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瞅着闷头喝酒的田大道,程谓奇很和气地启发说:“田大道啊,你看看,五个大财主中,就你一个不自愿了,都四比一了。可我还是不强迫你,照样请你喝酒,这是事实吧?”田大道像没听见,只说:“程书记,你这酒真不错,可能窖了不少年吧?”程谓奇白了田大道一眼,又说:“说心里话,我真还看不中你投个20万、30万的,就是觉得你田大道落后了,形象不好呀。”田大道仍是不入正题:“程书记,你听说过新四项基本原则么?”程谓奇摇摇头,一副痛惜的样子:“落后还是小事,大道啊,我觉得你还丢掉了一个很好的机会。你不想想,这又不是要你捐款,是投资,既有名,又有利。环城路一通车,年年收过路费,年年分红,还又落得个支持国家建设的好名声,只有傻瓜才会放弃。”田大道说:“这新四项基本原则我说给你听听:工资基本不动,老婆基本不碰,烟酒基本靠送,哎,老费,还有一条是什么呢?”费国清哪敢在程谓奇面前说这些,忙摇头说:“我也忘了。”程谓奇见田大道这么装疯卖傻,死活不接他的话茬,真是火透了,可又不好发作,只是暂时放弃了对田大道的说服教育,心想,反正你田大道是个生事精,只要哪天逮着你小子的狗尾巴,那就再也不是捐一只狗熊、几只猴子就能拉倒的了。庄群义见气氛有些僵,便和程谓奇谈起了河西万山集团和胜利煤矿联采的事。说是根据这几个月的情况看,效果很好,对乡矿双方都有利,双方也都很满意。下一步,打算扩大规模,再组建一个联采队。程谓奇马上借题发挥,说:“庄书记,这就叫好心有好报嘛。你真诚待人,真诚助人,最终总是不吃亏的,是不是?有些同志就不这样呀,我这个县委书记做担保,要他借点钱给人家胜利矿救救急,他都阳奉阴违嘛。田大道,你别翻白眼,我说的就是你。”田大道说:“程书记,这你冤了我了,上个月,我亲自把支票送过去,人家胜利矿的曹书记和肖矿长硬不要哩。别说不给我这个保长面子,也不给你县太爷面子哩。”程谓奇冷冷一笑:“你少给我来这一套。你当我不知道呀?你看老庄他们和胜利矿一起搞联采发了财,眼红了,也想去捞一把,对不对?”田大道嘿嘿干笑着,不言声了。程谓奇又教训说:“不要老认为自己了不起,老话还说嘛,一个好汉三个帮,我就不信你田大道能永远这么横下去。到横不下去那天,你咋办呀?我的同志!”田大道心里已怯了,脸面上却不露出来,举起杯,对程谓奇说:“来,来,程书记,咱喝酒,酒场上喝酒才是硬道理嘛。今天要是真能喝个痛快,我也就自愿一次了。”程谓奇心中一喜,马上问:“你自愿多少?”田大道说:“你程书记喝一杯酒,我自愿一万,喝100杯,我就自愿100万。”程谓奇绷起脸,很认真地问:“你这强盗说话算数吗?”田大道大大咧咧地说:“当然算数。”程谓奇再不和田大道罗嗦,伸手拿过酒瓶,一杯杯往肚里倒酒,也不吃菜。令田大道和大家惊奇的是,平时几乎滴酒不沾的程谓奇,竟在短短几分钟里一口气喝了32杯酒,惊得大家目瞪口呆。还是庄群义上去硬夺了程谓奇手中的酒杯。程谓奇这时已现出了醉意,可仍坚持要喝够50杯。田大道怕真的闹出事,忙讨饶说:“程书记,你别喝了,我田大道这回服你了,真服你了,我就自愿50万了。”然而,支撑着回到家,程谓奇便大吐特吐起来,胃里除了酒和水几乎没有别的东西,最后连血丝都吐出来了。巫开珍闻讯赶来时,程谓奇已处在半昏迷状态。巫开珍生气道:“这个田大道也太不像话了,他是逼你玩命呀。”程谓奇却一边呻吟着,一边说:“巫县长,这,这不怪人家田大道,是,是我自愿的。你,你快派人到,到河东村金龙集团去拿支票,50万。这一来,咱民郊县3000万的道路投资款就差不多了。”