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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昨晚又梦到了那个人,秃顶,罗圈腿,五短身材,小国光脸。与以往的梦境一样,他双手卡腰,跳着双脚对我破口大骂,然后凶神恶煞般扑过来,狠狠地掐着我的脖子,我拼命挣扎,挣扎。醒来,一身冷汗。
这个社会,有些事情是约定俗成的,比如辈份。从在娘肚子安家落户那天开始,就注定,我要管这个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长我两岁的人叫二哥。
我是父亲患骨癌期间无意撒下的一粒种子,凄风苦雨的孕育环境,滴水成冰的出生季节,并没有影响到我的生长。可能是由于家庭的原因,我比同龄的孩子聪明得多,懂事得多。因为我的伶牙俐齿,常常成为村里大叔大伯们闲暇时的开心果。虽是粗茶淡饭破衣烂衫,但大哥的憨厚,二哥的孝顺,我的乖巧,倒也让苦难的家庭其乐融融。
二哥是个孝顺的孩子,这一点从我记事起就已经看出来了。那时候只有逢年过节才可以买上一点肉、吃上一顿饺子。每次吃饺子时,二哥总是把饺子里面的肉丁挑出来,放进面前的小酒盅里,最后全部倒在爷爷或奶奶碗里,自己却从来不舍得吃一丁点。为这,爷爷奶奶没少感动得吧嗒吧嗒掉眼泪,逢人就夸二哥是个好孩子。
二哥七岁上学,三年级时我跟他成了同班同学。因为他体育特别棒,而我又是学习尖子,所以一直到初中,我们都是一对极为扎眼的兄妹。老师们常说,瞧,这是平儿的哥哥山,而很少有人说,瞧,这是山的妹妹平儿。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开始感觉二哥看我的眼光有些不对劲,那眼光就像一把寒光逼人的杀人刀,但却不带一丝血腥。它泛着幽蓝的光,那光直透到你的心里。
初二时,二哥不顾爹娘的极力反对,中途辍学,迈出了他不务正业的第一步,家里也再无宁日。而我却在全校三百多人中脱颖而出,作为六名尖子生之一,参加了当年的中专考试,本以为十拿九稳之事,却因为胆怯晕倒在考场而告终。在二哥幸灾乐祸的眼神中,万念俱灰的我还是参加了中考,结果在村里二十几个同龄人中,与仅大我八天的堂姐双双考取,并且成绩名列榜首。
二
生活就是这样,有时候就在你感到四周一片灰暗的时候,却突然眼前一亮,就像乌云密布的阴天,突然有一束阳光撕开了云层,金色的阳光亮得让你感到目眩。
入高中的第一天,大概是我此生笑得最灿烂的时候。背着铺盖走出家门的刹那,我真想仰天长啸一声。天真地以为,从此可以摆脱二哥鹰隼般的目光,可以远离被他搅得乌烟瘴气的家,可是我还是错了。
高中三年,我是在他的咒骂声中,在父母的眼泪中度过的。时常在周末,独自一人呆在人去楼空的宿舍里流泪,我想爹想娘想爷爷奶奶还有疼我的大哥,然而我却怕回家。每月一次的伙食费,几乎成了我与他、爹娘与他战争的导火索。闹得最凶的一次,爹娘忍无可忍将他暴打了一顿,让他离开家。他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边哭边骂,说爹娘偏心,凭什么要让他们挣钱供我读书。临睡时,他就蹲在地上不停地磨着一把锋利的杀猪刀,娘流着泪把我送到邻人家住了一宿。
我是一个要强的人,他越是想方设法阻止我上学,我越是要上,而且越要拿出好成绩来。每每在同学们羡艳的眼神中,在老师的交口称赞中,我感到一种胜利者的快感,就是让他吃不到葡萄慢慢酸死。在参加了几次大型的作文竞赛、智力竞赛后,高二时,我被市重点高中的老师看好,学籍由普通高中转到了重点高中。优良的学习环境,一流的师资力量,倍添我的信心与决心:一定要考上大学!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惟一能救我的,只有迈进大学的门槛。
老辈人讲,命八尺难求一丈。这话,我信!纵然心比天高,也难斗得过比纸还要薄的命运。就在所有人,包括我自己也认为进大学如囊中取物时,老天还是跟我开了个黑色的玩笑,我以2。5分之差名落孙山。我不知道人的心理承受力到底有多大?也许这个问题谁也说不清楚。有人为了一根针而跳楼自杀,有人为了一段感情而坠崖身亡,而有人临到刑场还谈笑风生。在落榜的打击上,我觉得自己一下子衰老了二十岁。我把自己关在小屋子里,同时关闭的还有我的心扉。也许真的如他所言,我是寄生虫,是败家仔,是丧门星。
背着二哥,爹娘拿出全部积蓄,执教的老师也三番五次登门劝说我回校复读,大哥甚至因为我的倔强第一次骂了我,可是我又有何颜面用他们的钱?人欺穷的,狗咬贫的,叫花子出门要带棍的——世界就是这样的一个世界。我固执地认为,二哥之所以这样对我,就是因为我没有能力赚钱。我绝不能再让爹娘因为我而挨二哥的骂,也不会让大哥再为我而挨二哥的打。更何况,我是上帝的弃儿,回去复读一年,难道就可以金榜题名吗?我没有信心!
