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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禁时分,昌城内的各家市坊陆续熄了灯,初秋的凉风赶走了白日的燥热,繁华的京都渐渐归于了平静。
幽静的石板路上,一个黑黢黢的身影急速移动着,嘶哑粗重的喘气声断断续续,转过几个弯子,进入一条老胡同,两旁均是青砖灰瓦的朱门大户,古朴庄严的院墙矗立在黑暗中。
急速跑动的影子突然在一处宅邸前刹住,挂在门檐两边的明角灯上印着苍劲的“苏”字,他胡乱揩了一把汗,绕过正门,走到旁边的角门上,轻急地敲起门来。
“谁,谁啊,催命呐,”更夫睡意浓浓,没好气地开了门,刚想啐一口痰骂两声,见了门外的人,急忙揉揉惺忪的眼,将灯笼举到眼前:“哟儿!这不是……夏公公!您怎么……”
“兔崽子别废话!快去通知你家老爷,出大事儿了!”
苏宅西南的一个小院子,本是一处雅致的所在,这会儿正是一团忙乱的景象。
四五个穿红着绿的丫鬟满屋子奔走着,一会儿打包,一会儿搬运,不时还有两个丫头迎面撞了起来……
苏然刚一睁开眼,印入眼帘的便是这乱糟糟的情形。
“姑娘正发着高热呢,刚吃了药捂汗,这会儿怎么能挪动呢?”耳边传来清脆悦耳的说话声,一个柳眉杏眼的女孩,穿着古代的衣裳,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此时正给苏然系着胸前的盘扣。
苏然木然地看着她的动作,又抬眼看了看屋里的景象,脑袋仍然处在混沌状态,还不待她细想,红色珠串门帘猛然被打起:“快走!来不及了!晴枝,你先带姑娘坐车离开,我善后!”还没看清来人,就一阵天旋地转,被人抱进了怀里,疾步离开。
苏然被抱进一辆木质马车,她撑着昏沉的脑袋,努力想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眼前的遭遇显然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她记得自己应该躺在手术台上的,难道是麻醉让她产生了幻觉么。
不一会儿,叫晴枝的女孩儿也爬进车里,倚在车壁上面带凝色,她伸手摸了摸苏然滚烫的脸颊,安慰道:“姑娘别怕,老爷都安排好了。”
马车吱溜一声开动了,颠颠簸簸行走了约半个时辰,在一处田野边停下。
“晴枝,”赶车的男子在车窗外轻声说,听音色很年轻,“你带姑娘顺着北边的田埂走,门口有两颗桑树的农家就是了。这一路上肯定留下了车印子,我还要赶着马车再绕远些,甩掉后面的人。”
听着这么谨慎周密的安排,饶是再没见过世面的苏然,也明白了现在是非常紧急的时刻。她心中哀嚎一声,这梦做的也忒真实了吧。
“姑娘,到我背上来,我背你走。”叫晴枝的女孩儿跳下马车,站在底下弯着腰,扭头真诚地说道。
看着那单薄瘦小的背影,被夜里的冷风吹的瑟瑟发抖,却依然倔强地咬牙坚持着,苏然有些莫名的感动,她吸吸鼻子,知道眼下不该添乱,便听话地默默趴了上去。
女孩的脚步有些踉跄,但仍紧紧地托着背后的人,哼着喘息,努力把每一步都走稳当。苏然烧干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来,随着深深浅浅的脚步合上了眼,迷迷糊糊地想着:这样也好,不管现在是什么情况,至少还有一个人可以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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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三间低矮的土坯房,门前的篱笆内架着芦苇架,结了一些瓜果蔬菜,门边搭了一个破狗窝,一只脏兮兮的小土狗耷拉着脑袋窝着,仿佛刚被主人训斥完。
屋内闪着昏暗的灯光,晴枝把苏然安顿好,掀开黄渍的破门帘出来,门外站着一男一女,都是三十来岁的庄户人的模样。男的满脸黑黄的糙皮,不停地搓着手,女的眉眼极细,不动声色地往里屋瞟。
“常叔常婶先回屋睡吧,姑娘已经歇下了,夜里留个门,小陈管事保不齐会来报信儿。”
常叔连忙点头应下了,只那常婶眼珠子一转,快嘴问道:“晴枝姑娘,可别怪婶子话多,只是大半夜里突然来这么一出,凭谁都吓得不轻,不知道城里出了什么变故?怎么单单小姐住了过来,老爷呢?”
晴枝听后,蹙了一下眉头,淡淡地回道:“主人家的事情,我们做下人的也不好浑说。”
常叔狠狠瞪了自己婆娘一眼,“这包打听的毛病啥时能改!”常婶被骂的不再吱声,极不情愿地翻了个白眼。
突然,门外的狗又咆哮了起来,常叔常婶都紧张地绷紧了身子,六神无主地看着晴枝。
晴枝稳稳心神,倚在窗边,悄悄支起一条细缝,往外探查。
“是我,小陈。”门外的男子压低声音说道。
屋内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赶紧拉栓开门,让他进来。
“我们刚出城就禁严了,现下已经把马车藏到了顺水楼,那里外商番客来来往往的,不大会引起注意,明儿我再出去打听打听……”
外间正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的时候,里屋的苏然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此刻她的胸口像撕裂了一般疼痛,闷的喘不上气,持续了近一刻钟,几乎在濒临窒息的瞬间,她拼尽全力喊了一声:“啊!”
