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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二丫和容珩到宋府的时候,被告知宋瑾言正约了苏家一位夫人喝茶。
潜台词就是,宋瑾言此刻忙着会见大人物,没工夫理会他们这些小虾米。不过宋府从上到下,连小厮婢女们都是一副笑面虎,给足了苏二丫的面子,说话体面动听。让他们先递了拜帖,明日再来。
宁远城素有‘小京城’之说,北面环山,南面邻水,不仅是一块风水宝地,旱涝保收,而且还是南北通商线上的必经之城,商业发展迅速。
就连餐桌上的菜肴也花样百出,让人瞠目结舌。
“姑娘要是第一次来我们宁远城,不如尝尝咱们这儿的特产,全竹宴,荤素搭配还带汤带水,这个时节吃起来,正是爽口呢!”
苏二丫和容珩都有些好奇了,全竹宴怎么能是有荤有素呢?
“莫非是甘笋炒肉?”
“怎么会是这些俗物,这全竹宴里的荤菜,两样最著名的就是爆炒竹虫和清炖竹鸡,这竹虫是竹子里生出的肉虫子,通体洁白如玉,入口绵软如絮,爆炒之后,外壳金黄,外焦里嫩,那是难得的上品佳肴。再说这竹鸡,是一种比鸡鸭略小,比鸽子略大的鸟类,翅膀能飞,只有在竹林里才能捉得到。用它来炖汤,比鳖甲汤都滋补,那味道不消说,咱们这楼里可都是回头客,您随便问,就没有说不好的。”
野鸟也就罢了,这竹子里长的肉虫子,实在让人生不出半点食欲。
“这东西您在别的地方可是吃不到,看您的穿着也不像是南人,要知道北方可很少有地方,像宁远城这么适合竹子的生长的……。”小二姐目光真诚的不断在表达‘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的思想。
“离得不远,我们从平安镇来的。”
容珩见苏二丫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便打断小二姐滔滔不绝的絮说。
平安镇啊,小二姐背地里撇了撇嘴。
那地方离宁远城不远,但远不如宁远城富庶。前两天还有几个从平安镇来的人,五六个人只点了三个菜,免费吃的米饭倒是吃了两大盆。
“来几个家常菜就好了,醋溜鲤鱼,红烧猪蹄,回锅肉,再要一个香菇青菜。”
苏二丫这会早就将菜谱推给了容珩,自己闲来玩着容珩垂在耳后的一缕碎发。容珩也就信手点了几个菜,这菜名说的顺口,连着报了三个才发觉全是味重的荤菜,是苏二丫喜欢的,只有最后一个是略微思虑过的,点了个好消化的素菜,给苏二丫化化荤腥。
苏二丫噗嗤一笑,又抢过菜谱,说到:“你这是要把我养成一个胖子,把自己饿成一个竹竿啊,怎么全点了我喜欢的,你喜欢的一样也没点。”
容珩被她这么一说,脸上羞赧丹红,在桌子下面推了推她,小声说道:“什么你喜欢的,我喜欢的,不都是菜吗,哪儿分的这么清楚。都点了四样,就咱们两个人吃,还能饿到我不成。”
苏二丫见容珩这心疼银子的老毛病又犯了,却不觉得哪里不好,只是心里更怜惜他,正是因为容珩以前苦日子过的多了,现在苏二丫才要更怜惜他,更宠着他。
伸手揽住容珩略显单薄的腰身,含笑在他耳边说到:“你这意思莫非是在说,我喜欢的就是你喜欢的,你心同我心。”
说罢,还大胆的在容珩耳朵上咬了一咬。
容珩又惊又羞,狭长的双眼蓄满了盈盈的秋水,脸颊上桃花飞入,如涂脂粉般嫣红。
苏二丫趁他不注意,又点了几样素菜。
小二姐也是个有眼色的,忙吆喝了一声去上菜了。看来平安镇不光有紧巴巴的穷光蛋,还有大手大脚的暴发户呀!这两个人就点了六样菜,只是没有一样菜有特色,都是最最普通的大鱼大肉。
没有司璟南这样的闲杂人等在旁边碍眼,自家夫君又是一副温柔体贴温顺贤良的样子,苏二丫实在是幸福的不得了。苏二丫又吃了一块细白细白的鲤鱼肉,这鱼肉都被容珩拿了竹签去了鱼刺,入口即化,比蟹肉还细嫩鲜美。
“吴小姐,您来了,今天还是老规矩?”
