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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住嘴!你有什么资格评论我母亲?”碧盟的愤怒如山洪乍泻,全场肃静。
碧盟强压怒火,冷冷哂笑:“你当年走得潇洒,拿走了她所有养家糊口的积蓄,她一无所有,她要养活肚子里的我。为了生下我,她什么都做,忍受了所有的屈辱。她去垃圾筒里捡食物,跪在唐人街的餐馆外讨饭,吃客人离开时剩下的食物。她穷困潦倒,她生我在路边,可她还坚信你会回来接她。她给我起名叫碧盟,说是你常说,有情人洒血沉土,能化碧玉,坚硬无摧,这是你们一生的誓盟。结果呢?她为了养活我,为了能有点奶粉,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只能沦为娼妓,去倚门卖笑。这就是你所谓的‘心疼欲绝’‘失魂落魄’!就是这样,黄种人的妓女都没有生意。饿的时候,我们什么都吃,我吃过死老鼠,抓过野猫,为了讨饭被黑人孩子打得头破血流。我从小被骂是妓女生的杂种,我亲眼看了自己的娘被别得男人玩弄,天天以泪洗面,就为了换一片面包。”
碧盟的目光扫视四周哑然的众人,汉威都吃惊这些骇人听闻的话小盟哥如何能有勇气说出口。
“娘年轻时很美,曾有过华人劳工提出要娶她,也肯收养我,那样我们就不用为一日三餐发愁。可娘说你一定会回来,一一婉拒了。她的高贵的心在守身如玉,可你呢?你那个时候在哪里?你在家里醉拥美人呢吧?你的儿子同我年龄相仿,当我发现时我恶心得想吐!”
谴责的目光霎时都投向冯暮非,冯暮非一头冷汗,痛苦的捶着头。原本责备碧盟无礼的三叔公也愕然缄口,骇然得面无表情。
“待我长大些,我比常人的孩子更懂男女之间的事,我也曾鄙视我娘,厌恶她,我去报复她,同她打架,离家出走,她发疯的抓回我就狠狠的打,她哭我也哭。我求她不要再卖淫,求她照顾一下我的尊严,她哭了说,这一切会结束,你会来接我回国。我混在红灯区,一次偷到一个钱包,那里面有足够的钱,可以让我们母子逃走脱贫。可娘知道了钱包的来历,气得几乎没打死我,她只说,你爹回来要是知道,不会轻饶。我们就这么挣扎着,直到七舅寻到我们时,娘已经得了坏血病,临终就把我托付给七舅,她说让我无论如何长大寻到你,她说让七舅抚养我成材,不要给梁家丢脸。她对七舅说,她残花败柳之身注定没脸回国,没脸去见你,也没脸回娘家。到头来,太可笑了,她都不知道她的丈夫并不姓梁,梁咏华不过是个化名。她的男人早在国内有家庭,在我之前之后都有孩子。可惜他们相继去世了,所以你才想到我。我为娘不值得,真的不值得,又是一出《秦香莲》。我如果还是那个阴沟里讨饭的小混混,如果我不过是个无赖,如果你还是子女绕膝有人传宗接代,你会想到我?别让我恶心了。”
“盟儿,就算你爹有千般不是,那是你爹娘之间的事。作为子女,你无权去评议。”三叔公板起脸,一副正人君子般的神态,反令汉威鄙薄。心想这老头子,一派迂腐的子曰诗云,拿些歪道理来搅局。事情没发生在他身上,他当然说出来轻松。
碧盟却毫不示弱,轻漫的语气眉梢微挑奚落说:“碧盟和娘在异乡飘零为一日三餐发愁时,真不知道在国内还有如此地位显赫家财万贯的亲戚。”
言外之意,我们母子在受苦受难时,你们都在哪里?
