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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元春荣升格格,这消息很快便由赖大家的传回荣国府,贾母大喜过望,笑得眯了眼合不拢嘴,满脸的皱纹生生笑成一朵菊花。喜喜洋洋的一叠声叫着命人去请贾赦夫妻和贾政,二房里如今只一个赵姨娘当家,贾母素知她倒三不着俩的,而且说的又是元春的事情,便不想叫她过来。
“老太太叫儿子过来可有什么要紧事情?”贾赦到了上房便直接问道,贾母心中有些不快,这大房里越发目中无人了,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要爬到她的头上作威作福,幸好元丫头是个争气的,只要她在太子府中出人头地,自己便能将二太太扶植起来,还让二房里当家,自己仍然是高高在上的老祖宗。
“政儿,今天得了喜信,元丫头被太子爷亲自封了格格了。”贾母并不理会贾赦,只笑着向贾政说道。贾政先是一楞,继而苦笑了一下,可贾赦和刑夫人却是心里格噔一下子,这些日子以来的风光让他们几乎忘记了二房里的大姑娘在太子府里当差,而且还上了太子爷的床。
瞧着底下大儿子两口子和二儿子都没有多少欢喜之色,老太太不乐意了,只斜斜了往下扫了一眼,对刑夫人说道:“元丫头升了格格,咱们府里可不能没有表示,你如今是当家太太,说说吧,准备怎么着?”
刑夫人有些为难,老太太的意思她岂有不明白的,可是如今家里早就寅吃卯粮,她已经是苦苦支撑了,这会子便是让她拿出几千两银子她都做不到,何况瞧着老太太的意思,没了几万两她是不会答应的,刑夫人悄悄看了看贾赦,只见贾赦面无表情的站着,刑夫人权衡再三,只将心一横,对贾母说道:“回老太太的话,大姑娘有了份位,媳妇心里也极欢喜的,她一个女孩儿家在那里也是不容易的,媳妇倒想万儿八千的给她,只是媳妇如今有心无力,官中的银子将将只够这个月的嚼用,若再拿出一大注钱来,咱们家的日子便没法过了。”
贾母一听这话便不自在了,只沉着脸道:“亏你们每日家还自夸,如今却连国公府的体面都保不住,我们府里的姑娘得了太子爷抬举,府里不给姑娘做脸面,却要谁去做?我别不的管,你们只拟了单子来给我瞧了,若是礼轻了,看我饶得了你们谁!”
刑夫人一听这话,脸都都气白了,没见过似老太太这样的,难不成为了一个给人做妾的姑娘,这一大家子都不活了么?她先瞧了瞧贾赦,然后为难的说道:“老太太,人道巧媳难为无米之炊,况且媳妇我又是个愚笨的,官中没有银钱,媳妇一点法子也没有。”
贾母气得正要说话,贾赦却在一旁抢先一步说道:“老太太,官中确是无钱,倒不如请老太太将那些个用不着的铜铁家伙拿出来,好歹支应些银子,一则全了老太太的心意,二来也圆了大姑娘在太子府里的脸面,三来也免得动一家子的嚼用银子。”
贾母气得浑身乱颤,哆嗦着用手指着贾赦,气得说不出话来,贾政一见这般情形,忙跪了下来说道:“老太太息怒,请听儿子一言。”
鸳鸯琥珀上前为贾母顺气,抚前胸拍后背的,很忙了一气,贾母才喘平了这口气,只怒冲冲的说道:“你说!”