这会到了饭点,这酒楼又是宁远城数一数二的,自然人来人往客流不息,苏二丫正被自己夫君伺候的妥妥帖帖,心窝子里都淌蜂蜜,哪儿还顾得上旁人。
不过这小二姐的声音越来越近,竟是把这位吴小姐引到了他们这桌。
“这位小姐相公,您看,能不能拼个桌,通融一下。”小二姐舔着脸央求道。苏二丫和容珩都是好相与的人,自然不介意,点点头也就同意了。
那吴小姐一身青布衣,连个花样也没有,看上去很是清贫,头上束着一根薄薄的银簪,发髻梳地一丝不苟。
她略道了一声“多谢”,也就在苏二丫对面坐下了。
苏二丫趁着夹菜的功夫,瞟了这位吴小姐几眼,看上去文质彬彬,只是脸色有些难看,坐到那儿一句话不说,就只等着上菜了。
“您的菜来了,阳春面一碗,请慢用。”
一大碗清汤寡水的细面条就摆在吴小姐面前。热腾腾的白气,熏得吴小姐眼角有些微微发红,她低下头,倒了一点醋,一句话不说的小口吃了起来。
吴小姐的老规矩,居然是一碗阳春面。
阳春面不稀罕,但在宁远城最有名的酒楼里单点一份阳春面就十分稀奇了。这酒楼里的阳春面也要一贯钱一碗,除了葱花白面,连个肉丝都不见。但若是在路边小摊,只用五分之一的价钱,不但味道更好,还能多一枚荷包蛋。听那些小二姐的口气,这吴小姐似乎还经常来酒楼里点这么一碗面。
苏二丫身后不远处就是换茶水壶的地方,酒楼里的小伙计经常趁着倒水换茶的功夫嚼几句闲话。
“又是她啊…”
“可不是吗,又来吃面了。你说就她那穷酸样,还非得来咱们这儿吃,也不嫌寒颤。幸亏我激灵,寻这个乡下人叫他们拼了个桌,要不为着一碗阳春面还得多占一张桌子,一会人多了,贵人们瞧着咱们店里没桌子,不是白白损失了好几两银子。”
“人家是世代簪缨的官家人,就算落魄了也抹不开面子在路边叉开腿吃饭啊,也不知道这些读书人穷讲究什么……。”
原来是个好面子的落魄书生。
“红烧肉来嘞!”小二姐将最后一盘菜摆上桌,这六盘大菜占了好大一片地方,酸的甜的肥的腻的,色香味俱全,看的人食指大动,倒越发显得吴小姐那碗阳春面可怜巴巴。
那落魄书生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继续小口小口的喝汤吞面,面上不露半点颜色,仿佛他吃的已经是山珍海味,不必去羡慕别人的大鱼大肉。
这份心性倒是难得。
看她的吃相就知道,她曾受过良好的教育,世代簪缨可见并非虚传的。这些伙计在茶水间的对话苏二丫都能听到,相比这位吴小姐也能听的清楚,而她的目光坚毅又稳重,并不见丝毫不自然,莫非她是在以这种方式刺激自己磨砺自己。
倘若真是如此,苏二丫倒是有心想要结交一下。
“小儿,再来一壶好酒,来三个酒杯。”
她和容珩只有两人,却要三个酒杯。
吴小姐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有些狐疑的朝苏二丫看了一眼,表情不急不缓,不卑不亢。
“竹叶青酒一壶,请慢用。”
小二姐有些摸不准苏二丫的意思,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要请这个穷酸的书生喝酒,故而也不敢随意将酒到给吴小姐,因而只把酒杯酒壶放在桌上就退下了。
容珩一贯是最知道苏二丫的心思的,不必言说,已经起身将酒杯摆在了吴小姐面前,先给她倒了一杯,再给苏二丫满上,自己那杯只不过是做个样子,满上了一半。