三
如果说高中三年是我与二哥之间战争的初级版,那么高考落榜后这一年则是我与他战争的升级版,我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折磨我似乎是他人生的终极目标,不论何时,只要他在家里出现,面部永远都是一块发酵不好的面团,冷冰冰的;眼睛则像八大山人笔下的鱼鹰,白眼球多,黑眼球少。一日三餐,只要他离开三秒五秒钟,我便会感到全世界的阳光都集中到了屋子里。在他的目光下,我不知道吃进肚子里的是什么。我越来越憔悴,越来越不爱说话,有时一个周都不说一句话。娘心疼了,她说平儿啊,不必理会那畜牲,闭着眼睛吃饭就行了。我不堪重负,终于哭倒在娘的怀里,我问娘,他是不是我的亲生哥哥,为什么他会那么恨我。娘紧紧地搂着我,说你别在意,这个家里的人,都是他的仇人,也许是上辈子我们欠了他的。我哭着对娘说,我不是闲人,我有能力赚钱养活自己,我要出去找工作。
对于在当地小有名气的我,找一份轻松的工作并非难事。不久,第一份工作的通知书就飞到了我的手里:出任一所镇办小学的代课老师。学校离家有十几里地之遥,又没有宿舍,家里的两辆破自行车,一辆大哥骑着上下班,另一辆归二哥,于是娘决定要给我买辆。我坚决拒绝了,不想为一辆自行车让他再在家里兴妖作浪,因为我怕了,更多的是我累了,好累!
想来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有时胃口大得能装下整个世界,而有时又小到仅能容得下一只蚂蚁,就像彼时的我。能够离开家,能够躲避那双恶狠狠的眼睛,还有一百八十元的薪水,足矣。每天,骑着从堂嫂那里借的二百六十元钱买来的“飞鸽”自行车行进在上班的途中,就像一个被终身监禁不见天日的囚犯突然被释放,觉得世界在我面前一下子打开了一扇硕大无比的窗户。
周六下班回到家,院子里多了一辆崭新的“大金鹿”炕上坐着一位与二哥年纪相仿的小伙子。二哥满脸堆笑一口一声妹妹地向我介绍着来客。那人是二哥的工友,他说早就听你哥说你是个小才女,百闻不如一见啊,不仅是才女还是美女啊,你哥真是没白疼你啊!我不置可否地笑笑,对于跟二哥有任何关联的人,我都不感兴趣,很难想像狼能与除了狈以外的任何动物交上朋友。
那人似乎未感觉到我的冷淡,继续说,与二哥相比,他这个当哥哥的差远了,我的二哥看到好吃的,惦记着我,看到好穿的,挂念着我,倾其所有供我读书。而他比我大三岁的妹妹别说是穿好吃好的,就连初中都未读完,他却不能为自己的妹妹出一点力。言毕,满脸写满了愧疚。
前世今生,似乎从未听过如此幽默的笑话,我的目光在二哥脸上掠过,突然歇斯底里般地笑了起来。是啊,我太混了,怎么可以忘恩负义呢?要不是客人提醒,我怎么会知道在这世上还有一个对我恩重如山的二哥呢!真想当着客人的面,狠狠地抽自己几个耳光,以向我那伟大的二哥谢罪!