贾政心中酸涩眼中含泪的说道:“求老太太再莫为元丫头费心了,她既入了宫,那一切便要看她的造化,况且她如今只是个格格,连皇家玉碟也上不了,若是我们府里做的太张扬,只怕反会给元丫头招来灾祸,请老太太斟酌。”
贾母眉头紧皱,贾政的话虽然难听,却是正理,格格不过是通房丫头的一种略好听些的称呼,尽管是太子府的格格,却也无品无级,还没有一个贝子府的庶福晋有脸面,可是若元春得不到家里的支持,特别是来自银钱上的支持,元春便不好在太子府里收买人心,得到晋位的机会。太子终将登基为帝的,若是元春能晋位,至少做个庶福晋,日后也能得个一宫主位,到时候贾家便有靠山了,如今荣国府里到贾赦这一辈已经袭了三代,就算是皇上开恩再袭一代,只怕这爵位也到不了宝玉的手上,若是元春得了济,宝玉是她的亲兄弟,怎么着也算得上国舅爷,袭个爵什么的,元春一定能为宝玉说话。宝玉毕竟是贾母捧在心里心疼爱的孩子,虽然年上宝玉被罚,贾母面上对宝玉也淡了些,可这心里还是将宝玉放在头一位的,遇事总情不自禁的先替宝玉考虑考虑。
见老太太半晌没说话,贾赦刑夫人贾政都不说话了,只沉默的站着,好半天之后贾母才缓缓说道:“当日王氏管家之时,也不曾有过这等事情,老大媳妇既然没有管家的本事,那便不要再管家了,鸳鸯,打发个人去叫王氏过来。”
刑夫人管了家才知道非但落不下好处,一个不小心自己便还得倒贴,便也息了这份心思,只是念着贾赦不同意,也不敢应承,只用眼睛去看贾赦。贾赦别有心思,便点点头道:“老太太说的是,这就让她回去清点了库房好交帐。”
贾母见贾赦如此好说话,心里也有些意外,刑夫人则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个家,她早就不想当了。早交了帐册对牌她早些省心,只是大老爷竟会这般痛快的答应老太太,却让刑夫人没想到。贾赦指着一事先出去了,临走之时给了刑夫人一个眼色,刑夫人福灵心至,忙向贾母说道:“老太太,媳妇这就是整理帐册收拾对牌,也好早些交给您。”贾母点了点头,刑夫人便追着贾赦也离了上房。
贾赦就在垂花门外等着刑夫人,只对刑夫人低语几句,刑夫人惊愕的抬着瞧着贾赦,贾赦脸色一沉,低声怒道:“怎么,你有意见?”
刑夫人忙低头道:“妾身谨遵老爷的吩咐。”贾赦这才点点头,提脚走了。刑夫人恭送贾赦,然后便带着两个心腹丫头去清点库房。她这一番清点,荣国府的库房可就元气大伤了。
王氏很快被叫到上房,贾母瞧着她只穿着件寒酸的布裙,外罩一件灰青薄缎子比甲,头上连件象样的钗环也没有,那张没有脂粉可施的脸上添了许多的皱纹,猛一看竟比先前老了至少十岁,贾母瞧着她着实可怜,不免也是一阵心酸,好歹王氏给贾家生了三个孩子,也算有功劳的,如今只落到如此的田地,看着王氏可怜兮兮的样子,贾母将她从前做的恶事全忘记了。
王氏在下面跪着磕了头,小心翼翼的请了安,她这心里小鼓直打,不知道老太太叫她还是喜还是忧。
贾母淡淡道:“你起来吧,听二老爷说你最近还算本份。”
王氏忙又磕了个头道:“奴婢谢老太太夸奖,一切都只是奴婢的本份。”
“嗯,知道本份就好,今天叫你过来,是有个喜事要告诉你,元春如今已经是太子府里的格格了。”贾母对王氏的态度很满意,便缓了声音地她说道。
王氏心头狂喜,只抬头瞧着老太太,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贾母脸上带了一丝笑意的说道:“此事千真万确,再不会有错的。”
王氏只双眼一闭合什道:“阿弥陀佛,元丫头总算是熬出来了。这都是老太太的福荫,奴婢给老太太磕头。”说完王氏便嗵嗵嗵给贾母磕了三个响头,贾母心里更受用了,只笑道:“你起来吧,元丫头得了济,也是你的福气。”
王氏这才站了起来,贾母又对贾政说道:“政儿,如今元丫头做了格格,她的亲娘也不好太寒微,我瞧着她比先前改不少,便复了她的位吧。”
贾政却是一脸的不赞同之色,先前有好些事情他都不知道,自从王氏被贬,赵姨娘便慢慢将王氏先前做下的恶事一一透给贾政,就连王氏打着贾政的名头,命书房里的清客写信替薛蟠脱罪之事赵姨娘都打听出来说与贾政,把贾政恨得不行,心里更是憎恶王氏,因此贾母要升了王氏的名份,贾政心里再再不愿意的。他只对贾母躬身说道:“老太太的话儿子本应该听的,可是这贱人素行不端,不配做正房太太。”
贾母脸色一沉说道:“为了琏儿媳妇的事情已经罚过她了,你何必如此,什么都不看,也得瞧着她为你生了三个孩子,况且元丫头如今封了格格,若是她的亲娘只是个通房丫头,你让她的脸面往哪里放?”
