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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然睁大了眼睛看着跌坐在地,哭泣不止的人,显然还没有从刚刚的错愕中走出来,之前她一直将怀疑的对象锁在桑霓身上,却没想到被小黄认出的人竟然是——娟儿。
她有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虽然结局出乎她的意料,但此刻她一定不能自乱阵脚,按照之前吩咐好的,晴枝命人将她伏住后,亲自搜起身来,娟儿流着泪,突然挣扎对抗起来,晴枝只好掰着她的下巴,严防她咬舌自尽,一番扭打之后,终于在她的内襟口袋中翻出了一把梅花柄钥匙。
见事情败露,娟儿也放弃了最后的挣扎,苏然吊起的心终于安稳放下,她接过钥匙,凑近鼻尖轻轻一闻,仔细辨认才能发现一股极淡的气味,看着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的娟儿,面无表情的问:“你还有何话好说?”
娟儿依旧只顾赖在地上哭泣,头发散乱,神情呆滞,衣襟被扯的七零八落,一副饱受刻薄虐待的模样。
娟儿这副死气沉沉的态度让苏然头疼不已,审讯问话这种事情不是她所擅长的,更不可能对她严刑拷打,只能命人将她看押好,谨防她自我了断,又遣散了众人,独自一人开始了漫长难熬的等待,如今只盼望她派出去的人能尽快请回诚王了。
冬日里短暂的日头开始渐渐西沉,屋子里寂静的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清,苏然百无聊赖地支着脑袋,捧着茶杯一口口抿着热水,茶壶里的水空了又满,满了又尽,在茶叶的色泽都被泡淡了之际,诚王殿下终于踏着大步闯进了绿湾小筑。
没有了以往的礼节绅士,甚至没有敲门就推门而入的诚王,而在见到苏然的一瞬间,却有了片刻的停顿迟疑,像是久别重逢后的那一刹那,两人都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手握着长剑,满脸疲惫,嘴唇干裂起皮,靴子上沾满了泥灰,苏然默默地起身,与他对视着。
诚王的眼神微闪,扯出一丝微弱的笑容:“人在哪儿?”
“关在厢房里,我带你去。”
“先不急,下次不要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万一遇到个练家子呢?可有受伤?”
苏然轻轻摇了摇头。
“你是怎么抓住的?传话的人说的不清不楚的。”诚王疲倦的脸上挂上一丝笑意,整个人都柔和了许多。
“那把钥匙被我浸过糖醋肉的汁,小黄能认得出来。”
事实远没有这么简单,那是她无数次训练的结果,每次她都把一小块糖醋肉藏在春草园的各个角落,带领小黄前去搜寻,如今春草园内的土地已经被挖得面目全非了。
“明白了,后面的事情就交予我罢,”诚王点点头,伸出了一只手,似乎想摸摸她的头,只是悬在半空的手掌短暂地停留后,又慢慢收了回去,移开了落在她脸上的目光,背着手离开了。
经过长达五个昼夜的审问,任何人在那样严酷的刑罚下都难以支撑吧,尤其是娟儿这样娇弱的女孩。
苏然坐在小书房内,捂着耳朵尽量不去听厢房里传来的惨叫声,一遍遍安慰着自己,这不是她的错,是娟儿自食苦果,可每一次痛呼声都紧紧揪住了她的心,让她渐渐陷入了不安的情绪之中,毕竟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木头人都有感情了。
惨叫声再次告一段落,苏然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虚弱地趴在书桌上,似乎刚刚受刑的人是她。习惯了娟儿帮她梳头,今天的发髻绑得太紧了,她烦躁地抽出了几根戳得头皮生疼的发簪,一头青丝随意披散了下来。
书房的门被轻轻打开,诚王站在门口,看着趴在桌上的少女抬起头,双眼迷蒙地看着他。
“殿下找我有事?”苏然看见诚王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精神稍稍一震,规规矩矩地立正站好,顺滑的黑发滑落,遮住了小半边脸颊。
诚王的眼光不经意在长及腰际的青丝上流连了一回,清了清嗓子,说:“嗯,我要去书房后面的小花园里。”
苏然“哦”了一声,安静地退在一边,等着他先行离开,诚王目不转睛地行过她身边时,留下了一句:“你也跟来。”
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苏然还是乖乖地领命,提着裙裾跟了上去,没走出两步,诚王又突然停了下来,转身对她说:“穿上披风再出来。”
在诚王的坚持下,苏然只好折回去穿上衣服,耗费了不少时间,诚王一直站在原地,耐心等待她准备完毕,方才打开后门,一齐进入小花园。
园内大部分树都已经光秃秃了,只有几株梅花开得正艳,诚王绕过这些树,走到小池塘边,池塘里的水也已冻结成冰,白皑皑的雪珠子聚集在池塘中间,薄薄一片,晶莹剔透。
诚王蹲下身子,侧头皱眉,似乎在研究池水的流淌行迹,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与外界链接的墙根处。
“这条池子引入的是护城河的活水,”他搬起一块大石,用力砸了下去,冰晶四溅,冰面上顿时出现一只窟窿,他拍了拍手继续说,“他们是从这儿逃出去的。”
“难道娟儿都招了吗?”