第二天正在我的避风港——大哥的新房,批改孩子们的作业时,二哥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是爹娘。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指着我的额头破口大骂,骂我是个小婢养的,不挣钱倒会花钱,上个破班还特意去买辆新自行车。我冷冷地说:放心,过去我从未花你一分钱,现在更不会,自行车钱是从堂嫂那儿借的,我两个月就可以还清!终于明白惹不起躲得起的处世方法并不适合每个人,有些人是你惹不起也躲不起的!
也许是我的冷漠再次激活了他体内的某些因子,他抓起桌上的作业本,乒乒乓乓地往地上摔,他坚定不疑地认为自行车是爹娘买的,是我们合起伙来骗他。
体内血液的奔流声,就像出征前的战鼓,咚咚咚,一阵紧似一阵,我发疯地喊着我没有你这样的哥,滚,马上滚!娘大概怕我吃亏,一遍一遍地冲我吼,让我闭嘴!刚下班的大哥闻讯赶来,见此情景,火冒三丈,他问他还有没有人性,问他知不知道眼前站着的浑身发抖的女孩是他们的亲生妹妹。
我笑大哥蠢,他不知道狼与羊之间永远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两兄弟剑拔弩张,一场更大的战争一触即发。我向前跨出一步,站在了他们俩中间,我平静地说,大哥,谢谢你这么疼我,不要吵了,快回家吧,别让嫂子着急!大哥一把拽住我的胳膊,让我马上跟他走,说以后就住他家里,虽然他没有大房子,不能挣大钱,但是能养活我!
爹娘也推搡着我,让我随大哥到他城里的家避难去。但我却坚决甩开大哥的手,执意不肯离开家。大哥实在不明白我为何要拒绝他的好意,气愤之极,他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大骂我是个疯子,问我是不是要留在家里被那个恶魔折磨死。他想想动手搬我那辆崭新的自行车,冷不防二哥冲了过来,将自行车高高举起,然后重重地摔了下去
那晚,我在泪迹斑驳的日记本上写道:人为兽时,比兽还凶恶!
四
人总是这样,双方不管有多大的仇恨,当为了各自的利益而不得不站在同一个立场上时,就很容易形成高度统一的联盟。
时间过得很慢
时间走得很快。
半年间,二哥因打架斗殴而被拘留了一次又一次 ,女朋友也换了一个又一个,我的工作由小学代课老师、中学代课老师,到最后成了镇上的通讯报道员。我不是那种朝秦暮楚、这山望着那山高的人,但是因为最后这份工作,可以住宿!是的,我的就业条件就是这么简单,只要可以住宿!
刚入冬,二哥又带回一个漂亮女孩,后来得知,她的哥哥正是以前我见过的那个工友。我冷眼旁观着他对女友含情脉脉的眼神及无微不至的照顾,暗叹上天埋没了一块做影帝的绝好材料。当着女友的面,他笑吟吟地问我的工作是否舒心,嘱咐我在外面一定要吃饱,说如果钱不够花,他给我。我在未来嫂子钦佩的目光中笑了笑,转身离开屋子。娘从后面悄悄跟了上来,问我到哪里去,又递过一双白色的尼龙袜,说是二哥特意为我买的。娘的意思不言而喻,我又笑了笑,把那双白得有些耀眼的尼龙袜拒在口袋之外。
我想,在二哥讨老婆这件事上,我跟爹娘、跟他的立场是一致的,爹娘绝不允许儿子打光棍这样丢人的事在我们家发生,而我也不会看着他找不着媳妇。在农村,女孩子为讨不到老婆的兄弟换亲是常有的事。
为了各自的利益,站在同一个立场,我们最终形成了高度统一的联盟。每逢周末,未来嫂子回家,甚至不是周末,只要没有采访任务,我总会跑回家陪她。我给她讲茶花女,我给她讲琼瑶, 尽管我知道有可能是对牛弹琴,至于她的男友,我的二哥的所有事闭口不谈。她说他是如何如何地会体贴人,我点头称是,她说他如何如何善良,我随声附和,我知道我正在用谎言为一个善良的女孩编织一个美丽的梦。
有次闲聊中,她说她的脾气很大,怕将来跟二哥在一起不幸福,因为她同样觉察到二哥暴躁的性格。我不关痛痒地说,没事,没事,二哥虽然脾气有点急,但他知道疼老婆,你呀就跟他享福吧。未来的嫂子在我的甜言蜜语中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进入甜蜜的梦乡。
转过年的二月初二是她最后一次来我们家。头一天,娘板着脸狠狠地训了我一通,说我说话一点不知道轻重,二哥脾气坏的话怎么能跟未来的嫂子说呢。我向娘解释,娘看了看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一场更大的暴风雨在等着我,大概娘已经预料到了,只是我没有料到!
