,这样威武的军队,这样有气势的军队,竟让他产生了一丝激动,只恨不得自己也成为那队伍中的一员,成为在这苦寒之地保护大燕的将士。
初来之时,史靖园虽然带着北靖王的亲笔书信,还有作为他伴君之臣的信物来的,然而在兵营之时,他并未享受任何的特殊待遇。看到李笑之时,这位饱经风霜,被战火锤炼得无比坚毅的将军让史靖园不禁从内心的深处产生了敬佩之情,一如当年第一次看到容谦时一样,是一种终生难忘的感慨。
史靖园借查看兵士操练之时,向李笑阐述了他来此的目的。史靖园说得非常直接,不曾遮遮掩掩,也不曾顾左右而言其他。军人有军人的憨厚,军人有军人的直爽,若是再用对朝堂上群臣那种虚与委蛇的做法,未免弄巧成拙。
意料之中的,李笑在听了他对容谦的看法后,马上便拍案而起:“容相声名,岂容你们这些小辈来随意玷污!史世子,对不住,本将的军营不欢迎这样玷污容相名声之人,你还是请回吧!”
史靖园这才拿出了父亲的亲笔书信,说道:“靖园所说到底是虚是实,将军看过我父王的书信便知!父王他也曾和容谦一起笑傲沙场,他的命还是容谦所救,他断不会允许我无中生有说容谦的不是!且知道,我从小听父亲说的最多的便是容谦,他的光彩,他的手段,他的才能,他的武艺……父王无一不是敬佩至极的!若不是……若不是容谦如今作为实在不为人容,父王又怎么会指示我来寻求李将军帮助?!”
李笑看着信的手渐渐垂下来,此刻的心情,他也不知道是难以置信,还是愤怒异常。那个品性高洁的人,那个礼贤下士的人,那个永远谦和有礼的人,又怎会像他们所说,是一个狼子野心、试图谋朝篡位、荒淫无度的卑鄙小人呢?那种气度,那种光华,又怎能是一个人伪装得出来的?那是一个人内在的东西,又怎么会是能够轻易改变的?
当年那个含笑的人,他用他温润的声音对他说:“为国家奉献当不分尊卑,不分老幼,乃天下间匹夫有责之事。不论是在朝堂上出谋划策,或是在边关保家护国,那都是有其价值的。如今容谦在朝堂上为相,将军却要去那苦寒之地守城,并不代表容谦就比将军要高等,要尊贵,反而是将军的辛苦,更比容谦值得称赞,国家正是因为有了将军这样不为自己一心奉献的人,百姓才能不受外姓侵略,安居乐业,这难道不是将军所愿?”
当年那个满腹才华的人以雷厉风行的手段,拉下那些曾为国立功如今却祸乱朝堂的老臣,将朝廷风气弄得焕然一新。他理直气壮地说:“便是功臣又如何?国家要的是忠臣能臣,却不需要功臣权臣!既无心为国效劳,又何必在这神圣之地占着茅坑不拉屎?他们不愿出力,便告老还乡,让愿意做的人来吧!”
他走的那天,容谦亲自送到了城外,拉着他的手恳切地说:“李将军!大燕的安危,朝廷的安危,皇上的安危,容谦在此拜托给你了!”他上马走出好远,还能看到容谦向着他九十度弯腰。这样的信任,这样的忠诚,这样的恳切,便是多年来支持他在这雁返关毫无怨言过下来的精神支柱。
而如今……他仰天长啸。容相,我却该怎么做?你对我们说过很多惊世言论,我却觉得很有道理。你说功臣犯错也该罚,你说国家利益为第一要务……而如今,你的言论却是在让我毁了你!若是史世子来,我便是半个字也不会信,可是连北靖王也……连那个被你所救,服你敬你的王爷也这样说,我究竟该怎么做?
晚上,雁返关城头,一个身影拿着几张纸对着漆黑的天幕泪流满面。容相,你是我的恩师,你是我的伯乐,你是我的上司,更像我的亲人一般。如今,我要遵照你教我的做,你是否会怨我?
