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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国寺是京都最负盛名的寺院,座落在发祥坊棉花胡同西面。每年中元节,护国寺的主持弘因方丈都要举行盛大的法会,以超度亡灵和宣扬佛法。
周遭十里八乡的善男信女都会慕名前来听佛法,一些头脑灵活的游商摊贩见有商机可乘,纷纷占据有利地形兜售自己的货品,久而久之,就在护国寺附近形成了一个规模颇大的庙会。
秦家老夫人笃信佛祖,每年都早早地赶到护国寺听经。
秦镇安顿好祖母无事可干就到庙会上闲逛。彼时的他风华正茂,穿玉带白的直缀,簪碧玉簪,手中执绢面檀香扇,腰间缀羊脂玉玉佩,往街上一站,便有不少小娘子若有意若无意地瞟过来。
在各摊位间转了一圈,秦镇看中一只节节高升的扇坠,正把玩,大街上突然有人发生争执,一位女子被冲撞得连连后退,恰倒在他脚前。
人群如潮水般涌过来,眼看就要踏在女子身上,秦镇伸手拉起了她,微侧身,将她护在身前。
女子年方二八,瓜子脸,杏仁眼,穿件腰身紧收的短衫,羞答答地歪头看他,“多谢公子援手。”眼波如秋水横生,声音若黄莺出谷。
被年轻女子仰慕,秦镇颇有些暗喜与得意,因见女子掌心擦在地上划出数道血痕,便慷慨地把自己的棉帕借给了她。
第二日,女子的娘带了两人拿着帕子找上门,说秦镇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她女儿媚娘愿以身相许,作牛作马。
旁边两人一唱一和地说,秦镇如何扶起媚娘,如何把媚娘拥在怀里,又如何给媚娘包扎伤口。
大街上许多人亲眼目睹此事,都夸秦镇人才周正品行端方,说媚娘有福气。
清平侯听得脸色发青,拍着桌子要将人赶出去。
老夫人出自真定杨家,杨家闺女是出了名的贤惠与规矩。老夫人是卫国公的幺女,深受卫国公宠爱,在教导规矩上更是尽职尽责,分毫不差。
听说秦镇已搂过腰拉过手,老夫人不顾儿子反对,搬出数十条规矩,死逼着秦镇对媚娘负责。
秦镇对“情”一字尚未开窍,想到女方家世还算清白,媚娘又生得娇媚动人,头脑一热应允了亲事。
成亲那日,喝过合卺酒,两人上炕行周公之礼,秦镇覆上她的身,刚探清位置,尚未动作,媚娘大声嚷着腹痛,身下有血汩汩地流出。
秦镇吓得半死,以为是自己太过粗鲁,愧疚不已。
太医说,媚娘已有孕两个月,胎儿尚未坐稳,受到刺激,所以落了胎。
为了行事方便缓解疼痛,合卺酒里往往会加少许助兴之物。
就是这助兴的东西要了媚娘的命。
秦镇本以为媚娘对他有意,没想到人家不过是想给孩子找个现成的爹。
生平第一次栽那么大的跟头,还是栽在女人手里,秦镇又恼又恨,冷冷地站在新房中央,看着血一点点将被褥濡湿,看着媚娘一点点没了气息。
公候人家发生这种事,说出去,便是丑闻。
老夫人给太医封了一百两银子的封口费。
媚娘的娘不承认自家女儿失贞,认定是秦镇用力过猛才使女儿殒命,哭着闹着要求赔偿。
秦家拿出太医写的字据,媚娘的娘又说是秦家权大势大,花银子买通太医作假,污蔑媚娘清白。
秦家不肯出银子,媚娘的家人怀恨在心,不知从何处打探出秦镇前两次定亲之事,散布了秦镇克妻的谣言。
秦镇经过此事,性情变了许多,宁可到青楼楚馆喝花酒,也不愿与良家女子搭讪。毕竟,伶人也好,艺妓也罢,都是明码标价地为了银子,而有些所谓的良家女,谁又知道她们的意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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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柳眼尖,先发现了秦镇,忙恭敬地行礼,“世子爷早。”
宋青葙回头,一眼看见秦镇湿漉漉的发梢,竟然又是漱洗过。明明屋里就有净房,他却跑到外面洗漱?宋青葙按捺住好奇,笑盈盈地问:“世子爷,早饭摆在这里还是东次间?”
秦镇刚从往事中回过神来,闻言,愣了片刻,才答:“就在这儿吧。”
不大工夫,碧桃跟秀橘将早饭端过来,饭菜很清淡,种类也不多,最显眼的就是一大盘子磕花饽饽。
宋青葙“咦”一声,“世子爷爱吃良木的点心?”
秦镇脸色顿时涨得通红,磕磕巴巴地说:“下人买的。”
菜蔬点心自然都是下人去买,哪有主子亲自到菜市场讨价还价?这还用得着特地解释?
宋青葙略思索,回味过来,难不成真是秦镇自己去买的?他知道良木是自己的铺子?
宋青葙有些讶异,想起钟琳及二堂姐的信,使个眼色,让碧柳等人退了下去,亲自摆好杯箸,温声道:“良木是我的本钱,因为先前不知道要嫁的是……所以没写在嫁妆里。”
秦镇身子一震,她不知道要嫁的是他,所以没写在嫁妆里,那么,是不是说,他在她心里,是与众不同的?她并不排斥嫁给他?