“好了,满足大家的好奇心了吧?真相大白了,也没了悬念,谢幕了。”
碧盟挑眼嘲弄的望向汉辰,似乎揣测表哥是否会履行承诺带他走。
“冯老,汉辰劝冯老还是静一静,此事从长计议。五姑母同冯老无名无份,若不是七叔当年在美国遇到五姑母,杨家都不敢相信表弟的身世。若是表弟不曾回国,怕冯老永远不会想到这个世界上曾有这么个骨肉,如今表弟就要回美国,冯老自当这是南柯一梦吧。”
不要说汉威诧异,就连碧盟也目露惊惑。
大哥竟然答应了放碧盟表哥回美国,这里留给碧盟哥的苦痛太多了,他负担的也太多了。
冯暮非却背了手,昂起头,义正词严的对汉辰说:“明瀚,我一直认为晚辈中你是一枝独秀,沉稳善断。不似那些少承父志的纨绔子弟,只会吃喝嫖赌抽,醉生梦死。如何你也说出这般不负责的话。碧盟他可以不认父,但他不能不认国。中国空军正是用人之际,他是炎黄子孙,他当然要留在国内效力。”
说罢眼睛还特地狠狠的看了两眼一旁默立无语的胡子卿。
汉威哭笑不得,已经不知道冯老哪句话真,哪句话假,云里雾里的闹糊涂了。可胡大哥一言不发的哪里招惹到了冯暮非,冯暮非还念念不忘捎带上挖苦胡大哥几句。汉威知道冯暮非同胡大哥不睦,平素也没少去西京何总理面前为胡大哥点眼药。每次提到冯暮非,胡大哥也是咬牙切齿。
碧盟拨开众人,走向前,直面冯暮非,点头称是:“碧盟不会走,也不会退却。也希望日后冯老也不必费心来骚扰碧盟。”
回望了胡子卿一眼,正声的说:“胡司令,碧盟恳请您,让碧盟参加东北航空大队,哪怕是普通一员,碧盟也心甘情愿。”
“此事,容后再议。碧盟,先随胡大哥去趟西京,你来开飞机。”
胡子卿整整衣衫,直挺了背,微微点头告辞,拍拍汉辰的肩头转身就走。碧盟走出两步,却又回来拉了汉威说:“这边就拜托你了。”
汉威点点头,知道小盟哥指的是露露。小盟哥一定不舍得离开露露,但眼前他只有听任胡子卿的安排以求摆脱困境。
碧盟一走,屋里众人缄默无语。
冯暮非坐在椅子上托了头痛苦不语,三叔公反是怒不可遏的戳了拐杖骂汉辰说:“汉辰,你是越发的糊涂了。暮公亲自送儿子们上战场,又眼见他们一个个为国捐躯了。那个时代,谁不是抛家舍业。前些年济南惨案,冯老的小儿子也以身殉国,好好个孩子,若是活着,也该和碧盟差不多的年纪。”
汉威心里毫无感动,反是愤恨。如此算来,冯暮非才离开五姑母回国,就迅速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多么的无耻,还在这里宣传。
一场闹剧散场,汉威赶去露露的住处,他有责任替小盟哥照顾露露姐。
夕阳金光沐浴着小园,晚香玉吐着腻腻的香气,一簇簇低垂的紫藤花下,小石桌旁静静坐着托腮低头凝神的露露,和一位微显驼背的男人。那背影看来眼熟,可汉威一时又想不起。
露露侧对着汉威,垂着的长发,鬓角挽了朵紫色的郁金香,淡紫色的西洋纱衫。晚霞的余晖洒在脸上,一抹绚丽浓彩,丽质天成。
“小薇,别傻了,那梁少爷能娶你吗?你跟我走吧,这回,哥一定不会爽约。”
汉威看着一双手颤巍巍的伸向露露托腮的那玉腕,小心谨慎。
“哥这回总算能想通了,哥这回只为自己活一次。上海滩的那位马老板,是有蓝帮做后台的。我去给他操琴,包月银子能让我们两个活得有滋有味。小薇……”
汉威见露露撤出被握着得手,也辨别出坐着的客人是魏云寒的大哥魏云舒。他听说过魏云舒当年同露露的纠葛,可露露如何能在小盟哥刚走,就又同魏云舒旧情复燃呢?
