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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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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人从来不知道,自从开山教祖狄飞死后,魔教已经有近七百年,没有真正的教主了。每一代外人所谓的魔教教主,其实都只是魔教诸王中的天王,以代教主的身份,行教主之职。每一代的魔教教主,都必须改姓狄,都必须容貌酷似当年的开山教祖,代教主的职位,不过是为了报答他们为教祖传嗣的功绩罢了。

    为什么会订下这样诡异的规矩,在漫长的岁月流逝,一代代相传的叮咛中,真相已不可考了。魔教最高层之中,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有朝一日,魔教会迎来一位真正的教主,那人名字里必会有一个汉字,那人必有一双清澈得不染半点尘埃的眼睛,那人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

    除了这三点相同之外,又相对生出无数传说,那人必会有何等神奇的力量,出众的智慧,神祗般的能力,种种设想,种种故事,已传至匪夷所思。

    而真正可信的,也仅限于魔教七王才知道的真相,仅仅是,只有符合那三个条件的人,才有资格,成为真正的魔教教主,而这个规矩,是从开山教祖之时,由第一代天魔八王以铁血之律,天魔之誓传下来的最大教规,凡犯此规者,不论职位高低,必受教中一切至惨刑罚。

    然而,七百年的岁月流逝。忠诚,信念,随着真相,也都渐渐消逝于时光中了。

    在魔教高层看来,传说,也不过是传说罢了。

    不是没有过符合那三个条件的人出现。只不过,都往往会在最快的时间内,因种种意外而死去,当然,不管如何追查,肯定是查不到天魔七王身上的。

    魔教上层的权利争夺也从来没有停止过,甚至有人利用这久远的传说,初代的铁律,而故意制造符合那三点条件的人,以求掌控大权,而所能引发的,也不过是另一场残酷的权力争斗罢了。

    对于狄绝来说,那个每一代天王口耳相传的故事,也几乎被他遗忘了。几十年的岁月中,也曾想过,如果在他任内,那个人出现会怎么办?而最后能想到的答案,从来只有一个字“杀!”

    然而,在这一刻,在他生命即将消逝的这一刻,猛听到一个“汉”字,竟是动魄惊心,他愕然睁大眼,死死得盯着烟雾中由迷朦而渐渐清晰的脸。

    然而,他能看见的,却只有一双眸子,聚集他全部注意力的,看入眼中的,也只得这一双眸子。

    清澈明净,不染红尘。

    那么多的烟雾中,仍会有一双这样清明的眼。

    那样烦人得唠叨着,却还保持这样一双,清净的眼。

    从悬崖上跌下来,一掌打死一个人,却依然有一双这样清澈的眼。

    狄绝忽然间一阵恍惚,这样的眼眸,在他的人生中,可曾遇到过,这样的明净清澈,万丈红尘,三千世界,也沾染不得半点,便是稚龄幼童,也少见这样的纯净。

    胸口又是一阵剧痛,使他不得不抽搐着更加用力地抓住傅汉卿:“你答应过的事,是否一定会做到?”

    傅汉卿微微一怔:“是啊,我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的。”

    “好,我要你答应我……”

    “是继承一个庞大的家业,还是一个神秘而强大的门派,或是替你管理一个大宝藏?”傅汉卿有些好奇地问。

    狄绝闷哼一声,努力睁大眼,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这很容易猜啊,这么高的悬崖,一个看衣服和头发,就知道有很多年没离开过的练功者。”傅汉卿长叹摇头“说起来,真不能算我害死你。谁叫你这么老,还要跑到悬崖底下闭关练功呢。根据我的经验,在悬崖底下好多年,练一身武功,然后跑到外头去,报仇啊,大显身手啊,名动天下啊,外加娶一堆老婆啊,这事,不是没有,而是,必须由年轻的,英俊的男人做,才有成功的可能性,一个老头……”

    傅汉卿用力摇头“一个在悬崖底的老头,而且长得象你这样……”