四十一水利集资全面开始时,尚德全从云海市调到合田县只有一个多月。在云海市,尚德全任市长兼市委副书记,是二把手,到合田县任县委书记,做了一把手。这一把手和二把手之间的差别是很大的。做二把手,前面有一把手顶着,很多事用不着多烦心,就算出了问题,第一板子也打不到你屁股上。做一把手就不同了,大事小事得你拿主张,错了你负责任,老百姓骂娘也点名道姓骂你的娘。尚德全一到任,马上就明白了这一点。因而,他到任后很谨慎,重大事情全向老书记陈忠阳事先汇报,有些吃不准的问题,还悄悄挂电话找云海市的老搭档米长山商量。米长山开头还帮尚德全拿点不大不小的主张,后来就烦了,说:“德全呀,你小子胆子要大一点,思想要解放一点嘛,可别做扶不起的刘阿斗呀!为了提你这一把手,在市委常委会上咱老书记可是连老面子都使干净了。你不争口气,能对得起陈书记么?你一定要记住,你现在是一把手,是合田县的封疆大吏,不能再这么婆婆妈妈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做合田县委书记,肖道清意见很大,背地里老说你没能力哩。”尚德全说:“米书记,我还真不愿做这个一把手哩。”米长山说:“好了,好了,你别给我装蒜了。不愿做这一把手,你老往陈书记那跑啥呀?!”尚德全没话说了,只得好好干。就冲着老书记陈忠阳对他的一分厚爱,也得好好干。现在,老书记又做了水利工程的总指挥,自己主持的合田县是绝不能拖工程后腿的。拖工程后腿于公于私都说不过去。
事实上却拖了后腿。
合田不是云海、民郊,虽不像大漠县那样财政倒挂,却也不像民郊、云海那样富有,水利集资款老筹不上来,十万民工也没组织到位。这里面像有地方势力干扰,可又让尚德全说不清道不明。主管农业、水利的副县长曾和尚德全说过,水利工程合田受益面积小,出这么多钱,这么多工不合理。尚德全把这话说给陈忠阳听,陈忠阳马上骂了人。尚德全说这话是那个副县长说的。
陈忠阳仍冲着尚德全发火:“谁说的我都不管,我只找你这个一把手是问!还是那个话,不准违反政策,还得把款集到,把十万民工组织好。工作咋做,你尚德全去想办法!我建议市委把你放在合田,不是让你和我、和市委讨价还价的,是让你领着县委一班人多作贡献的。”
尚德全说:“有的同志提议,不行的话,就动点硬的。”
陈忠阳说:“动什么硬的?我提醒你一下,吴书记有言在先,一定要把好事办好,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搞国民党作风。如果哪个地方出现上房揭瓦、进屋扒粮之类的恶性事件,哪个地方的一把手就别干了!”
尚德全说:“老书记,那你说我咋做才好?”
陈忠阳真火了:“啥都要我说,还要你尚德全干什么?你自己解放思想,想办法解决去!”
自己解放思想,想办法的结果,就想到了“熬鹰”即把全县没完成集资和民工组织任务的乡镇长们全集中到了县委大院学习,提高思想。思想提高不提高的标准只有一条:是不是完成了任务。哪个乡镇完成了任务,哪个乡镇的乡镇长走人;完不成任务的,继续学,而且夜以继日。县里一天开三顿饭,夜间加餐,额外供应方便面一碗。
按尚德全的想法,思想还可以再解放一点,力度还可以再加大一些,连乡镇的党委书记们也可以让他们来学习。县长夏中和死活不同意,说是把乡镇一二把手都弄来做了人质,下面就没人工作了,咱这款更筹不到。
县长夏中和明确提到了“人质”这个词,让尚德全听了很不高兴。可尚德全不好发作,这“鹰”得两人一起熬,人家本来就不太乐意这么干,自己这时再发起一把手的脾气,不是自己找麻烦么?于是,便忍了。