贾政心气难平,只说道:“若然如此,最多只让她做个平太太。”
贾母瞧着贾政的神色很坚决,也只好点点头道:“罢了,到底是你房里的人,平太太便平太太吧。”
王氏听了这话心中暗喜,只说回了房便要好好收拾收拾赵姨娘那个贱人,看她还敢不敢爬到自己的头上作威作福。可是她只高兴了没有一忽儿,拿听贾政说道:“老太太要封她做平太太,儿子不敢有意见,可是赵氏为儿子生下一儿一女,这阵子她伺候的极周到,屋里的事情处置的也好,不若一起升为平太太,和这个贱人不分大小。”
王氏恨的心里如同被滚油浇了一般,贾母也是一愣,这还是她那个只会唯唯喏喏听吩咐的二儿子么?瞧着儿子一脸的坚持,贾母只得点头道:“你自己做主吧。”贾政方才没有再说什么。
贾母瞧着王氏,话风一转只说道:“王氏,此番我抬举你,也是看着元丫头的面上,从前你做下的错事我不计较了,可从今往后,你若再敢行差踏错,不独政儿,便是我这里,你也过不去,到时政儿要休你,我是不会拦着的。”
王氏忙连连磕头口称“不敢。”瞧着王氏这样子,贾母暗暗点头,她要的就是这样。贾母想着让王氏管家,便想给她做脸面,只吩咐道:“鸳鸯,命厨下备几桌上好的席面给平太太贺喜,银子从我这里出。”
鸳鸯应了一声,便要去吩咐。可贾政又说了,“母亲,儿子有两位平太太。”
贾母心中虽然恼怒贾政得寸进尺,却也不好在这时候打压二房,只得忍气道:“罢了,与她二人贺喜。”贾政方才不再说什么了。瞧着贾政明目张胆的护着赵姨娘,王氏心中快怄死了,却还不敢在面上露出一丝一毫来。
将贾政王氏打发走了,贾母重重的叹了口气,她活了这一辈子,老了老了还要受儿子的气,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贾母忽然后悔起来,当初她若是不纵着王氏为难林家,若是她的敏儿还活着,贾家不会这样落魄吧,当初真是做错了决定!
因有贾母的话,王氏便又神气了起来,她跟在贾政后面回了他们的院子,便直直的往上房里走,贾政心里极恨王氏,劈手便是一记耳光将王氏扇倒在地,喝骂道:“贱人,往哪里去!”
王氏捂着脸,流着泪看着贾政,只哭道:“老爷,这原是我的屋子,先前我被老太太责罚,才搬了出去,已经老太太已经原谅我,我自该回来。”
“哼,这里分派给赵平太太住,你还住你原来那边,回头叫人把屋子收拾收拾也就是了。”贾政一丝情面也不讲的说道。
王氏心中着急,只说道:“老爷,您不让我住我的屋子,至少也得把我的陪嫁发还给我吧。”王氏的要求非常合理,贾政也无法阻拦,那些个金银物事贾政没有动过,可是王氏的私房银子他已经都拿走了,自己收着一部分,还有些给了赵姨娘,因此只有些狼狈的沉声道:“我回头就打发人把东西抬到你屋里去。”王氏此时也不敢回嘴,只得低下头默认了。
当天晚上,贾母便将荣宁二府的人招集到荣禧堂里,用屏风隔开,命男人们坐在外头,女人们坐在里面。又叫宝玉挨着她在里面坐了,也不好太不给赵氏面子,便也让赵氏携了贾环进来。王氏和赵氏穿戴了,坐在刑夫人的下首,王氏用了些脂粉,换了件深绛紫五彩褙子,下着石青马面裙,虽然都是民用的轻薄缎子,总也好过布衣素裙,头上也簪了几件不逾制的钗环,赵姨娘则穿着粉紫妆花缎滚五彩边对襟褙子,下着暗红绉纱石榴裙,这缎子虽也是民用的,可比官用的也差不多少,一看质地便比王氏身上的好,那绉纱石榴裙也比王氏的马面裙更好看些,更不必说赵姨娘头戴珠钗翠饰,油光水滑的脸上点着桃花红的胭脂,两厢一比,王氏便显得寒酸极了。
刑夫人也不说什么,只端着架子坐稳稳的坐着,如今在荣国府里,她和老太太的品级一般高,实在也不必怕了那一个。东府里的尤氏瞧着西府里的架势,只在心中暗觉好笑,不免显出几丝小家子气,倒是坐在她下首的小蓉大奶奶气定神闲淡然自若,有些个大家气象。
贾母环视众人,只笑道:“一家子也有好些日子没在一处吃饭了。今天借着给二房里两位平太太摆酒庆贺,一家子热闹热闹。”
众人忙都附合着,又给王平太太和赵平太太道喜,王氏心里不是个滋味,她原是贾家三媒六证大红花轿抬进门的正室太太,就算是被贬为通房丫头,可也曾经是正室,如今只当了个平太太,她还得千恩万谢,这心里的酸涩可想而知,赵平太太是真的高兴,她原不过就是个丫头,生了两个孩子才成了姨娘,再不想如今老爷还替她争得一个平太太的名份,探春和贾环终于能名正言顺的叫她“娘”了。
不敢谁心里是怎么想的,王氏和赵氏脸上都带着笑,先谢了老太太的恩典,又谢过亲友们的祝贺。尤氏心中暗觉奇怪,怎么还突然升了王氏?小蓉大奶奶却心里了然的紧,她已经听说了,元春刚刚被太子爷升为格格,想来老太太是要给元春做脸吧。
果然,酒过三巡之后产母笑道:“今儿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二房里的元春已经被太子爷升为格格了,还是太子爷亲口封的。”
众亲友这才明白了,忙又起身好一通道贺,对王氏也比刚才更热情了几分。赵氏已经从贾政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就算心里再不自在也没办法,亦只笑着对王氏说道:“可真是要恭喜姐姐了,元丫头入了太子爷的眼,是咱们这一大家子的福份呢。”
贾母听着这话顺耳,轻轻点了点头,心道:“这个赵氏还算会来事。”可王氏却不高兴了,只沉着脸道:“赵平太太怎么说话的,元春已经是太子爷的格格,岂是由着你叫她丫头的,真真是无礼,上不得抬面!”