无论如何,你说过的,一切从大局出发,以国家为重。国家为重!那一声声泣血的长啸,让史靖园站在城下不禁泪流满面。说不清是为燕凛欣喜,还是为容谦悲哀,史靖园只知道,当看着这个忠良做出这一生最艰难的抉择时,他的心,也切切实实地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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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大变来临的前夕,容谦凭着累计了四世的经验,硬是嗅出空气里那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只是他依旧装作毫不知情,天天在皇帝面前花天酒地、骄奢淫逸,过着极品米虫一般的生活。
燕凛若是政变,必定是要将他这个权臣置于死地的,一来解除对皇权的威胁,二来也能好好地出出被他压制多年的恶气。
只是他这个老母鸡心理硬是放不下对小鸡的关怀,硬是夜夜秉烛,为他的将来思虑,所有可能遇到的难题,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所有可能牵扯的人物事他通通极尽详细地为他写下来。纸用去一张又一张,日日几乎熬到天明,将这些东西,都小心地和他的习作混在一起放入那小小的食盒中,只盼将来若是可能,能够在绝境之地给予他一条柳暗花明的道路,助他走得更加顺利。
只是……容谦顿下笔,略略苦笑,那个别扭的孩子,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又还怎会去遵照他的指示去做?他恨自己控制了他那么久,好不容易解放了,现在又怎么会再去听他的?只是……只是……他喝了一口荫泡来的好茶,茶里面的材料放了很多,都是祛疲的食材,重又提起笔来。只是他还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够帮助他的孩子的方法。看不看在燕凛,但是做不做,在他。
日前嘱咐了管家,要给他做一场轰动京师的寿宴。这几天里,他硬是用各种匪夷所思莫名其妙的理由赶走了不少奴仆。不够铺张也好,不够麻利也好,看了不爽也好,奴仆们一个一个被他卖的卖赶的赶剩了没多少。府里的下人们人人自危,谨言慎行,也还是被容谦鸡蛋里挑骨头地通通撵出了府。然后要了各位大人家最伶俐最聪明的下人来,势必要将一个生日宴,办得风风光光轰动京师。
只有容荫留了下来。她自小跟着容谦,他家大人心里想些什么,她的心里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容谦救了她,是容谦收了她,是容谦养了她,是容谦教了她。若是没有容谦,她的人生也定不是如今的光景。于是容谦硬是找不到任何的理由将她撵出去。毕竟这个孩子也是他养大的,真要赶他也硬不下心。反正离燕凛政变也有段时日,也不急于这一时。
容荫透过窗户看着那丝丝的灯火,想着灯下那人埋首工作的样子,心里便忍不住一酸,顿时便要掉出泪来。她的容相,是永远高洁、永远忠诚,永远想别人比自己多,想国家比自己多的人。他的高尚,他的正直,又怎么会因为岁月的流逝那样简单的流失掉?他这样一心一意为了皇上打算,而皇上又准备了什么来回报?
他回报给他的,是对他冷言冷语,是让他闭门思过,是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夺去他手里的权力,打压他的亲信,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皇上,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为什么连点感恩,你都做不到?
大人他……他竟然从现在便开始往外赶人。他虽然是一脸嫌恶地说这个不好那个太差,可是容荫心里清楚,大人是怕自己沦为阶下囚,这些无辜的人们会遭到牵连。他时时为别人考虑,为别人思量,可有一时是为自己想想的?
不离开容相!死都不离开他!哪怕是他沦为阶下囚,哪怕是他会被砍头,哪怕是会株连她,她也不要大人孤孤单单的。大人虽然什么时候都带着温柔谦和的微笑,她却能够感觉得到那笑容中的孤独。她不要大人一直一个人!
然而,该来的总是会来。任容荫跪在地上死死拽着容谦的衣角,声声哀求,字字哭诉,求他让她跟在他身边,无论生死荣辱,让她跟在他身边。然而容谦只是淡淡拂袖,说了句:“好吵。”便拎起她轻盈的身子往外抛。那一刻她明明会武的身子却是丝毫动弹不得,只能任自己被他这样轻轻一掷便越过高墙径自往地上落。泪眼模糊中看到的是容谦不忍的脸和抱歉的眼眸,身子重重落于地上,一种痛穿越心肺,剧痛下吐出一口血,最终连一句“大人”也没有喊出来,便昏了过去。