“我见姐姐气度不凡,有心结交,不知姐姐可否上个脸,喝杯酒与我说说话。”
吴宁鸾一愣,见苏二丫面上挂着笑,一副盛意拳拳的样子也不好拂了她的面,也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这酒楼里的店小二,早就看不惯她只要一碗最便宜的阳春面,就独占一张桌子,因而即使有空桌,也要引得她和别人拼桌。那些被迫和她拼桌的人,要么是暗笑她穷酸,要么是低头吃完赶快就走了,和她搭话,请她喝酒的,苏二丫倒是头一个。
两人三杯两盏下肚,吴宁鸾见苏二丫也是个爽快人对自己更有几分赞赏之意,也没那么多顾虑,和她攀谈起来。
这吴宁鸾的确是出自书香门第,祖上几代都出过状元郎,最高的乃是她曾祖母那一辈儿还出了个二品大员。但是这好运气,到她这一辈儿就算是用光了,她寒窗苦读十余载,自诩满腹经纶,但逢考必失,竟然到如今二十几岁还是个秀才,比秦羽还要差一截。
吴宁鸾若是比八股文章的确输人一头,但若谈起时事策论,却的确有些门道,见解非常独到。这样的人,又恰逢朝政动荡,三子夺嫡,只要能拜入随便哪个皇子门下,当个幕僚之类还是绰绰有余的。
苏二丫本就动了结交的心思,如今见吴宁鸾当真是块璞玉,更是了心。
真正的大商人就应该像吕不韦那样以独特的眼光投资于人,待价而沽,奇货可居。
她苏二丫虽然没能力投资一个帝王将相,但是相信以吴宁鸾对政局的敏感和她坚韧的意志,说不定真会在这乱世有些作为。
“姐姐再吃一块红烧肉,这东西虽然油腻,但是配上这清香的竹酒也算结了油腻得了鲜香。”苏二丫殷勤的给吴宁鸾又夹了一块肉。
反正要了六盘菜,她和容珩肯定是吃不完的。
“听姐姐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瞒吴姐姐,我们家是个商户,只会打打算盘,也没什么学识。但就是我们这种小老百姓也知道,如今的局势……就好比一个大户人家,三个女儿在争家产。老大仗着年龄大,根基稳。老二是嫡出,却没有真才实学。老三得人心,最讨长辈喜欢。下面一溜的小厮丫头婆婆都在帮衬着,互相帮着各自的主子打架,如今做主的主母还没断气,这三姊妹面上还算和睦,但若是那一天主母去了,这三姊妹非得把这个家闹得鸡飞狗跳不行……可话又说回来,若是不这么闹上一闹,这三姊妹也就分不清自己身边的小厮丫头婆婆哪个是真正忠心的,能出主意的。若是这些下人都不靠谱,她们就会寻思着再找一批下人。”
说到“寻思着再找一批”的时候,苏二丫专门留心看了看吴子鸾,果然见她虽然面上未动,但眼底已有喜色。
而后,苏二丫又充了一回神婆,拿着吴子鸾的手帮她看相,借着酒劲儿将她的手相夸得天花乱坠。这个年代的人,没有人不吃这一套的。吴子鸾是个沉稳的人,竟然也被苏二丫说动,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
“今日与姐姐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姐姐是个满腹经纶的学问人,却也不嫌弃我这满身铜臭的生意人,倒叫妹妹好生感动,往后若有难处,姐姐不妨去平安镇找我。”
苏二丫喝了酒,说话像是大了舌头,人也几乎半卧在桌子上,在身上摸了好半天,才找出一方玉佩递给吴子鸾,权当是信物了。
