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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诚王府里发生了一件大事,王妃娘娘重夺管家大权,大管家娘子被革钱训斥,罚回家闭门思过了,具体原因无人知晓。
王府下人闻风而动,都猜测大管家和她娘子在主子跟前儿失宠了,从中还牵扯出千丝万缕的相关人物,浑水摸鱼的,煽风点火的,无中生有的,借刀杀人的,各色各样的人都跑出来了,真是一碗水冲散了蚂蚁窝。
好在诚王府是皇子出宫另辟的府邸,与百年世家不同,没有那些错综复杂的宗族关系,诚王和王妃又一向勤俭持家,府里的下人护院等不过一百二十人上下,没有什么经年的世仆,许多问题处理起来倒是便宜许多。
不过同一时刻,绿湾小筑里的苏然可没什么心思关注王府的动静,她正站在春草园的土地上,望着扩大了一倍的空间目瞪口呆。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昨晚她还进来过,收了另一批辣椒和哈密瓜,今早竟然就凭空冒出这么多地,土质细腻肥沃,和之前的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最重要的是,什么原因促成了空间增长的呢?
苏然苦苦地都坐在小板凳上苦思冥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次完全没有征兆的突变让她有些不安,既然空间会扩大,那会不会缩小,甚至消失呢?
灵芝来到绿湾小筑的时候,正看见苏然一个人托着腮发呆,连她进屋都没察觉。
“在想什么呢,愁眉苦脸的。”
“啊,是灵芝姐姐呐,”苏然的肩膀冷不防被一拍,心神顷刻回笼,下意识里胡乱诌了一个理由,“没想什么,就在想前两天吃到的酱梨是怎么做的,要是简单的话我也想自己炮制些。”
“原来是这个,这我倒是知道。其实也不难,将甘草煮出黄汁儿,加糖熬制,晾凉后把梨片浸泡进去,封坛腌制一两天即可,吃的时候撒上南姜末,配着酸梅干,味道最好,”灵芝说完歪着头,指着自己的鼻尖笑道,“我帮了你这一遭,你也要帮我一个忙才是。”
“这就是说见外话了,帮忙哪里还要礼尚往来的,姐姐有什么需要,吩咐我一声就成。”
“哈,那我可不客气了。是这样儿的,我虽然识得几个字,却写的不工整,今天下午请你来帮我誊写几个字。”
苏然以为是写请柬之类的东西,便欣然应允了。
话说回来,苏然的字还算是还不错的,虽没有大家风骨,但也清秀有加,她以前并没有练过毛笔字,想来是这具身体的本能记忆。
用过晌午饭小憩了一会儿,至未正时分,苏然眼看时辰差不多了,便动身前往福至堂。
诚王妃此刻正歪在炕上微微出神,不时压低声音咳嗽两声,苏然轻轻地走进来,朝她行礼请安。
“你来啦,快坐吧,是我让灵芝把你叫来的,我这儿有个事儿想请你帮忙,”诚王妃苍白的手按在胸口上,深深吸了两口气才继续说,“眼下我要把府里的旧账清理一遍,揪出几只蛀虫来,只是手边没什么得用的人,只好请你帮把手了。”
苏然瞪大眼睛地看着不远处的案桌上,几十本大册子摞了一尺多高,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查账这样机密的事情,不应该有她这个外人瞎掺和吧。
诚王妃见她犹豫的神色,像是猜中了她心中所想:“你不必顾忌,在你进府的第一天,我就没有把你当做外人了,苏济铭大人虚怀若谷、高风亮节,其德行为世人所称道,他的女儿,一定也是个德才兼备的女孩,况且,听说你在家时,便能替令尊料理内院琐事,很得众人交口称赞呢。”
原来这个苏家小姐生前还是个管家小能手,这让苏然倍感压力,本能地有些排斥这个突兀的请求。
“唔,殿下的门客先生足智多谋,办事老练,一定能帮到娘娘的。”
“我信不过他。”只这一句,就让苏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诚王妃稍稍静默,从袖带中掏出一份纸折略节递给苏然,苏然接了过来,展开一看,尽是一些田产、商铺的信息,略有不解。
“这是?”
“是我的嫁妆单子。你若愿意帮这个忙,这单子上的产业,任你挑选。”
苏然心中一惊,手中的纸仿佛成了咬人的虫子,急急忙忙塞了回去。诚王妃摇摇头,紧紧握住苏然的手,咳嗽了好一阵,才略显激动地说:“我活着的日子,扒着手指头都数的过来了,这也是无奈之举,请姑娘帮帮我吧。”
看着眼前形如枯槁的面庞,骨瘦如柴的手指,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苏然咬了咬牙,暗想:“豁出去了,能帮就帮些吧。”
“娘娘千万不要这么说,真是让我无地自容了,我潦倒落魄之时,是王府收留了我,吃穿用度都是府上给的,为娘娘尽些绵薄之力,本就是应该的事情。”
王妃欣慰地笑笑,棉被下的手摸索了半天,扯出了一条绳带,上面串着两把钥匙,其中一把绑着绿线,形状奇特,齿轮非常复杂,匙柄是梅花的形状,苏然从未见过这样的钥匙。
但是诚王妃取下的是另一把形状普通的,绑着红线的钥匙,交给了苏然道:“这是库房的钥匙,一直由我贴身保管着的,现今交给你,行个查账之便。”
终于还是接下了这个烫手的山芋,苏然猜想,能让王妃晾出嫁妆的账目,一定很不寻常吧。
原本苏然满心以为就像灵芝所说的,自己只是来搭把手,做个书记员,把有问题的账目誊写一遍即可。直到灵芝和芳杏两人都眼巴巴地望着她,等待她下达的指令的时候,她才猛然惊醒,这是让她主导这次查账工程呐!