待到醒来之时,看见的是紫的脸。她急急抓了紫的袖子,却因为疼痛说不出一句话。紫看着她惊慌失措的表情,还没有说出话便落下了泪。容荫那一刹那便知道了,她的大人,已将自己献了出去,小脸变得惨白,泪珠大滴地落下来。她其实知道,若非情势到了极度危急的时刻,大人是绝不会就这样将她扔出来。
看着荫已完全呆木的眼瞳,紫收了泪这才缓缓开口:“荫,别伤心别失望,大人现在也许还没有死。”闻言,容荫死了一般的眼眸中才重新亮起了火焰一般的光,她急急看着紫,希望从她的口中得到一丝半星容谦的信息。
然而紫只是摇了摇头,说道:“你已昏迷了七日了。大人他是在生辰那日被捕的。圣旨下到府里,说他强横欺主,专权擅政,押到了天牢里。用大枷关了三天三夜后,皇上下了旨,凌迟处死。”紫说到这里顿了顿,轻轻拉开了容荫攥得死紧的手心,不让她抓破自己的手心,再用手绢将她簌簌掉下的泪拭去,随即她轻轻拍拍容荫的手背,示意她冷静听她说完。
“第一日,割了……一百刀,全身都是血,痛,但是不算重伤,只是皮肉伤。那日晚上,皇上夜探天牢,却没有进去见大人,然后被一个叫淳于化的将军建议去观刑。第二日,皇上便去了法场。但是,在第二日的刑还没有用完的时候,也许行刑手也被一脸笑容的大人吓得不轻,一声大叫便成为了叛军行动的标志。皇上的情势很是危险,但是就在那刻,大人他……以神鬼莫敌的姿态挣脱了捆绑,一瞬间便来到皇上面前,给他把所有的危机化了。如今,皇上对外的口径是这是大人的苦肉计,就是为了引出叛军。但是,自那日大人跟了皇上回宫,至今没有下落。皇上说是大人在宫中调养身体,但是凭我的本事,最起码我是知道大人出了宫的,但是去了哪里,却毫无头绪。”
容荫最终埋下了头。她家大人最宝贝的除了皇上还是皇上,若是他离开皇上,那定是他不能呆下去了。一个被凌迟了两日的人,一个全身是伤是血是痛的人,一个用尽全部力量的人,哪里还会有生还的可能?
凌迟!凌迟!!皇上啊皇上,你真是孝悌兼备,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大好人,能够将那个把你带大,教导你、培养你、关心你、保护你的人毫不犹豫地凌迟!!
大人,很痛吧。生生将血肉从肉体割离,任身体血肉模糊。我知道大人你不怕痛,我知道大人你很强大,但是即使那样,你也会痛啊!为何在皇上下出这样血腥、这样令人寒心、这样暴戾的杀令之后,你还可以笑着去吓行刑手,你还可以用尽所有的力量去救那个讨厌你、对付你、杀害你的暴君?!他、根本不值得大人你为他付出你的一切啊!
可是……可是……没有人看到你的尸体,那么我可以相信你还活着吗?我要回去,我要回家去等你!容相,我的亲人!荫会永远在左相府等着你回家!她艰难地拉着紫的袖子说道:“紫,带我回去!”
紫紧紧握了她冰凉的手,轻声说道:“好,我带你回去。”随即冷冷一笑:“大人舍不得欺负皇上,舍不得他伤心,舍不得他难过,舍不得他操心。我段娴紫却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大人的仇,我若不报又怎能对得起大人的养育教导之恩?”
对不起大人,我不但没有听你的话劝住荫,反而自己也无法不给你报仇。只因,你是我们唯一的亲人了,若不这样做,心会很痛,痛到灰飞烟灭。
史靖园急急走入御书房,看见燕凛在龙椅上坐得笔直,面上的表情沉静如水,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史靖园心知他定是置自己的伤于不顾,又直接坐在硬木凳子上,想借这样的痛来表达自己的痛悔。
“皇上,您还是垫一个软垫吧。”史靖园忍不住开口劝。“不碍事。容相他……被我伤成那样,被我洗盐水澡,都没有哼过一声。我只是皮肉伤,还远远赶不上他的痛。”他淡淡地将史靖园的劝诫固执地抵挡在外。
那种倔强,让史靖园想起当初那个每日都等容谦等到半夜的孩子,想起在这五年中,那个每每提到容谦,再苦再难都不曾放弃进取之心的孩子。
原来,燕凛的倔强和骄傲是与生俱来的,从来不曾被他丢弃过半分。
“你有什么事吗?”燕凛见他呆呆立于下方,不禁开口问道。史靖园这才从自己的神思里回过神来,向燕凛一躬身:“臣将紫宵殿主替皇上召来了,据说有了容相的消息!”
燕凛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快宣!”喜悦感顿时充满了心胸。有了容相的消息!他是不是可以很快见到他?他是不是可以请求他再也不要离开?他是不是可以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好好补偿他,像小时候那般,让他伴在身边,照顾他,守护他,只要能够看到他的笑容,便可以满足,便什么都不用再害怕担心?
一个穿着紫色华服的女子婷婷袅袅走入殿中,用完美的礼仪向燕凛行礼:“妾身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燕凛一愣,紫宵殿主,竟是……女子?
