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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阴县令侯之翰在县衙廨舍花厅大开筵席为王学道接风洗尘,两人一席,共八席,菜肴充盈,碟盘满案,张岱、张原兄弟二人列于末席,举杯恭祝长者寿之后便开始大快朵颐,席上有一道蒸鹅,味道甚美,张原吃得个不亦乐乎,张岱和他大父张汝霖一样是个美食家,下箸挑挑拣拣,一边与张原低语,点评县衙厨子的厨艺,只说这厨子善于烹鹅,其余菜肴勉强入口而已一一对于饮食一节,张原对大兄张岱是甘拜下风的,一边吃一边听大兄论各地名肴方物,诸如山东羊肚菜、文官果;南京桃门枣、窝笋团;萧山莼菜和青鲫:杭州鸡豆子、浦江火腿肉……张原嘴巴不停,听得也是津津有昧,吃顿饭也能长见识,学问真是无处不在啊,张岱只顾说话,下箸就慢了,后来一看,那盘蒸鹅被张原吃了一大半了,赶紧住口不言,专心吃鹅,都是少年人,胃口极好,让隔席关注他二人的提学大人羡慕不已,对同席的知府徐时进道:“看肃翁二孙,后生可畏啊。【笔趣阁高品质更新】”一语双关,既说张岱、张原年少有才,又羡慕二人大好青春,这么能吃。
徐知府笑道:“他二人还要仰仗老大人多多提携。”虽说今日张原斗垮姚复让徐时进不悦,但时势如此,他难道会因为姚复之事来和张原作对,有这必要吗,姚复又不是他亲戚,即便是亲戚也要看事情能不能为,人都知道顺势而行,这个张原少年英拔,出身山阴张氏,拜在王季重门下,说不定数年间就科举连捷,他徐时进怎会愚蠢到树此强敌,这时当然是尽量美言一一席上有一盘鲥鱼,肉质细腻鲜美,张原吃鲥鱼时忽然想到上次在这里晚宴时与王婴姿同席,王婴姿喜欢吃鲥鱼,此时看花厅诸席,王婴姿却不在,谑庵先生与他族叔祖张汝霖同席,想必是谑庵先生觉得王婴姿在这里不妥,上次算是侯县令私宴,这次人多,万一露馅那可就闹笑话了一一张原饮了两杯董酒,吃了半盘蒸鹅,肚子差不多饱了,可以悠闲地想一些事,饱暖思美人就是这样的吧,那商澹然的叔父商周德与他非亲非故,第一次见面就邀他去府中赏菊,其意不言自明啊,那么明天去商府拜访了之后,他应该就要央母亲托人去说媒了吧一一想着方才光相桥畔,那商氏女郎就在马车里注视着他,张原心头就是一热,觞涛园那次意外邂逅,一场雨、一局棋、一首诗,真是缘分oBil,湖心岛初见的那一幕瞬间从心底浮起,那时商澹然轻快地跳上岸,穿的是湖绿色的窄袖褙子,脚上是平底绣花鞋,没看到他和武陵就在边上,这女郎双手举过头顶,皓腕呈露,足尘点地,轻盈地转了一个圈,他看在眼里那感觉真似飘飘欲仙一一“介子,”张岱提醒道:“大宗师B奂我二人过去。“张原回过神来,跟着大兄张宗子来到王提学和徐知府席前,一齐施礼。
白发萧然的王提学和蔼可亲,哪里还有明伦堂上震慑诸生的威煞,对张岱道:“去年陈眉公来武林,还与我说起你幼时以对子打趣他之事,哈哈”眉公跨鹿,钱塘县里打秋风”何其敏捷也。【笔趣阁高品质更新】”又问张岱八月乡试如何破题的,王提学是杭州乡试的副主考官一一张岱便将乡试首场第一篇八股文背诵给王提学听,王提学凝思回想了一会,摇头笑道:
“记不得了,你这篇制艺也称得上晓畅丰洁,只是才气横溢、过犹不及,该收不能收,少了一些余味,论起来要取中也行,在两可之间,差些运气,再磨砺三年,下科必中了。”
张汝霖轻喝道:“大宗师指点你,还不赶快谢过。”
张岱赶紧深深施礼。
张原心道:“大宗师老辣,看得极准,宗之大兄为文之病就是能放不能收,写起来洋洋洒洒,对有些句子自以为绝妙不忍割舍,有时难免显得繁杂了一些。”
王提学转而问张原道:“张原,我看你那篇‘虽日未学”老健清通,持论精谨,非多年苦读深思难以到此,你才十五岁,能作出这样的八股实在让老夫惊叹,平日都读的哪些书?”