二月初二是龙抬头的节日,家家户户欢天喜地地放鞭炮“熏虫”大街小巷到处都可以听到孩子们欢快的笑声。然而这种唾手可得的欢乐对我而言,却是可望而不可求。
上午小心翼翼地陪着未来嫂子把衣服洗好晾干后,我借口有事躲了出去,言多必失,还是小心为妙。晚上刚放下碗筷,堂姐就过来喊我,我们都知道堂姐是兔子胆,从不敢一个人在家过夜的。正跟堂姐兴致勃勃地聊起高中的同学时,二哥来了。他铁着脸质问我,白天为什么不陪他媳妇,为什么给人家冷脸看。我把脸转过一边,没好气地说你别没事找事,如果因为这些日子你没骂我而觉得有些失落的话,你就直接开口骂好了,不必找借口!
二哥也真的没跟我客气,他从堂姐家的院子里摸来了一把镰刀,倒提着进来。我按捺住狂跳的胸口,从容不迫地从炕上站了起来,把护在我前面的堂姐推到一边,对二哥说,别吓着堂姐,我们回家当着嫂子的面把话说清楚吧。他用镰把指着我,骂道你个小婢养的,看我今天不打死你,接着我的脚踝上挨了重重一镰把。吓呆了的堂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推开窗子,大喊,叔啊,婶啊,快来啊,二哥在打小妹,她快没命了。
压抑许久的愤怒终于从胸膛里喷发出来,我与他厮打起来,等爹娘赶过来,我早已被他一记耳光煽到了炕灶前。我想站起来与这个魔鬼拼命,却感觉全身飘了起来,堂姐嘤嘤的哭泣声,爹愤怒的叫骂声,娘声声泣泪的呼唤声,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醒来时,我躺在自家的炕头上,爹与娘围着我正长吁短叹着,那个人及他漂亮的媳妇已不见了踪影。见我醒来,爹娘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骂了起来,他们骂我不长记性,为什么要跟他们的二儿子对着干,他们埋怨我气跑了他们未来的儿媳妇。爹吼着,说瞧你那干熊不老实的样儿,你怎么不死去,还活过来干什么?我挣扎着爬起来,迭迭撞撞地冲进了漆黑的夜里。身后是爹绵延不绝的骂声,有志气就去死吧,去死吧,死了干净!
是啊,我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就不能像爹说的那样,长长志气,死了干净?因为我,他们的儿媳走了,是我,让他们颜面扫地,也是我,让他们饱受战火的煎熬。这样一个罪孽深重的我,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我问苍天,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我问大地,为什么要捉弄我?可是苍天无语,大地无声。娘早就说我是多余的,我是爹娘无意间播下的一粒种子,他们根本就不希望这粒种子能发芽、开花、结果的,然而这粒种子还是违背了他们的意愿,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下成长壮大起来了。
村西的水塘边,一个女孩面对空旷的田野,声嘶力竭地喊着,谁能告诉我,我这个多余的人,为什么会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谁能告诉我?