当时,尚德全根本没想到会出事。开会是共产党的作风,可不是国民党的作风,开会还能开出问题么?自己又没有叫下面的人去上房揭瓦,进屋扒粮;市委、市政府的方针政策,不但如实传达了下去,还以县委的名义发了个18号文件。这么做,正是怕下面出事。
不料,下面没出事,倒是县里出了事,会场上出了事。是在所谓的会议开到第三天早上出的事。
两天两夜,50多个小时过去了,市委文件和平川日报上的大文章已读了不下几十遍了,大多数乡镇长们思想觉悟得到了提高,被完成了任务的党委书记领回去了,只有七八个贫穷乡镇的乡镇长们还在和尚德全、夏中和一块熬着。
这时,温暖可亲的阳光已第三次射进合田县政府的小会议室,尚德全在斑驳的阳光中强睁着已是血红如灯的小眼睛,要求散落在会议室不同角落里的七八个乡镇长们打起精神来。
累虽累了些,尚德全这时的心情还是挺愉快的。任务毕竟已完成了一大半,自己对老书记陈忠阳可以交待了,这比啥都好。
面对着最后这七八个乡镇长,尚德全竟有了开玩笑的心思,打着哈欠对夏中和说:“夏县长,看来,开会是个好办法呀,很多问题可以在会场上得到解决嘛。”
夏中和想说什么,却又不好说,只对尚德全摇了摇头,苦苦一笑。
尚德全却又说,这回是对会场上的七八个乡镇长说的了:“你们都说不是思想觉悟问题,而是有实际困难,可要我看,归根到底还是思想觉悟问题。思想觉悟提高了,还有什么困难不可克服?当年我们党在井冈山困难不困难?当然困难。为什么这么困难我们还是夺取了政权呢?就因为我们党有高度的思想觉悟。”
张王乡老乡长陶学珊歪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尚书记,我们思想觉悟这么低,你们县委干脆把我们撤了吧。别人我不管,你就撤我,这话我从昨天早上就说了。”
尚德全说:“我昨天早上不也说了么?我们谁都不想撤,就是要帮助你们提高思想觉悟。大家都是老同志了,不是不知道我们党的政策的嘛。我们一贯是思想批判从严,组织处理从宽。”
陶学珊差不多要哭出来了:“尚书记,夏县长,你们就算我辞职行不行?我今年都59岁了,也快到点了。”
尚德全说:“陶乡长,我问你,要是打仗的时候,面对敌人的枪口,你也说这种话,是什么行为?是变节行为!那不是辞职的问题,而是要开除党籍的问题。现在也是打仗,打一场90年代的人民战争!你现在辞职就是变节!”
夏中和这时已看出了陶学珊情况不对,扯了扯尚德全的衣襟,悄声说:“尚书记,我看就让陶乡长他们回去吧,毕竟已是两天两夜了。”
尚德全不听,手一挥,对县委宣传部的小刘说:“还是读报,把90年代平川人民的历史使命再读一遍。”
一听说还要无休无止地读报,房村镇镇长蒋凤鸣忙说:“等等,等等,我的思想觉悟提高了,肯定提高了,让我再打个电话给房村,我估计我们白书记把款子和民工都落实得差不多了。”
为了便于同志们提高觉悟,尚德全的服务是周到的,小小的会议室里,临时安装了三部电话。
蒋凤鸣接通了房村,带着哭腔对那个白书记说:“老白,咱可是多年伙计了,是不是?工作上一直配合得不错,是不是?这回你老兄可别玩我呀?我这思想觉悟再不提高,你就准备担架吧!好,好,一切就看你的了。”
放下电话,蒋凤鸣有了笑脸,对尚德全说:“尚书记,我们房村没问题了,白书记马上过来,民工全组织好了,款子也差不多了,今天上午就过来。你看会我是不是就开到这里了?”尚德全还没表态,夏中和先表了态:“蒋镇长,你可以走了。”尚德全虽说不乐意,可因为夏中和已表了态,只好挥挥手放行。
蒋凤鸣出了会议室的门,一钻进自己的破吉普车里,倒头就睡着了,而房村的以资代劳款直到三天以后也没送来。房村的蒋凤鸣和白书记破天荒头一次欺骗了党,欺骗了组织。