    这时,烟雾已经渐散,狄绝的容貌已隐约可见。苍然的白发染满污泥,遍布皱纹的脸,述说着,他生命中每一点艰难和辛酸,脸上三道长长的刀疤,和七八道不知因何原因浮起的肿块,不但让他本来的容貌完全被毁,更加使他的形象,狰狞恐怖,如地狱中的魔鬼。

    “最大的可能,就是守在悬崖底下,等着一个掉下来的年轻人,然后把你的内力全送给他,自己变成人干,或是,忽然间非死不可,于是在断气之前,把自己那无比强大的家族啊,帮派势力,或是某一个非常非常大的宝藏送给莫名其妙掉下来的年轻人。”傅汉卿抓抓头“你已经没内力可以送我了,那当然是送个什么帮,什么派,或是什么宝藏给我。”

    傅汉卿说话是很诚实的,所以当狄绝一口血喷过来时,他一点也不觉得是自己把人生生气吐血了,只是忙着给他拍背抚胸:“你有什么要送给我快送吧,我看你撑不了多久了。不是我不救你,实在是,我已经想尽了我知道的所有知识,好象天魔大法走火入魔,真气反震,真的是完全没救啊。所以说呢,练什么不好,练这种破烂功夫干什么啊……”

    “破烂功夫……”狄绝想努吼,然而眼耳口鼻已经一起溢出鲜血来了。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却已经被气得连伤心难过都忘掉了。这个骑马都会打瞌睡,打到马儿上了悬崖而不知道的白痴,居然敢说,天下第一魔功是破烂武功。这人到底知不知道,有史以来,黑白两道,天下各国,共有一百三十八为绝顶高手,修练过这项奇功,其中七十九人走火入魔而死,三十二人失败,武功尽废,剩下仅有几个练成的,也不过是练到第六重,就难有寸进。他是唯一一个九转功成,练到第九重大成境界的绝代高手。

    这个说话都语无伦次的白痴,还敢嫌他老,嫌他丑。当年我狄绝,还不是年轻英俊,风度翩翩,如果不是被正道陷害,我现在也不过五十岁,走出去,照样光彩照人,迷死一堆男人和女人啊。要不是为了练魔功,我至于象八九十岁老头这么老吗?我一身的伤痕,包括脸上三道伤痕,和因中毒而留下的永远无法消褪的肿块,哪一处旧伤,不是一场可歌可泣的战役,哪一道伤,不代表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对江湖上的男人来说,每一处伤口,都是足以宣扬的他英雄事迹的证据。都是足以让后世江湖中人,津津乐道,传颂向往的理由,你居然还嫌这嫌那,看不上眼。

    他气得两眼突出,牙齿再次咬得咯咯响,恨不得把傅汉卿的肉一块块全撕下来:“你,你说得是,你害死了我,就应该替我把本来我要做的事做完。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不能告诉别人,我是被你打死的。”

    傅汉卿有点感动地说:“你怕你的亲人或下属找我报仇?”

    “我呸,我纵横天下,一世英雄,要让人知道,我被你这个骑马都不会骑的白痴给弄死了,不但我,就是我教历代祖师,七百年的面子,全丢光了。”狄绝用尽仅有的力气一声怒吼,立刻满天飘飞血沫沫。

    傅汉卿吓得猛往后退。狄绝失去他的扶持,整个人往后又是重重一跌,脑袋正好撞在硬硬的石头上,发出咚得一声响。

    傅汉卿连忙又扑过来,扶他起来,一看,果然,脑袋后肿起一个大包。他手忙脚乱得替他揉,口里又是一迭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幸好,这时,狄绝已经顾不得生气了,只是喘息着说:“你就说,正道探出我的所在,在我练功的紧要关头,聚集了几百个高手来偷袭我,我在这里和他们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大战,因为练功受扰,走火入魔于前,又中毒药暗算于后,才重伤而死的,你说,是你救了我,这样,大家都会承你的情。”