宋青葙的话,让秦镇浑身轻飘飘的,如同踏在云端,眼底眉梢尽是欢喜。看向她的目光,便带了火一般的炽热。
宋青葙被他看得很不自然,强作镇静地说:“正想跟你商量,铺子里有个白案,只做市面上常见的点心,那些新奇样子是在家里做了送到铺子去的。现下大厨房空着,我让秋绫她们在大厨房做点心,不知行是不行?”探询般抬头,对上秦镇的眼眸,双颊立时像被火烧了似的,热辣辣的。
“望海堂的事,你做主就行。”秦镇毫不犹豫回答,投向她的目光如同黏住般无法移开,她真好看,头发乌黑似墨,肌肤白皙如玉,水嫩的双唇像初春时乍开的桃花,掂着羹匙的手涂着粉色蔻丹,温润可人。
唉,这羹匙真有福气。
不禁后悔,昨夜说出不会碰她的话,早知道她对自己并非无意,何苦空度良宵?
可是,她为什么哭得那般伤心,肝肠寸断般,害得自己方寸大乱。
莫非,她不是因为难过害怕而哭?
秦镇回忆着掀起盖头那刻宋青葙的眼神,先是恐慌、接着是惊讶,然后欣喜,最后哭泣却是无比委屈。
秦镇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啪”,无比懊恼地拍在脑门上。
宋青葙吓了一跳。
“有只蚊子。”秦镇恨恨地解释,自己怎么竟这么蠢!
安静地吃罢饭,秦镇接着方才的话头道:“以前人少用小厨房足够,现在人多了,小厨房怕忙不过来。望海堂西边有块空地,不如圈进来,专门盖个点心房。”
盖个专门的点心房?
宋青葙喜出望外,“可以吗?”
“怎么不行,府里闲着的地方多得是。”秦镇起身,“我带你去看看。”
宋青葙瞧一眼屋角的更漏,问:“今天什么时候认亲,可来得及?”
秦镇犹豫片刻,“我去安排。”大步走出正房,在拐角处找到远山,“快,请老夫人、侯爷、夫人都到蓼花亭,辰正认亲。腿脚麻利点,别误了时辰,还有告诉三爷,今儿天大的事儿都不许出门,老老实实在家等着。”
远山应一声,撒开脚丫子就往外跑。
秦家人没有准备认亲,因为前两次都白等半天没认成亲,这次听说娶得是个品行不怎么样的女子,干脆连准备也不准备了,反正过不了多久也得另换。
就是有心想准备的,听说昨夜宋青葙掀开盖头就哭,也打消了这个心思。
秦镇娶的第二个,就是因为哭了整整一夜,水米不进,几乎昏了过去,别说认亲,就压根见不了人。
听到秦镇安排新娘认亲,老夫人一拍桌子,“不去。”
魏妈妈劝她,“认亲是规矩,哪能不去?”
老夫人忿忿地说:“秦家人讲什么规矩?从问名到文定,秦镇根本就没问过我的意见,直到婚期都定了,新娘子都要进门了,这才放了个屁。我不跟没规矩的人讲规矩。”
魏妈妈一听,老夫人是真生气了。她伺候老夫人四十多年,从来没听到老夫人说过半个粗俗字眼,如今都说“屁”了,可见真是气得不轻。
至于清平侯夫人。
远山只隔着院门的门缝听到夫人的丫鬟西兰说了句,“夫人种的散血丹开花了,没工夫去。”
碧柳面色不虞地把远山带回来的话转达进去。
宋青葙不安地问秦镇,“老夫人跟夫人对亲事不满意?”
秦镇安慰她,“不是,祖母的话你听着就是,不必理会……娘那边,一年半载也见不到一面,不用管。”
宋青葙越发纳闷,秦家真是奇怪,听着乱糟糟的,全无章法,老夫人的话不用理,夫人又见不着面,那中馈谁主持,往来人情是谁管?
正疑惑着,听到秦镇问,“你给他们准备了什么见面礼?”
宋青葙将东西一一摆出来。
秦镇指着兰花青的青田石道:“这个给老三,老三喜欢刻印章,老二除了金子,什么都不爱。”
宋青葙听从他的意见,将本来打算给老三的文房四宝撤了下来,换成青田石。可是,给老二的见面礼……宋青葙灵机一动,吩咐碧柳打开箱子。
清平侯府占地数百亩,分东西两路。望海堂在西路,前头是个极大的花园,认亲的蓼花亭就在花园的湖边。
一路走来,几乎半个人都没看到,整个花园空旷寂寥,似乎也没人管理,地上杂草横生,枯枝遍地,湖里旧年的枯茎没人拔,夹杂在初绽的新荷里,生生破坏了那份美感。
宋青葙暗叹,这么大的地方,倘若好好搭理,该是处多好的赏花观景之地。
可惜被人弃之不理,真正是暴敛天物。
视线投向前头穿着鸦青色直缀的秦镇,宋青葙挑眉,果然,鸦青色是比灰色好看些。
灰色老气,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而鸦青,让秦镇不那么生硬冷傲。
记得,头一次见面,秦镇不由分说就揍了书生一顿,那般粗鲁莽撞;第二次见面,他横加讽刺又当街拦住自己,无礼且冷酷。
那时,她想,这种人,定要离得远远的才好。
谁能料到,她竟然嫁给了他?
远远地,蓼花亭里已有人影晃动,宋青葙蓦地心慌起来,老夫人跟夫人似乎都不待见她,那其他人呢?
离亭渐近,宋青葙愈加迟疑,脚步不自主地慢下来。
秦镇仿佛察觉到什么,猛然停步,伸手握住了她的。
温热的感觉从他粗粝的大手传到她汗涔涔的掌心,宋青葙不由心安,长长地吸口气,挣脱他的手,提着裙角踏进蓼花亭。
亭子西北角,站着位年轻男子,穿暗银色直缀,身姿优雅,自信从容。
宋青葙大惊,他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