赵氏一滞,席上气氛顿时为之一冷,贾母眉头微皱,有些不待见这王氏的没有眼力劲儿。大家正热闹着,她偏如此扫兴。赵氏说话的时候时候没有多大,可王氏的喝斥却响亮的多,屏风外的贾政听到一清二楚,双眉紧锁起来,脸色也沉了几分。贾赦只拍着贾政的肩头说道:“二弟,妇道人家没见识,你很不用理会。”贾政只得干笑一下,心里更不待见王氏了。
屏风之内,刑夫人淡笑道:“王平太太多吃了几杯酒,竟有些儿醉了,来人,扶王平太太去歇会儿醒醒酒。”
众人忙应和着“是啊是啊”之类的,好歹算是勉强圆了过去,赵氏感激看了大太太一眼,刑夫人淡淡笑了一下,她和王氏不对付,可这对这赵氏没什么意见。
刚送王氏去后面醒酒,里间席上又不安宁了,起因是宝玉瞧着伺候贾环的彩霞唇上的胭脂鲜艳可爱,竟比袭人麝月她们还好,便想要彩霞过来伺候他,可是贾环不乐意,只拉着彩霞不许过去,彩霞也是为难的紧,只瞧着赵平太太。宝玉见贾环不放人,只扭着贾母囔着要彩霞,闹得席面上很是尴尬。
贾母看了便不高兴了,贾环没养在贾母跟前,因此贾母对贾环并没有多深的感情,见贾环逆了宝玉的意,便沉声道:“环哥儿,宝玉是你哥哥,你当让着他才是。快放了手,我再挑好的给你。”
贾环虽小,可是这个把月来贾政亲自教导于他,他也识了几百个字,听了好些道理学了些规矩。又刚刚巧,昨儿贾政还给他讲了孔融让梨的故事,因此贾环便站起来向贾母行礼道:“回老太太,父亲也曾教导过孙儿要学习孔融让梨,宝玉哥哥若缺了什么,做弟弟让给哥哥也是应该,可是宝玉哥哥身边已经有两位姐姐伺候了,环儿身边却只有彩霞姐姐,他为什么还要?”
贾环的话传到外面,贾赦只点头赞道:“想不到环哥儿小小年纪便有这等见识,二弟,说不得将来还是要靠环哥儿顶门立户。”
贾政哭笑不得,里面那两个都是他的儿子呀,宝玉虽然不才,到底也是他的骨血。尽管怒其不上进,那一份父子之情也不能抹煞。
听了贾环的话,不独贾赦,就连刑夫人尤氏小蓉大奶奶都暗暗点头,心道这环哥儿不简单。贾母被贾环堵得心里发闷,宝玉却只说道:“环儿,我用麝月换你的彩霞。麝月你快过去。”
赵氏想为贾环争口气,便起身笑着对贾母说道:“老太太的意思我们自是应该听从的,只不过环哥儿身边只一个彩霞服侍着,宝哥儿可就不同,足足有四个丫头,若论身份,环哥儿和宝玉是一样的,何况环哥儿将来还可以进学读书,日后下了场,少不得要与老太太挣个功名回来的。宝哥儿可就……”
贾母一听这话,只觉得戳心窝子,气冲冲的站了起来,喝了一声:“鸳鸯,扶我回房!”说完便撂下一屋子的人,径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