就在蒋凤鸣的破吉普驰出县委大院时,会议室里出了事:张王乡59岁的老乡长陶学珊在琅琅读报声中昏迷过去。更严重的是,对陶学珊的昏迷,谁也没发现。尚德全在打盹,夏中和在打盹,大家便以为陶学珊也在打盹,待得尚德全点名要陶学珊谈认识时,才发现陶学珊已咽了气。
尚德全的脸一下子白了,加上自己也熬了两天两夜,气力不支,在张罗抢救陶学珊时,眼前一黑,也晕了过去。
史无前例的漫长会议到此全部结束。
据后来市委调查证明,这次会议竟长达56小时零45分。
四天以后,以蒋凤鸣为首的六个乡镇长联名向市委书记吴明雄和主管纪检的副书记肖道清告状,要求中共平川市委严肃处理违反市委工作精神,逼死人命的合田县委书记尚德全。
最先看到告状信的不是吴明雄,而是肖道清。吴明雄当时不在平川城里,而在大漠河沿线巡视。肖道清的电话打到大漠,吴明雄已驱车去了云海。肖道清的电话追到云海,吴明雄又去了泉山。吴明雄是在泉山县水利工地的誓师大会上,在一片彩旗和雪花共舞的天空下接到肖道清打来的电话的。这时,南水北调一期工程已全面开工,从大漠县到泉山县的大漠河沿线约600里战线上,143万民工已披星戴月进入了改变自己历史命运的决战战场。
冒着大雪,吴明雄在临时架起的露天主席台上代表市委、市政府发表讲话,各县市的河工工地上都接了高音喇叭。开始时,吴明雄基本上是在读事先准备好的稿子,后来就脱稿讲了起来。
吴明雄说:“同志们,我们今天所从事的这个南水北调工程,是事关我市1000万城乡人民生存和发展的历史性工程,是利国利民、惠及子孙后代的长期战略性工程,市委、市政府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上马的。上马之后,我们就没有退路了,只能不惜流血流汗干好它?三年之内,一定要让大泽湖水百年不断、千年不断地流进平川城,流进我们大漠河两岸28000千平方公里干渴的土地,从根本上改变我们这代人和未来几代人乃至十几代人的生存状况。这对大家来说,对我们143万民工同志来说,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一种责任,一种奉献。”
雪很大,随行的市委办公室主任给吴明雄和站在吴明雄身边的陈忠阳打起了伞。吴明雄一把推开了,很不高兴地说了一句:“把伞拿走,大家都在雪地里站着,我们搞什么特殊化?”
正对着话筒,这题外话主会场和分会场143万人都听到了。
吴明雄迎着风雪,继续说:“确实是奉献呀,同志们?我们今天还很穷,政府很穷,大家也很穷,我这个市委书记知道,那几十块钱的以资代劳款是大家在手心攥出汗才拿出来的。我们机械不足,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大雪天里,要人挑肩扛,把一方方泥土从几十米深的河道里挑出来,扛出来。苦不苦﹖很苦,很苦。我早说过,世界上再苦的活,也苦不过我们的河工了。可同志们记住,我们的肩头挑着的是未来的幸福,我们肩头上扛着的是历史的责任,后世将会因为我们今天的奉献而感谢我们。”
这时,泉山县委副书记祁本生递了一个纸条给吴明雄。
吴明雄根本没看,又说:“八县有八县的责任,平川城里有平川城里的责任。大家可能已经听说了,下周八号,城里的环城路也要誓师开工了,这番话,我还要到环城路的誓师大会上去讲。我们就是要依靠平川地区1000万城乡人民的智慧和力量,打一场人民战争,创造出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奇迹?”
