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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洗,锦缎般的湖水反射出点点波光,岸边停靠着两只船舫,在水中晃晃悠悠。苏然一行人分作两批登船,汉子们一船,女人和孩子一船,摇桨的两个船娘看起来身材魁梧,身手却敏捷利落,似乎还带些功夫。
船舱内地方狭小,仅够容纳五六人,晴枝拿出棉袄铺在舱板上,坐在上面可以抵御些夜里的凉气,而对面的两人可就没这么舒坦了,因为走得急,连行李也没来得及收拾。桑妮子抱膝坐在另一头,黑亮亮的眼睛盯着苏然,能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苏然被看得脊背发麻,取出两件外衫递给常婶:“夜里凉,披上吧。”晴枝见了,嘴皮子嗫嚅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
常婶默默地接了过去,给自己和桑妮子披上,抱着常小弟倒在船板上闭眼睡了,苏然也困得睁不开眼,走了许多路,双腿都是酸疼的,就和晴枝互相靠着打盹儿,只在朦朦胧胧间,听到身后传来几声细微的抽涕声。
今天的这一番遭遇,苏然的心情并不比常家好受多少,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一直过着粗茶淡饭的安乐日子,而不是面对即将到来的未知生活。
船舫的尾部有一个小舱室,是供众人如厕的地方,苏然早晨就在这里进入了春草园。小牛犊经过一夜的适应,对新环境很是喜欢,此刻它正站在池塘边饮水,小黄狗也变得精神抖擞的,见了苏然凭空出现,好奇地围着她乱转。
目前有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摆在眼前,苏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狗和牛的食物。
狗的吃食还算容易解决,把自己的匀出一点来就成,但是小牛的口粮就比较难办了,昨晚因时间匆忙,她只来得及丢两袋饲料进来,这也只够小牛吃上几天的分量,苏然有些发愁,虽然如今她有了春草园,袋子里也残留了不少种子,但即使立刻种下去,也不会那么快出芽的。
小牛犊的饲料是一种叫苜蓿的草,这种草营养价值很高,小牛很喜欢吃。并且苜蓿还有肥地的功能,在菜头庄,有牲畜的人家都会把苜蓿和小麦、稻子等作物套种,一亩地的收成都会多上不少。
为了养活两只小家伙,苏然整日里愁眉苦脸、寝食难安,想来养儿养女也不过如此。
经过两天一夜的赶路,船队已经距离京城百里开外了,小陈管事也认为比较安全了,就听从苏然的建议,当晚投宿了一家客栈,两天没睡过床的众人都送了一口气,神情也欢快起来。
这一路过来,苏然已经想好了对策,等到客栈最忙乱的时候,她看准了时间,快速吃完了饭离了席,借口晕船要去院子里透透气。
她急忙忙跑到客栈后院的马号旁,这里是马车牲畜停留的地方,一般客栈都会备足饲草喂养,她朝一个客栈的小二招了招手,那小二点头哈腰地跑来。
“给我备三百斤草料来,搁在那边穿堂的角落里,待会儿自有人来取,丢了也不与你相干,”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枚银锭子,约有三两,掷给了他,“剩下的都赏你了。”那小二喜得眉开眼笑,速速领命下去了。
过了约十分钟,草料都搬好了,小二赶紧忙活着去招呼别的客人,正好这条穿堂比较隐蔽,巷口又有一辆马车挡住了视线,苏然以最快的速度,使出吃奶的劲儿把那几大袋草料搬进园中,因怕晴枝放心不下出来找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歇息,就匆匆赶了回去。
幸好众人只是刚刚用完了饭,正在撤桌,等着上茶。
“干什么去了,喘成这样?”晴枝把苏然拉倒身边,替她抹脑门上的汗。
苏然苦着脸抹了抹脸颊,做了一个鬼脸:“看马去了,那马喷了我一脸喷嚏,吓坏我了。”
看着她憨态可掬的模样,众人都笑了起来,就连一直冷着脸的桑妮子都扯了扯嘴角,晴枝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她的额头说:“多早晚才长大呢!”
晚上按照旧时的规矩,苏然单独睡了一床,晴枝歇在床尾处的矮榻上,放下床边的帷幔,总算有了一间比较隐蔽的空间,苏然又趁着这难得的机会,一整夜都在园里整地播种,把所有草种子都播了下去,期待草料快快接上,不过这样一来,剩下的土地就都用完了。
早期种下去的作物长势喜人,番甜瓜抽出了绿油油的藤蔓,叶子有掌心大小,辣椒苗也长了两三寸许,只有花椒那一排依旧光秃秃的,没有发芽的迹象,苏然有些担心是不是种子出了问题。
经过大半夜的劳作,直到天刚擦亮的时候才小睡了一会儿,苏然顶着昏沉的脑袋上了船,又开始了长途跋涉的奔波之旅。
他们现在走的这条水路,是一条贯穿南北的人工运河。因首都坐落在南边,这条运河便成了南下漕运的主要干道,刚刚过了秋收时节,大批的漕船满载着谷物,浩浩荡荡向下游行驶。
常婶并桑妮子抱着常小弟在船头看热闹,晴枝趴在小侧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船只,有些没精打采的:“在家的时候,就听过一句俗话:‘天下稻花芳菲尽,三分粒粒入何家’,这漕粮怕是有不少都进了何家的粮仓吧。”
这是苏然第一次听到晴枝讲天下时事的话,看来她也不是个目不识丁的简单之人,便有心让她多说些,试探着搭话:“那当今天子会高兴吗?”