张原便将读过的书一一报上,王提学道:
“这些书绝大多数有志科举的士人都会读,你独领悟至深,如此早慧,实在罕有,还望沉潜谦虚,多加磨砺方好。”这时婉转地批评张原与姚复斗八股之事。
张原躬身道:“多谢大宗师夸奖,学生一定兢兢业业,努力上进。”
王提学点点头,对张岱、张原道:“你们兄弟若至杭州,可来学道官署见我。”
张岱、张原一齐躬身道:“是。”
张岱心道:“大宗师真想见的应该是介子弟,大宗师想做介子的座师。”
明代科举入仕的官员总是纠缠在各种师友关系网中,有蒙师、业师、座师、房师,每个老师又有各自的老师,盘根错节,复杂无比,这些关系网又依托大的利益集团,从朝堂到地方,互相掣肘、明争暗斗一一花厅宴罢,又要品茶,王提学颇好茶道,与张汝霖共论南北茶道大家,王提学推崇南京桃叶渡的阂汶水,说此人茶艺实为一绝,这几个官绅天南海北、无所不谈,渐渐涉及皇帝和东宫太子以及朝堂的一些秘事,张原凝神倾听,虽然他现在无力影响朝政,但多了解一些时事也是好的一一张汝霖扭头一看,两个小辈坐在一边听得起劲昵,便道:“张岱、张原,你二人先回吧。”
张原只好和大兄张岱一起告辞,两个人出了廨含,张岱有几个奴仆小厮在戒石亭边等着,张原的书僮武陵也在,便一起回去。
张母吕氏见儿子回来,欢喜道:“我儿坐这里,好好和为娘说说今日学署的事,小武他说不清楚。”
武陵有点不服气:“太太,小武只在大门外站着,又不能进去,反正大致的事就是这样,少爷赢了,姚讼棍输了,与他亲戚杨秀才一起被关进了县牢。”
张母吕氏笑道:“现在一起仔细听,看学署里是怎么一回事?”
伊亭、兔亭这两个丫头也都过来听故事,张原便将明伦堂上斗八股、诸生全部鄙弃姚复、姚复百般耍赖、大宗师惩治姚复甥舅一一说了,张母吕氏笑道:“我儿运气实在是好,那大宗师迟不来早不来,偏偏这时来,姚复最终还是赖不过去。”
张原心道:“不是大宗师来得巧,而是儿子布置得巧,退一步说,即便大宗师晚到几天也无妨,姚复总是逃不过这一关的。”说道:
“是啊,大宗师一到,雷厉风行,姚复就倒霉了。”
想着商周德明日请他去会稽赏菊的事,这个必须告知母亲,张原便让武陵、伊亭、兔亭三人先退下,然后道:“儿子有一事要禀明母亲一一”
张母吕氏笑问:“什么事,这么郑重其事?”
张原便将光相桥畔遇商周德之事告诉了母亲,张母吕氏有些吃惊道:”邀你赏菊,这是什么意思?”
张原笑了一声,说道:“母亲还不明白吗?”
张母吕氏瞪大眼睛,又惊又喜道:“这么说商氏是对你示好,商氏女郎有意嫁与我儿了?”
张原只是笑,不说话了。
张母吕氏道:“这敢情好,我原先还担心商氏官宦世家会瞧不上咱们东张门第呢,对了,为娘前些日托人打听了一下那商氏女郎的情况,这女郎不裹足的,这不大好啊。“张原道:“儿子就喜欢不裹足的,儿子说过,娶妻就要娶不裹足的女子。”
张母吕氏笑道:“你何时说过,我是没听你说过一一为娘知道,我儿是一好百好,看上了人家商氏女郎,就连她不裹足也是好的了。”
张原道:“儿子常听母亲说脚痛,心中不忍,所以才会这么想的。”
张母吕氏低头看着自己一双小脚,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大家都裹足,不裹会让人笑话,怕被人瞧不起。”
张原道:”脚大一些又何妨,只要儿子喜欢,母亲不嫌弃,那就万事大吉。”
张母吕氏被儿子说得笑起来:“我儿这么心急了吗?”
张原忙道:“没有没有,儿子只是这么说,风俗之事是时常变的,好比苏意苏样,花样翻新,何必去跟风,只要自己喜欢就好。”
张母吕氏点头道:“我儿说得是,那我们何时托媒前去提亲?”
张原道:“等儿子明日赏菊回来再定吧。”
张母吕氏又道:“我儿终身大事,还要写信告知你父亲才行。”
张原道:“是,儿子明日回来便给父亲写信。”
张母吕氏听儿子这么说,微微一笑,心道:“看来儿子很喜欢那商氏女郎,简直是急不可待了。”
武陵来报,说鲁云谷先生来了,张原便来到前厅,见鲁云谷和他侄子鲁云鹏一起来的,那鲁云鹏一见张原,倒身便拜,口称张少爷恩德没齿不忘,张原赶紧扶起,坐着说话。
鲁云谷叔侄请张原赴宴,张原便去了,上次答应了鲁云谷,斗垮了姚复要陪他好好喝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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