吴明雄讲话结束后,各县市代表在主会场和分会场纷纷表态。
这时,吴明雄才看了看祁本生递过的纸条,纸条上只有一句话:“肖道清书记请吴书记立即回电话,有要事汇报。”
吴明雄知道,没有十分重要的事,肖道清的电话不会追到这里来,遂走下主席台,到工程指挥部四处透风的大席棚里和肖道清通了个电话。
万没想到,肖道清开口就报丧,说是合田县委书记尚德全闯了大祸,非法拘人,逼死人命,蒋凤鸣等六个乡镇长联名告状。吴明雄一怔,问肖道清到底是怎么回事﹖肖道清多一句话都不说,只把六个乡镇长的告状信在电话里念了一遍,然后请示吴明雄,问吴明雄该咋办。
吴明雄真想发火骂人,骂闯下大祸的尚德全,骂躲在平川城里看热闹的肖道清。可握着冰冷的话筒,愣了好半天,吴明雄却谁也没骂,只对肖道清说:“你先代表市委下去调查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告状信的内容是否属实﹖”
这当儿,吴明雄内心里还希望告状信讲的不是事实。
肖道清偏问:“如果属实咋办﹖我咋代表市委表态﹖”
吴明雄说:“就是属实,表态也要慎重。”
肖道清又问:“怎么慎重呢﹖你的意思是不是拖一拖﹖如果拖出麻烦,六个乡镇长告到省里,告到中央,我们怎么回答﹖”
吴明雄真火了:“肖书记,我要你慎重,是要你拖吗﹖如果六个乡镇长告的都是事实,对尚德全只能按党纪国法处理?我说的慎重,是要你注意影响,不能让这件局部的事件影响到大局,影响到大家的情绪。要知道,我们是在怎样一种情况下拼命呀,我的同志?”再不愿听肖道清没心没肺的话了,吴明雄挂上电话,回到了主席台。
誓师大会已进入高xdx潮,泉山县委副书记兼县水利工程指挥部现场指挥祁本生正代表泉山县22万民工,向其它七县市民工发出一份倡议书。祁本生在倡议书中提出,要把市委的指示变成泉山县22万民工的意志和决心,要把一代人的奉献和一代人的拼搏精神铭刻在大漠河两岸,保质保量完成自己的任务。
市委宣传部的组织宣传工作做得真不错,主会场这边祁本生的话一落音,其它七县、市马上一一响应,高音喇叭把几百里之外的声音及时传到了主会场上。
最后,陈忠阳以工程总指挥的名义,作了总结性讲话。
誓师大会结束后,吴明雄和陈忠阳一起到了河堤上,挥锹装土。
这不在计划之中,泉山工程指挥祁本生劝吴明雄和陈忠阳回去。
吴明雄黑着脸说:“你别管我,我活动活动筋骨,心里才舒服。”
平川日报记者,忙过来照相。
吴明雄火了,指着泡在河水里人头涌动的民工们说:“把镜头对着我干什么?我能干多会工夫?照他们,把这种大场面照下来,发报纸头版头条,也给未来的历史留下点第一手资料!”
下力气干点活,出一身汗,心里的郁结之气消弭了不少,回到“巡洋舰”吉普车里,吴明雄脸色好看了些。以一种挺平和的口气和陈忠阳说起了合田县尚德全捅下的大漏子。
陈忠阳根本不信,一口咬定说:“这不可能!尚德全这个同志别人不了解,我陈忠阳了解!他是个孤儿,是吃千家饭长大的,怎么会这么黑心黑肺地对待手下的同志呢?!为了工作,他把得了重病的老婆和只有几岁的孩子扔在云海不管,前几天,他老婆还给我打电话告状哩。”
吴明雄问:“六个乡镇长和咱肖书记都会说假话吗?陈书记,我看你要冷静些,不要为了尚德全,坏了咱干事的大局。”
陈忠阳还是说不可能。
为了证实自己的话,陈忠阳当着吴明雄的面,用手机给尚德全打了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听筒里就传来了尚德全的饮泣声。
这一来,陈忠阳知道大事不妙了,颤着心问:“德全,你哭什么呀?这么说人家告的全是事实了?”
尚德全说:“老书记,我对不起你。”
陈忠阳说:“出了这么大的事,都出了人命,你咋不早告诉我?”
尚德全说:“老书记,我没脸再找你了。”
陈忠阳气得大骂:“尚德全,你简直不是东西!市委和吴书记这么信任你,把你摆到合田一把手的位置上,你竟这么捅漏子!你这是害己害人呀!这一来市委咋办?吴书记咋办?你别解释,我不听!你没想到开会也会开死人?混帐话!你不想想,你多大岁数,那个老乡长多大岁数?!他架得住你这么折腾么?!这回我不会为你讲任何话,你等着市委处分你吧!该警告警告,该记过记过。”
吴明雄叹了口气说:“老陈呀,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这个尚德全,我们恐怕要把他撤下来哩。”
陈忠阳一怔:“他也是为了工作,也是好心嘛!”
吴明雄说:“就算是好心,也不能这么乱来,搞国民党作风。”
陈忠阳气了:“尚德全是为谁?他是为我这个工程总指挥,为你这个市委书记。你不想想,撤了他,只有肖道清这种人高兴,会让多少干事的同志寒心呀?!”
吴明雄也火了:“不撤他,乡镇长们就要寒心,人民就要寒心,而我们押上身家性命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民。”
陈忠阳眼圈红了:“好,好,老吴,我不和你争,我服你了,你既然这么讲原则,那就先撤我吧。水利工程这摊子是我分工负责,你把我撤下来,再把咱肖书记顶上去吧!”