外面的讨论声戛然而止,晴枝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摸了摸苏然的小手和额头,气息有些不稳:“怎么了姑娘。”
“胸口,疼。”苏然的脑袋清明了不少,豆大的汗珠滴落下来。
晴枝一听紧张不已,急忙解开苏然的外衫,洁白的里衣上印了一滩鲜红的血渍。她陡然屏住呼吸,紧紧咬着唇,手指也颤抖了起来。
“姑,姑娘,没事的,只是胸口的朱砂痣破了,一个小伤口,止住血就好了。”她拿帕子按在苏然的胸口上,血已经染湿了手帕的一角。
莫名其妙又多了一处伤口,今晚真是倒霉透顶,好在前世苏然一生都在医院里度过,这些小疼痛对她来说还算客气了。
“别哭了,比这更难受的我都忍过的。”苏然想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花,却没有力气。
“姑娘又说笑了,打小娇生惯养的,哪里吃过什么苦头。”
苏然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猛然间,恍若一记闷槌砸到了脑袋上,双眼闭合前,只记得晴枝那张焦急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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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微风混合着泥土的香气,飘进了屋里。一阵高亢的鸡鸣声响起,尚在半梦半醒间的苏然,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轻松,精神力量似乎又恢复到百分百,她满足地伸了个懒腰,缓缓睁开双眼。
入眼的是屋顶灰蒙蒙的房梁,短暂的空白后,昨夜的事情一股脑儿地钻进了她的脑袋,她一骨碌爬起来,盘腿坐着,联系昨天遇到的种种际遇,思考着前因后果。
显然自己离开了原本的世界,正处在一个未知的时空里!意识到这个现实,她心中有个地方空落落的,茫然又失落。
长久的,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漫无目的地回想着前世的遭遇,疼痛、绝望、心力交瘁,她唯一后悔的是在最后的日子里极不懂事,颓废自弃,厌世嫉俗,让父母伤透了心,而如今,连再见他们一面都变成了奢望,不知妈妈的白发又多了几绺,不知父亲的眼睛又浑浊了几许……
苏然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将眼眶中的泪花逼了回去,并暗自下定决心,如今重活一次,即使厄运不断,即使心有遗憾,也要怀着对父母的感恩活下去,将来在天国相见,也要让他们感到欣慰!
“姑娘大好了?”晴枝端着粗陶碗进来,见了苏然精神抖擞的样子,欣喜地笑眯了眼,“说来也奇,昨晚上流了那许多血,可吓慌了我,只是今早我再看,身上竟没有留下一点伤口,只在原来朱砂痣的地方留了一块谈粉的印记。”
苏然听了,也好奇地扒开领口的衣服,果然,胸前没有任何破口,只有一点像墨晕染开的红印,这种情况真是闻所未闻,仿佛昨夜的流血只是幻觉。
“我喂姑娘喝点粥吧,乡下不比城里,吃食也粗糙许多。”
苏然谢过她的好意,自己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喝到一半的时候,门口有个扎小辫的丫头朝里面探头探脑的,苏然抬头和她一对视,她又倏地消失了。
“是常叔常婶的闺女,没大没小的野丫头,以后避着她些,”晴枝拆开了带来的包袱,仔细地收拾了起来,“出门太急,也没带出什么好物件,将就着用吧,唉,也不知其他丫头们怎么样了……”话说一半,陷入了沉默,晴枝丢下包袱坐在床沿上,看着手中的绢帕发呆。
苏然也知道这家里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但目前情况不明,也不敢乱插嘴,只好挪到晴枝身边,握住她的手安抚着。
晴枝回了神,虚弱地笑了笑,抚了抚苏然的后脑勺说道:“我们姑娘真勇敢,碰上这么大的事儿也没掉一滴眼泪。”
苏然尴尬地低下了头,她还没有勇气告诉她:你们家的姑娘已经被我顶包了。
中午小陈管事回来了,脸色极其凝重,他坐在下首的椅子上,犹豫了很久才回话:“苏家……被抄了。”只这一句,就让晴枝紧紧捂着嘴,顷刻间泪流满面,苏然也感受到一阵浓浓的悲伤,仿佛是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在哀痛。
“老爷被流放滇南,罪名是,作奸犯科。”
“放屁!普天下谁不知道苏济铭是一等青天大老爷!”晴枝狠狠抹了抹眼泪,立眉瞠目,气愤地喝道。
“姑奶奶你小声些!老爷好容易才保住了你们,找了个丫头顶替了姑娘,连宫里的眼线夏公公都废了,你可别辜负了老爷的苦心!”小陈管事虎着脸,白净的脸上因激动泛着红光,“老爷还交代了我另一事,是为了姑娘往后的退路,我要先离开一段日子。这个农舍是老爷私密置下的,常叔还算是个可靠的人,只是你年纪小,性子躁,遇事要多忍忍,哎,先委屈一段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