    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锦囊,递给傅汉卿:“这是,教主信物。”

    傅汉卿信手接过,打开一看,忽得一怔:“你是修罗教中人。”

    魔教原名修罗教,源自于创教始祖血修罗狄飞。教中密传的武功,大多都是狄飞所留下来的,这其中包括天魔大法,但几百年前,第九代代教主狄靖手中,魔教曾遭过一次浩劫,许多典笈神功都散失于天下,天魔大法就是其中之一。可是这等神功,就算被无数人抢过,看过,在此之前,却没有一个人练成过。

    而傅汉卿也因此并没有因狄绝练成天魔大法,而在第一时间,想到他和魔教的关系。在他打开那小小锦囊,低头一看的瞬间,狄绝觉得自己在明明看到,傅汉卿脸上似乎有什么,极为奇异的表情,然而,他定了定神,注目再看,却又见傅汉卿的神色和刚才似乎又并无半点变化。

    是伤得太重了,眼花了,还是四溢的烟尘太多,难免会看错些什么。

    狄绝略一犹疑,忽得全身剧烈震动起来,七窍同时喷出大量鲜血,全身百脉,无不痛极。他知道最后的时刻来临了,他惊慌得用力抓紧傅汉卿,想要大喊些什么,却再也无力说出一个字了,一张口,涌出来的,只有浓浓的,无穷无尽的鲜血。

    他心中满是惊痛,不,不,不,他还没有交待完,他还有很多事要告诉这个白痴。

    他没有说过,教中总坛在哪里,象这种骑个马都能不小心跑上悬崖而不自知的白痴,他找一辈子也找不到啊。他没有说过,总坛附近有多少生死陷阱,这人只怕离着总坛还有老远,就死得连骨头都找不着了。他没有说过,教中诸王勾心斗角,各怀心机,这个笨蛋毫无防备,手捧教主信物,贸然现身,必会有数不清的危难,天知道会不会被人卖了还为人数钱。

    还有,江湖正道,视魔教为异端,只要他一不小心暴露自己是魔教之主,必会引来无数杀身之祸,这个白痴明不明白这一点。

    还有……

    还有……

    还有,很多,很多,他都没有来得及说。

    这人虽白痴,毕竟有一身不可思议的内力,并对武功有着匪夷所思的了解。如果给他机会,也许他真能如传说中那样,给魔教一个新天地,他真是天命中,唯一可以成为真正修罗之主的人。他真可以让修罗教扬眉吐气,再不受正道压迫。

    他有一双清澈的眼,他的名字里有一个汉字,他说,他答应过的事,一定做到。

    但是,无论如何,他必须活下去,他必须在做到那一切之前,先活下去。

    狄绝努力瞪大眼,死死盯着傅汉卿。他多想,用尽他的一切,去换取说几句话的时间。然而,他再不能说出一个字来了。

    傅汉卿见他七窍鲜血狂流,却还死死扯着自己不放手,双眼大睁,满是绝望与痛楚,心里多少也有些难过,他自是不知道狄绝的心意,只道他是没得到自己的答复,微微迟疑一下,终于下了决心:“你放心,我的确不想做修罗教的教主。但是,你的死亡,我也有过错。人必须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所以,虽然不愿意,我还是可以答应你,只是,我不能说谎,也不会说谎,我最多不告诉他们你是怎么死的,却不能对他们说瞎话。”

    他很诚恳得说完一番话,却见狄绝还是死死瞪着他,只好叹口气,低下头,凑到他耳边,一字一断,字字千钧地说:“我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的。”

    狄绝又是一阵剧烈得抽搐,身子猛然一挣,然后,重重地倒下去。

    傅汉卿伸手扶住他,轻轻一探,知他已气绝身亡,却仍是死死瞪着眼,眼中依然是绝望焦虑和痛楚。

    傅汉卿很困扰得抓抓头,唉,我已经答应他了,他为什么还是死不瞑目呢,我看起来这么没信用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