吴明雄愣住了,过了好久,才仰天一声长叹:“老陈,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在这种关键时候,你这老伙计就别再逼我了好不好?你知道的,我吴明雄一生没求过谁,今天,我就求你这一次了。”
陈忠阳黑着脸不做声。
车窗外,雪越下越大,装了防滑链的“巡洋舰”真像一艘舰船,摇摇晃晃飘荡在无边无际的雪野上。天真冷,坐在车里,吴明雄和陈忠阳还是觉得寒气逼人。
陈忠阳突然想了起来:这么冷的天,千万别把民工冻坏了,忙打电话给工程总指挥部,要值班指挥紧急向各工地调运取暖器材和白酒。继而,又打了个电话给驻平川某军军部,商调了四千件军大衣。
看着陈忠阳打电话,吴明雄心里已有了数,认定陈忠阳不是肖道清,这个老同志决不会在这个时候拆自己的台的。于是,便把坐在身下的毛巾被往身上一裹,在车里睡了过去。第十一章站直了,别趴下四十三
平川日报社的人没有几个知道实习记者吴婕是市委书记吴明雄的女儿,就连带着吴婕实习的王大瑞都不知道。社长兼总编彭永安却知道,有时就会把吴婕悄悄召到总编办公室谈谈困难,暗示吴婕于方便的时候,在父亲面前为报社的经济利益呼吁一二。吴婕不敢走父亲的后门,可又难以反抗彭总编那一脸苦涩而顽强的笑容,便在进入报社三个月后,私下里找到市长束华如,为报社“呼吁”来一台桑塔纳,让背躬如虾的彭总编“行有车”了。
这天快下班了,彭总编又让吴婕过去一下,吴婕就想,别是彭总编又想“食有鱼”吧?满心不想到总编室去,可又不能不去,便去了。去时就想好,只要彭总编提起“食有鱼”这类经济问题,自己就得断然回绝了。求父亲是没门的,束叔叔那里已求过一次,真是没办法了。
不料,彭总编这回根本没谈经济问题,而是递了一包材料给吴婕,要吴婕私下里转给父亲看看。父亲下乡没回来,回家后吴婕就把材料先翻了翻,这一翻才知道,竟然都是些反映问题和告状的读者来信。
最严重的一封信,是合田县一个名叫鲁文玲的退休女教师写的,说自己身为乡长的丈夫陶学珊如何被逼着连开了56小时所谓的会议,以至于死在县委会议室里。鲁文玲在信中问:“吴书记,这种做法是否得到了市委的默许?市委该对这样一个基层干部的死亡负什么责任?”
吴婕看罢,激动起来,把这封信摆在最上面,还在这封信上写了几句很愤怒的话:“书记大人,对合田那个县委书记,我看要依法严惩。这已不是违纪问题,而是犯罪了,非法拘留罪。不依法严惩此人,中共平川市委就没法向人民进行政治和道义的交待。一个小百姓的看法,仅供参考。”
没想到,偏在这时候,吴明雄一脸疲惫地进了门,一看吴婕还没睡,正坐在自己房里的办公桌前乱批一通,马上火了,说:“小婕,你胡写些什么东西?你还怕我不够忙乱的呀?!”走到近前,扫了扫信上批的字,火气更大了“什么?还不严惩此人就没法向人民进行政治和道义的交待?你知道什么叫政治呀?”
吴婕说:“我说了,这只是我一个小百姓的看法嘛。”
吴明雄说:“你这小百姓的看法不对,这世上的事情是复杂的,而政治就更复杂了。”
正说着,电话铃响了,是省委副书记谢学东打来的。
于是,年轻的女记者吴婕当即耳闻目睹了世事和政治的双重复杂。
谢学东先在电话里和吴明雄扯了几句闲话,其后便以一副责备的口吻说:“老吴呀,你说说看,我当初的提醒对不对呀?这下子出事了吧?合田县六个乡镇长和死者家属全告到我这里来了。”
吴明雄马上警觉了:“谢书记,您的消息来得很快嘛,是六个乡镇长告过去的,还是肖道清同志向您反映的呀?”
谢学东说:“这么大的事,就算是肖道清先和我通通气,也是应该的嘛!”
吴明雄郁郁地说:“可也反映得太早了些吧。这件事,我们还在调查处理之中,有了结果再向您和省里汇报,不是更好么?!”