“大惠朝的大半个钱袋子都在何家的手里,况且他家还出了个手腕了得的皇后娘娘,谁还敢管这些。”
苏然见晴枝神色郁郁,似有愤懑之色,轻轻捅了捅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看起来不太高兴。”
“这次咱家的事情,何家绝对不干净!跟老爷斗了那么多年,这次总算如了他们意了,哼,我倒要看看,他们家还能长长久久地猖狂下去!”舱外的常小弟不知看见了什么,兴奋地拍手大笑,苏然未免有心人听见,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你可知道我们这次是去哪里?”苏然又问出了这几天一直徘徊在心头的问题。
“小陈管事不肯透露,说反正是个大官家里,为人正直可敬,绝不会短了姑娘的吃穿。”
这个陈鹏,做事真是太谨慎了。
就这样又漂泊了七八天,一行人又从水路改为旱路,坐马车可不如坐船享受了,颠的苏然心里翻江倒海,一路吐了许多次。
这天中午,他们在官道边停车歇息,小陈管事来到苏然和晴枝的身边,对她们郑重说道:“再有半日即可进凌州城,那里是诚王的封地,这次我们投靠的,便是诚王殿下。”
苏然惊得嘴都合不拢了,她之前只想过是什么封疆大吏之类的官,可从没想过和什么王爷皇族扯上关系!
“还有一些旁的牵扯,恕小的不能多说,姑娘只管安心住进便是,小的每月初一、十五都会进府问安。之后会向姑娘引荐一人,平日里若有事情要差遣小的,让他出来递个话儿即可。”小陈管事行事周全,无可挑剔,纵然她的心中有万般恐慌,也没有多余的话可以辩驳。
苏然心事重重地跟着车队前往凌州城,在下午申时左右,终于见到了高大威严的凌州城墙,城外靠墙处站着一人,伸长了脖子向外张望,见了小陈管事的车队,立马笑脸盈盈地迎了上来,作揖打招呼道:“可把您盼来了,我估摸着就这几天了,前儿我就在城外候着了,姑娘可安好?”
小陈管事从车上跃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都好,就是让姑娘吃了不少苦,您来见见吧,往后还得靠您照应呐。”
这时苏然听见声音,也掀开车帘准备下车,那男子赶忙行至车前,躬下身子,示意苏然踩在他的背上下车,苏然一愣,支支吾吾地说:“这有凳子。”说着举起了车门前的凳子。
“嗨!您瞧我,宫里带出来的老毛病了,”说着赶忙接过凳子放在地上,又弯腰行礼,笑言笑语地说,“问姑娘好,我是小夏子,往后我就在姑娘跟前儿当差。”
见这男子面白无须,声音不如同年男子浑厚,又听他说是从宫里出来的,想来就是之前小陈管事提到过一次的夏公公了。
苏然客气地打了声招呼,整理好衣裙,扶着他的手下了车。后头坐同一辆车的晴枝和常婶母女也下了车,不住地打量起四周来。
小陈管事在这里做了简单的交接,便和其他壮士们先行进城了,后半段路由夏公公引着,坐小轿前往王府。
夏公公徒步跟在轿外,细细嘱咐道:“待会儿进了府,先见见王妃娘娘,娘娘身子不大精神,约莫坐一小会儿便回,殿下军务繁忙,今日怕是不得见了。”
苏然一边听着一边好奇地从帘缝处观察街景,凌州城不如南方精致典雅,自有一股粗犷豪迈的气息,这里的市坊不分,沿街就是商铺客店,贸易十分繁荣,苏然甚至还看见不少大胡子黄毛的外国脸孔,女人们也不怎么避嫌,大街小巷都能看见女子来来往往的身影,只一眼,苏然就喜欢上了这里。
“夏公公,你给我说说王府里的事吧,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好嘞,先说说这王妃娘娘,娘娘的老家是北边草原上的扎尔明部,辰启四十五年和殿下成的婚,成婚八年了,世子还不满周岁,府里干干净净的,也没有别的主子,所以今儿我们只需见这一位,殿下是四十六年领兵驻守凌州的,是咱大惠朝的铁臂江山,这凌州虽不如江南秀丽,却自有它的妙处,改明儿姑娘闷了,我就领姑娘上街顽顽,此地在殿下的管治下纪律严明,夜不闭户,别提有多自在了……”
接下来的一刻钟,夏公公都在介绍这位年轻的诚王如何盖世无双,出类拔萃,战功赫赫,天下无敌等等,简直是个狂热崇拜者,苏然想,他在后世肯定是个“诚王国际后援会”会长级别的人物。
“夏公公,你可有……我爹爹的消息。”苏然突然打断了他,这是她心里一直记挂着的一个人,对于临危时都能将一切安排周到,并且无条件爱护女儿的苏老爹,苏然很是敬爱感激,现在成了他的女儿,自然也很关心他的安危。
外面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说道:“姑娘放心,老爷自有天佑,个中因由,往后再与您细细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