刺骨的寒风中,传来了阵阵狼一般的嚎叫声
五
我是贪生怕死之徒,在水塘边,住在天堂中的奶奶对我说,平儿,我的乖孙女,天堂又冷又暗又冷清,你千万不要过来,于是我连忙把刚迈进天堂门槛的脚收了回来,拖着湿淋淋的身子于黎明前回到了家
家是什么呢?我真的说不清楚。在我的印象里,有时感觉很温馨,很亲切,就像劈风斩浪远航归来的人进到了避风港,那里四季温暖如春,兄弟姐妹亲如一人,长辈晚辈和睦相处;有时感觉很肮脏,很冷清,就像酒醉饭饱地走出豪华的五星级大酒店,突然走入了一个泛着臭味、阴风阵阵的垃圾场,那里是展露人性丑恶的绝好舞台,是父母兄弟自相残杀的暴力场。我不能非常明确地表达出我的这种感受,有时候想,要是我是个文学女性该多好啊,我会把所有的感触用小楷写成一本书,我猜那一定可以让那些或坚强或脆弱的读者泪洒书笺。然而我写不出来,甚至说不出来,其实我也不想说,我喜欢扬着笑脸把一个少女最能表现坚强的表情献给人看,也许这是一种极臻完美的自我保护吧。从小到大,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一个乖巧的孩子,从来不知道哭。
当我再一次不满足于“有宿舍住就行”的通讯报道员的工作,准备到必须借助四个轱辘的交通工具、一个月甚至一年才能回一次家的地方谋职时,遭到了爹娘的强烈反对。他们不明白,我为什么要三番五次地换工作,眼下这份工作是多少人朝思暮想求之不得的、而我却像丢脏抹布一样地随意丢掉,我只是笑笑,不言语。
尽管爹口口声声地喊着让我去死,娘也咬牙切齿地要打死我,但我还是利用工作的便利,千方百计地寻找出逃的机会。
那个人——从我脚踝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疤痕开始,我一直在日记里称这个跟我一母同胞的人为“那个人”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再喊他一声二哥,我觉得喊他一声二哥是对至高无尚的亲情的亵渎。也许是被爹娘不厌其烦、殷勤招待他一拨一拨女朋友的诚意感动,倒是不再对他们磨刀霍霍了,相反对我这个多余人的工作也表现出空前的热情来,当然,是在爹娘面前!
周末,跟往常一样,帮娘洗完碗,我又逃到了大哥的新房。不久,娘就气呼呼地跟了进来,脚跟还未站稳就骂上了,小婢养的闺女,真是不要脸,白养你这么大了,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儿来?我盯着娘扭曲的脸庞、翕动的嘴唇,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说的好像与我没有关系,但是好像又与我有密切的关系,要不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开骂呢?我喊一声娘,娘说别叫我是娘,我嫌丢人,你说你到底怀上了谁的孩子,流了几次产。
我想再傻的人这次也能听出娘发火的原因,更何况我是被全体人公认的冰雪聪明的女孩呢?我跳起来,大喊,娘,你即使再怎么不同意我辞掉目前的工作,也不应该往自己的女儿头上泼脏水啊。娘说,你在原来的学校书念得好好的,干嘛要转学?因为你流产了,呆不下去了,所以就转学,是不是?可怜你娘眼巴巴地供你,谁知你却做出这样见不得人的事。娘的眼泪下来了,我的心第一次没有感觉到疼。娘继续说,你干的好事可以瞒天瞒地瞒得过爹娘,但是瞒不过所有人的眼睛,要不是跟你二哥同厂的你的同学告诉他,我们到如今还蒙在鼓里呢,你个小婢养的啊,我们全家人的脸让你丢尽了,你快去死吧!娘边嚎啕大哭,边把雨点般的巴掌落在我的头顶上、脊背上。
一直以为娘是最疼我、最懂我的人,没想到一个畜牲的话,她竟信以为真。我木然地站着,任由娘在我的身上发泄,心底残存的最后一点幻想彻底破灭了。等娘停下手,我把门拉开,平静地说娘你走吧,我是给你丢脸了,你就权当从没有生过我,今天我彻底跟你坦白了吧,我也不知道我在学校里跟多少个男人睡过,到多少医院里流过,就是目前,你的女儿肚子里还有一个,想知道孩子的爹是谁吗?孩子的爹是--你--的--宝--贝--二--儿--子!满意了吗?娘,你已经得到了全部答案,请你离开这间屋子!
我用尽全身力气把我的娘、我的亲娘,推出门去,反锁了门!
哀莫大于心死!我没有流泪,半点都没有。
第二天天未亮,我把一封长信连同两千元钱放在大哥的新房里,揣着仅剩的五百元钱,毫不留恋地走出了生我养我二十二年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