谢学东说:“老吴,你看你这个人,就是这样,过去听不进不同意见,现在还是听不进去,尤其是不重视常委班子内部的意见。比如说肖道清,一直是很稳妥的,政策性很强,多听听他的意见没坏处嘛,你就是不听。老吴呀,你不要以为他年轻,他可是少年老成哩。”
吴明雄没好气地说:“是的,谢书记,肖道清是少年老成,有些同志甚至说,我们肖书记从来就没有年轻过!”
谢学东生气了,说:“老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嘛?这种政策问题,肖道清不是没提醒过你,你睬都不睬,只知道一味蛮干,现在闹出人命了,还不知反省!”
眼见着板子要打下来,吴明雄不能不表明立场了,马上反驳说:“谢书记,您可别搞错了,合田县委书记尚德全的个人行为,可不是我们平川市委的既定方针呀;肖道清反对的,也正是我和平川市委坚决反对的,为此,市委专门下过文件,反复要求各县市要把好事办好。”
谢学东说:“这么说,你们的措施很得力喽?那我问你,尚德全这个不称职的干部是不是你们平川市委任用的?那个姓陶的老乡长是不是被尚德全逼死在我们中国共产党的合田县委会议室里了?你就回答我这两个基本事实。”
谢学东说:“老吴,我们不要扯这么远,就说尚德全。这个同志和陈忠阳关系很不一般,你知道不知道?把这个同志提上来,陈忠阳起没起作用呀?还有就是,他尚德全敢这么干,是不是得到了陈忠阳的纵容和支持呀?梁山忠义堂的作风不得了呀!陈忠阳做了水利工程总指挥,人家就要为堂主卖命了,哪还讲什么党的原则,人民利益呀?!”
吴明雄再也压不住心头的愤怒了:“谢书记,我请您记住自己的身份,您是我们的省委副书记,是领导,在没有任何事实根据的情况下,您这样以主观揣测评价自己的同志,是很不负责任的!”
谢学东也不退让:“吴明雄同志,我也请你记住,作为一个省委副书记,对这种逼出人命的恶性事件,我和省委都是要一管到底的!”
吴明雄说:“很好,我将责成分管纪检的肖道清同志天天向您汇报有关此事的调查处理情况。同时,也希望您再想法多拨点款给我们,让我们300公里工地上的民工同志吃得好点,穿得暖点,不至于日后出现冻死人的事情,让您再为难。谢书记,您知道现在大漠河工地上的气温是多少度吗?我刚从工地上回来,向您汇报一下:平川北部一直在-22c,中部摄氏-21c,南部地区好些,摄氏-19c,不过一直有暴风雪。”
谢学东气道:“工地上真要出现冻死人的事情,你吴明雄就该辞职!”
吴明雄说:“就算我辞职,平川南水北调工程也下不来了,143万人马和几亿资金已在您和省委的全力支持下投下去了,就是苦着脸,叹着气,咱们也得背水一战了。谢书记,您说是不是?”
谢学东实在是无可奈何了,沉默了好半天,才叹着气说:“老吴呀,我们都冷静点好不好呢?你辛辛苦苦整水修路是为了平川,我苦口婆心和你说这么多,不也是为了平川么?昨天我还和老省长说呢,这种大工程,没有你老吴是干不下来的。”
吴明雄的口气便也缓和下来,勉强笑着说:“谢书记,您不是我的老领导、老书记么?不和您这老领导、老书记吵,我还能和谁吵?!不过,您放心,合田的事,我们一定会处理好。今天下午,我和陈忠阳已去了合田县张王乡,看望了陶乡长的爱人鲁文玲老师,代表市委向她慰问、致歉,也得到了鲁老师的初步凉解。对合田县委书记尚德全,我们一定严肃处理,准备把他撤下来。”
谢学东说:“这很好,尚德全是要处理,否则,党纪国法何在?!不过,陈忠阳作为市委主管水利工程的副书记和总指挥,也是有责任的,起码要负领导责任吧?”