“平身吧。”燕凛毕竟是君主,虽然吃了一惊却并未失去稳重,将殿中女子叫了起来。细看之下,女子并无多少出彩的地方。身高一般,长相也并非倾国倾城,只是神态举止,都颇有大家之风。一种自然而然的气势,一种自然而然的端庄,就在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地释放。
这让燕凛想起了容谦,他也总是在微笑的表情中,掌控一切,思虑一切,将天下安然存于胸间,从不慌张,也从未失算。他就像一个神,站在高处俯视苍生。
想起容谦,燕凛心中不禁一痛,马上开口道:“不想闻名天下的紫宵殿主,竟然是一届女流,令朕惊讶无比。”
紫衣女子盈盈一拜,淡笑道:“妾身只是挂名殿主,殿中事务,都是由妾身手下处理的。”
“哦?那为何殿主此次竟然亲自处理事务?”
女子表情仍然是处变不惊的淡笑:“事关容相生死,小女子也想略尽绵薄之力。听闻容相乃是燕国一大功臣,他事幼主,却从未想过易主自居,他为皇上倾尽心力,也为我大燕倾尽心力,使我大燕社稷安康,百姓乐业。如今他重伤离去,小女子自然是要倾尽我紫宵殿全力来寻。不能让这样的大忠臣就这样受尽苦楚之后离开,更不能让他这样含恨而终啊。皇上,您说妾身说得可是?”
史靖园看着燕凛,他的脸色已是极之难看,心想这紫宵殿主讲话真不客气,字字句句都是箭,都是针,直直射向燕凛心中最柔软之处。
紫冷笑着看见燕凛的表情渐渐黯淡,眼波中的痛悔也丝毫不漏地落入她的眼中。痛苦吗?后悔吗?将那个将你带大,为你付出的人,毫不犹豫地推入死地,毫不犹豫让他血肉纷飞,毫不犹豫地让他痛让他难受。如今你知道痛苦,知道后悔了?
可是,在你下出那样血腥的杀令之时,你可曾想过,那个总是带着温和微笑的人,他也是会痛的?被自己养大,像自己的孩子那般疼的孩子,对自己露出獠牙,对自己伸出利爪,对自己刺出利剑,他的心,比起你现在,恐怕是要疼上千倍万倍吧?
所以燕凛,你是活该的!你欠容相的,我会让你慢慢还!
燕凛将手紧紧握成拳,大力到青筋暴出。紫的话,一句句刺入他的心。容相,容相!为何连一个江湖儿女都看得到你为我的付出,都能够明白你对我的苦心,都能够感受到你对我的关怀和重视,却为何,我在离你如此近的地方,都看不到,都听不到,都感觉不到。
是不是,我真的是个狼心狗肺的人,是不是,权力和天下,蒙蔽了我的双眼,模糊了我的记忆,吞掉了我的良心。那些你对我的疼爱,那些你对我的宠溺,那些你对我的教导,竟然能够被那些流言飞语就这样简单地磨灭掉!容相!我……
最终他还是艰难地抬头:“听说紫宵殿有了容相消息可是真?”如今他只能怀抱这样的一种可能了,无论如何,他要将容相找回来,他要告诉容相,他错了!容相,我们回去好不好?
却不曾想过,破镜终是不能重圆的,就算要强将碎片黏在一起,也是有裂缝,有伤痕的。
紫继续说道:“是。今早手下有消息说,在市郊村寨的集市上有宫中御马被出卖。宫中之马都有记号,绝无可能弄错。我想,那可能是容相出宫时所骑的马。”
“那马如今在哪?容相呢?找到容相了吗?”燕凛急急发问。
只见紫缓缓摇头道:“我的手下已仔细盘问,马贩是一个赌鬼。说是几日前的半夜在郊外看到这匹马到处乱转,当时他还看到远处地上似乎有个东西,却毫不动弹,他还以为是从马上摔下来摔死了的人。当时下大雨,他也不敢过去看,只动了马的主意,想卖了还赌债。第二日再去看时,却没有人了,想是……被野兽叼走了。”
燕凛一听顿时从龙椅上站起来,脸色惨白,身子摇晃了两下,又无力坐倒回椅上,史靖园顾忌他的伤,顿时抢上去扶住他。他只失神拨开史靖园的手,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来。只得挥挥手,让紫退下了。
紫临走,却突然转回身来:“皇上,恕妾身多言。容相一直是一个细致之人,想必他的府中,会有一些皇上用得着的东西。皇上何不去左相府一探?”
一席话说得燕凛如死了一般的眼中又有了些神采。紫看到,浅笑着盈盈一拜,退了下去。
荫,接下来就看你的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