“你……小薇你是不是惦记着云寒,那不可能,云寒他根本就不可能跟你走,云寒他就要订婚了。”魏云舒慌忙的劝说,又开导露露说:“那梁碧盟,他的身份、地位,他都不可能娶你的。你别傻,我们就当做了一场梦,我们远走高飞吧。”
“汉威~”露露发现了停在园子中的汉威,汉威也尴尬的说:“小盟哥随胡司令有公干,嘱咐汉威来照看一下。”
魏云舒神色慌张,忙起身告辞,走出两步,又恳求汉威说:“杨……杨少爷,我来这里的事……”
“汉威什么都没看到,也没听到。”汉威微颌头,魏云舒这才舒了口气疾步离去。
晚风掀起露露一绺乌发在风中飘舞,露露双颊微红,带了浅笑吟吟:“他曾经是北平天津唱得大红大紫的角儿,《挑滑车》里的高宠,一身粉色大靠的陆文龙……”
露露叹息摇头,转身踱步,伸手去摘了一朵紫色的晚香玉凑都鼻边嗅嗅说:“英雄末路,美人迟暮”
汉威正想寻些话开解露露,露露那冷艳的面容巧笑嫣然说:“汉威,你真的像我弟弟,走,带你去看照片。”
一本发黄的相册,丝缎的衬面,小心翼翼打开,里面是一些发黄的照片。
照片中一个可爱的娃娃,长得一双水灵灵的大眼,长长的睫毛,灵透的妙目似能解语说话般。
汉威仔细看,似乎真同自己有些像。尤其是那眉目,都是偏了女孩子的秀美。
“枫儿弟弟若是活到今日,该是和你一般身量了。”
“他……他是病故的吗?”汉威试探问,照片中那笑得甜美的小家伙真是惹人怜爱。
一句话似乎勾出露露姐的心事,摇头不语,合上相册,又低声说:“汉威,我累了,要去睡,你也回去吧。”
汉威不甘心,可露露下了逐客令,他不得不离开。
一进家门,汉威不由紧张起来。
今天私放小盟哥的那招“调包计”,大哥还没同他清算呢。
果真,胡伯紧张的迎上来为他整整衣服轻声说:“小爷,大爷在书房里候你多时了。”
汉威心头咯噔一声,心想,坏了!大哥果然不肯轻饶。
亮儿还不知原委的攥了个大芭蕉迎上来在汉威眼前晃晃说:“小叔,大姑拿来的,亮儿没舍得吃,留给小叔。”
汉威简直哭笑不得,心想这个时候哪里来有心思吃芭蕉。
汉威一步三级台阶的跨上楼,静立在大哥书房门口,整整衣服屏住气,敲敲门:“大哥,是威儿回来,威儿可以进来吗?”
“进来~”大哥拖长了声音。
汉威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挪进门,又反手轻轻带上门。
大哥正在案头批文件,看了他一眼问:“回来了?”
“是!小弟回来了,露露小姐那边,很好。”
“坐!”汉辰吩咐。
这声吩咐令汉威毛骨悚然。
“胡司令刚才打回电话。”汉辰顿了顿望着汉威,沉吟片刻说:“骗走的购买飞机的款项交涉有了结果。”
汉威的心噗噗乱跳,没想到这么意外。
“捐款追不回来,但有合同在,飞机已经能追回,只是型号偏旧。大哥想同你商量,你捐献购置的飞机,捐给东北军吧。”
汉威糊涂了,本来是要捐给中央西京航空署的飞机,大哥提出要捐给东北军。但追回被骗的款项,捐飞机给谁不一样?
“威儿全凭大哥做主。”汉威恭顺的回答,汉辰望着他点点头。
大哥的面色平和,似乎是追回飞机的喜讯让大哥饶恕了他白天的胆大妄为。
玉凝姐扶着西瓜般圆圆的肚子进到书房,微胖的面颊丰润泛着健康的神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