“我在平安镇开了间点心铺子,倒还好找,说不定过几天就要开到宁远城了,那便可与姐姐更亲近些。”
吴子鸾也是三杯酒下肚,晕晕沉沉醉的如同烂泥一滩,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冷静。她与苏二丫虽是初识,几番交谈下来,却已经将苏二丫引为知己。
落魄时还肯与她这般掏心掏肺的结交,怎能让人不感动。
“好妹妹,我已下决心要去京城闯一闯。就像你说的,这三姊妹如今闹得越厉害,就越是求才若渴,我若是不能把握时机,就真要吃一辈子的阳春面了。”
“姐姐,你要去京城,那我们还不知道他日何时才能再见。”说着不仅连玉佩解下给了吴子鸾,就连身上唯一值钱的金镶玉吊坠都解下来给了吴子鸾。苏家毕竟只是刚刚有了些气色的小户商人,身上也不会有动辄上千两的首饰,只有这枚吊坠是值个七八十两银子的,平时贴身戴着,被衣服遮了去,也不会露富。
嘴上说是要留个念想,但若只是‘念想’一枚玉佩就已经足够了,这金镶玉的吊坠分明就是赠与吴子鸾的盘缠前,怕她读书人面子薄,不肯收下,才说的好听了些。
两人又是寒暄了许久,苏二丫这才告醉由容珩半拖半抱的结账出了门。
苏二丫的头靠在容珩的肩膀上,一只手搂着容珩的腰,几乎整个身子都压在了容珩身上。大白天喝的这么烂醉如泥,还真是不好看,幸亏有自家夫君体贴搀扶。
容珩本来想找个客栈,让苏二丫歇上一会,他也给她好熬一晚醒酒汤。
谁只没走起步,苏二丫就站直了腰,虽然还赖皮似得黏在他身上,搂着他腰的手十分不老实,但身子却不怎么压他,全凭着自己的脚在走路,刚才分明是装醉。
“刚刚那顿饭,我和吴子鸾聊得多了,倒是把你给忽略了。你一个人没意思,这饭也没吃好吧……。”
容珩脸上一红。苏二丫这口气,说的好像是缺了她,他连饭都吃不出滋味似得。
若是反驳,也顶多嗔怒一句“没正经”之类的话,倒显得像是在撒娇。容珩干脆瞪了她一眼,便不理她了,留她一个人自顾自的乐的不行。
苏二丫见最喜欢容珩这副模样,含羞带怒的,想说话可偏又说不出。世上恐怕再找不到比容珩更妙的人了。
苏二丫和容珩走了没几步,刚才那酒楼里的店小二就气喘吁吁的追上来。口中喊着:“苏娘子留步……。”
……我们不是付过饭钱了吗?
这店小二还真不是为了饭钱追出来的,那是帮宋瑾言传话的。
话说,宋瑾言刚送走了姑妈苏夫人,就传来消息说苏二丫来了,为着甜不语要在宁远城开分店的事儿要与他见面谈一谈。
甜不语的分店,宋瑾言可是期待已久。
虽然拜帖上写的是明日,但他哪儿还等得了明日,派人约苏二丫晚饭就来宋府一聚。
宋瑾言在宁远城也算得上一方人物,虽然苏二丫拜帖没留住宿在哪家客栈,但只要宋瑾言一声令下,哪儿还有找不到人。更何况,方才那酒楼就是宋瑾言的名下的产业。
“居然是他的店……也对啊,刚刚喝的酒就是咱们家的竹叶清酒,这酒是独家特供,只有宋家产业的酒楼才有的喝,我怎么忘了。那应该让他给我打折的呀,六个菜一壶酒就要了我十八两银子,随便打个几折就能省下来好几两呢……唉!”
点菜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心疼银子呢!容珩有些好笑的瞧了苏二丫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