“嗯,当初胡海负责修缮绿湾小筑的时候,就留了这一手,”他捡起一根树枝,伸入水中测探道,“当年的图纸被他偷偷改了,引水的渠道被拓宽了,不过这个天儿从这里偷跑出去,也去了半条命了。”
后面的事情苏然也弄出了一个大概,原来娟儿从王妃去世的那一天就出手了。那晚就是她打了云板,通知守在府外的同伙们王妃离世的消息,引来了大批难民,制造了混乱,好在灵芝做事谨慎,保住了王妃的遗产,才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再后来何素娥被关押,又是她趁机对炭火做了手脚,迷晕了屋里的人,偷偷放走了他们。
一个十多岁的少女,心思缜密,伪装巧妙,连重活一世的苏然都自愧不如,直到如今,她才猛然发现,似乎周围的人都比她成熟多了,灵芝心细沉稳,晴枝泼辣干练,就连桑霓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别扭的小村妞了,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只有苏然,还像个没心没肺的孩子。
娟儿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没有人知道她最后去了哪里,虽然只是少了一个人,绿湾小筑却比以往冷清了许多,下人们见了苏然都有些战战兢兢的,相互间也没有了玩笑嬉戏,晴枝受过一顿板子后也稳重了许多,桑霓时常心不在焉,对着空气发呆,只有苏然还像没事人一样,继续看书写字,整理《农经摘要》,只偶尔在手边的茶杯空了的时候,才会想起娟儿手忙脚乱添茶的模样,心里有些闷闷的。
这天觑着空儿,苏然请夏公公前去盛晖阁请安,请示诚王能否出府一趟,诚王觉得最近绿湾小筑出了一些事情,让苏然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便准了她的请求。苏然得到了准信儿后,欢呼一声,急急忙忙乔装打扮起来,这次依然换上了爽利的男装,在铜镜面前臭美了许久,转了几个圈儿,才出门去了。
夏公公跟在她的身后,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许久没见的小陈管事则走在前面引路,一行人在市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路边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酒楼里飘出了垂涎欲滴的饭香味儿,扎着两角小辫的孩子们追逐嬉闹着,凌州城的傍晚,逐渐恢复了生机。
行至街道的拐角处,一块黑底红边,镶着万福花纹的匾额吸引了苏然的目光,“无方堂”三个大字行云流水,隐有气吞山河之势,而阵阵浓郁的药香不绝于鼻,苏然的脑筋一转,对着夏公公和小陈管事说道:“我要进去买些女儿家滋补的药,你们暂且在对面的茶社候着罢。”
他们二人以为苏然的身体有些抱恙,又羞于启齿,便点头退下了。
苏然见他们走远后方才进门,一个小药童迎了上来:“这位姑娘是看诊还是抓药?”
“我来找你们掌柜的,有事相商。”
这时一个续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闻声望了过来,他虚着眼睛,放下了手中的账册,对苏然拱了拱手,道:“鄙人正是小店的掌柜,这位姑娘有何贵干。”
“小女子苏小妹,想请您看看这个药材的成色如何,若是合您心意,我们就做个买卖。”苏然从袖袋中掏出一只小袋子,正是她之前准备好的花椒。
那掌柜的接过包,将花椒倒于掌心,用拇指拨了拨花椒粒,暗自点点头,又凑近鼻尖仔细闻了闻,才对苏然露出一个笑脸:“姑娘您的药材狠好,小店整好最近急需一批散寒除湿的药料儿,姑娘既然有货要出手,还请您出个价儿,不拘多少,小店全收。”
“掌柜的果然是个爽快人,那我也礼尚往来罢,价儿由您定,我绝不讨价,”看见掌柜咧着嘴巴笑了起来,苏然的话锋又一转,“不过,我那儿只有四十来斤存货,且出货的时间不定。”
吴掌柜这才仔细打量起苏然来,只觉得这姑娘年龄虽小,气度却不俗,他习惯性地摸摸胡须,乐道:“不打紧,不打紧,您何时方便何时送来,价钱嘛,就按行规里的再加一成,半钱一斤,如何?”
“就听你的了,掌柜的,过几日我送来给您验货,对了,掌柜的贵姓?”
“免贵姓吴,嘿嘿,苏姑娘您走好,鄙人在此恭候您的消息嘞。”
回到绿湾小筑后,苏然一直挂心着出售花椒的事情,从吴掌柜的神情来看,她种出的这批花椒,成色应该相当不错,很有可能是极品,所以他才毫不犹豫地全收了。
她对药材的行情不熟悉,价钱上可能有些吃亏,但她并不计较这些蝇头小利,这次和吴掌柜合作顺利了,也为后面的路子打下了基础,况且春草园里出产的东西都是意外之财,只当回馈社会了,苏然扒着手指头算算价钱,觉得种草药也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