苏然两眼一抹黑,要查些什么都不知道,她突然意识到,肩上的担子比她想象的还要沉重多了。
一个未经世事的毛丫头,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一个一知半解的丫鬟,还有一个大字不识的透明人,组成了史上最业余的审计团队。
硬着头皮,苏然翻开厚重的账册,吹了吹落在桌子上的灰尘,开始认认真真地一项项检查了起来。她没有什么财务方面的知识,也没有查账的经验,好在她是个骨子里充满韧性的人,那就用最笨的方法吧。
当第三炷香燃成灰烬,苏然搁下手中的笔,揉搓着酸胀的双眼,专心思索了起来。
诚王是辰启四十六年驻守凌州的,这些账目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记录的,一共七年时间,从最近王府里的动向上来看,王妃最想揪出的应该是大管事胡海和他老婆。
苏然刚刚看过花名册,胡海是辰启四十九年才当上大管事的,那么头三年的账册就可以先放在一边了。
“灵芝姐姐,账册你们先暂时不用理会,现在请你们回忆一下,这几年王府都办了哪些大事,列出一个单子给我吧。”
灵芝和芳杏点点头,凑到一起小声讨论了起来,苏然又把所有账本重新归纳整理了一遍,所有支出都是按用途分类的,大致分为膳食、工事、服饰、送礼、杂项等几个大类。
每年的收入方面,诚亲王的岁俸银是一万两,王妃八百两,还有岁赐的绫罗绸缎、禄米盐茶等,单是这些,养活一两百号人绰绰有余了。不止如此,每年外头乡绅官吏们的孝敬银子也有七八千两,皇帝另行赏赐的金银珠宝还有上万两,庄子和商铺的收入也是一个大宗,岁入约两万之数。
朝廷的俸银和赏赐是铁板钉钉的,有官印为证,这一块不太好做手脚,那么庄子和商铺便是一个漏洞,苏然在这两项上做了一个标记。
裹着厚厚棉被的诚王妃,倚在缎面靠枕上,望着苏然奋笔疾书的背影,有点儿走神。
八年前的自己和她差不多大,也是这样秋风瑟瑟的时节,终于在锣鼓喧嚣声中,嫁作了他人妇。她还记得那天夜里,从红盖头外透进来的光照得她眼前一片氤氲,当他掀开盖头的那一刹那,当她的目光触及到微醺的带着淡淡笑意的脸庞,她才知道原来呼吸竟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情,她从未见过那么清亮的眼神,最美的诗句也不足以形容……
只是随着岁月的流逝,历经了万千世事,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神渐渐黯淡了下去,变得古井不波,捉摸不透。他们的婚后生活也一直是不温不火的,骄傲如她也不会去刻意逢迎取悦他。
他的女人也不多,一个早死了,一个被自己赶去了乡下。
一想到了倪月婵,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恨意。
自己本不该心生嫉妒的,她的父兄都是草原上英勇的王者,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而倪月婵,不过是个下官孝敬的姬妾,无根无基,空有姿色。可是,身为女人就是会忍不住去比较:听说他多赏了她一串南珠,多留下吃了一顿饭,多陪她说了一会儿话,甚至,还把绿湾小筑给了她,心口像被毒液啃噬蔓延,歹计也油然而生,几经周折,终于把这个眼中钉撵出了王府……
风过枝摇,落叶萧萧。
诚王迈进福至堂的脚步一顿,沉静的目光一扫而过眼前的景象。
卧室里多出了一张大案桌,摆满了乱糟糟的册本,下人们一概不见,只有四人挤在屋里,炕上的妻子已经睡着了,另外三人专心致志地做事,并未发觉自己走了进来,当中一个小姑娘咬着笔杆敛目沉思,脸颊边沾上了淡淡的墨痕,一副苦恼烦神的模样。
“在做什么?”
三人冷不丁听见屋里有个男人的声音,惊得瞬间起立立正,端端正正地站好。
诚王妃浅眠,听到动静后睁开眼,半撑起身子,看到多日未见的丈夫,神思还有些恍惚,漫不经心道:“没什么,查一查旧年的账目。”
“胡闹,你现在不可劳神,这样下去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诚王冷着脸,又一扫视案桌后的三人,一股强大的压力逼迫着她们齐齐低头,不敢出声。
诚王妃一笑,看着即将燃尽的火盆说道:“就是趁着还有心力的时候,处理干净了,不然等我闭了眼,这个家里只能任凭别人兴风作雨了。”
听着这夹枪带棒的暗讽,诚王的脸上隐隐有了怒气,忍了良久之后,丢下一句“不可理喻”,拂袖而去,待到跨出门槛时,他的身形顿了顿,沉郁的声音飘来:“我已派了两千骑兵前去助你二哥,最快二十日便有结果。”
诚王妃听了这个消息后倒回在枕头上,失神地望着绘着五彩蝙蝠的梁顶。
王府的下人们听说王爷回来了,都在暗自观望王爷这回对于整顿内务的态度,在他们看来,王妃这完全是瞎胡闹,尤其是杜绝了一切管事参与其中,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指手画脚,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终于,经过了一天的煎熬,茶饭不思、翘首以待的众人们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殿下竟然把盛晖阁的侧厅腾了出来,以供查账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