吴明雄心头一阵颤栗。
谢学东口气平和地说:“当然喽,这样一个老同志,马上要退了,真给个处分也不太好呀,你们看,是不是能劝陈忠阳提前退下来呢?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建议,不代表省委,这要声明一下。”
吴明雄想了好一会儿才说:“谢书记,对您个人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不过,我认为,在这件事上,陈忠阳没有多少领导责任,如果要追究领导责任,也得由我吴明雄来承担,我是市委书记嘛。”
谢学东说:“好,好,反正你们考虑就是。我再重申一遍:不论往日还是今天,我唠唠叨叨说这么多,都是为你们好,听也在你们,不听也在你们。我在平川和大家一起相处了好几年,当紧当忙时,总得尽点心意吧?!”
放下电话,吴明雄疲惫极了,双手抱头,在沙发上呆呆地坐了好一会儿,才又强打精神摸起了电话。见女儿吴婕还在房里,吴明雄便捂着电话送话器说:“小婕,你回房睡吧,爸还要和你陈忠阳伯伯通个电话谈点工作。”
夫人进来了,也嗔怒说:“小婕,也不看看几点了,还呆在这里干什么?明天还上不上班了?!”
吴婕出去了,走到房门口时,对父亲说了句:“爸,我明白了,人家借题发挥大做文章,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哩。”
吴明雄笑了,问:“谁是沛公呀?”
吴婕说:“就是你和陈伯伯、束叔叔这些要干事的人。谢学东、肖道清自己不干事,也不想让别人好好干事,别人把事干出来了,他们不就难堪了吗?”
吴明雄严肃地说:“小婕,不要这么信口开河。谢书记和肖书记都是好心,也是想帮着爸爸把事干好的。”
吴婕才不信呢,冲着吴明雄诡秘地一笑,说:“这大概就是政治的复杂性了。你刚才脸都气青了,现在还和我这样说。”
这时,夜已很深了,机关宿舍大院家家户户都熄了灯,连院子里的路灯也熄了,只有吴明雄家的窗前还呈现着一方醒目的明亮四十四
陈忠阳看着坐在对面长沙发上一支接一支默默抽烟的尚德全,一阵痛惜之情像潮水似的鼓涌着涨上心头。十几天没见,尚德全已瘦得脱了形,胡子拉碴,眼窝深深陷了下去,颧骨突出,右手夹烟的中指和食指被烟熏得焦黄,往日的精神头一点没有了。
陈忠阳怪嗔地说:“德全啊,你能不能少抽点烟呀?!”
尚德全笑笑,顺从地把手上刚点着的一支烟掐灭了,还叹着气解释说:“因为心里烦,这阵子烟就抽多了。”
陈忠阳以一副长辈兼领导的口吻说:“人生在世,总避不了有烦恼,谁没有烦恼呀?你以为我就没烦恼?问题是要正确对待嘛。”
尚德全下意识地把掐灭了的烟在手上揉着,平淡地说:“老书记,你放心,我能正确对待,别说撤职,组织上就是给我再严厉一些的处分,我都没有怨言,咱自己闯祸了,怪谁呢?”
陈忠阳问:“合田的工作都移交了么?”尚德全摇摇头说:“暂时还没移交。”陈忠阳一怔:“为啥?”
尚德全苦苦一笑:“市委免职的文还没正式下,我交啥?趁着手上还有几天的权,能帮你老书记做点啥,就做点啥吧。这几天,合田的以资代劳款总算筹齐了,十万人也让夏县长带着上了大漠河。”
陈忠阳真感动,不让尚德全抽烟,自己却哆嗦着手点了一支烟抽了起来。
尚德全又说:“老书记,您别安慰我。我知道,不是你要撤我,是吴书记要撤我。我一点都不怨您,这么多年鞍前马后跟着您,我也学了不少东西。说心里话,没有您老书记的一手培养,我这个吃千家饭长大的穷孤儿,决不可能出息成市长、县委书记。”
陈忠阳猛吸了一口烟,缓缓吐着烟雾说:“德全,这你错了。培养你的不是我陈忠阳,而是各级党组织。你这小同志可千万别把对党、对组织的感情,和对我个人的感情混为一谈。我陈忠阳是中国共产党的平川市委副书记,不是梁山忠义堂的堂主。至于今天撤你,偏不是吴明雄书记,恰恰是我,是我在市委常委会上提出来撤你的,这你没想到吧?”
尚德全愣住了。
陈忠阳叹着气:“建议撤你,大概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选择之一,可我必须这么做。我难道不知道你闯祸的动机本是一片好心么?我难道不知道你工作一直兢兢业业么?今天我老头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就是为了顾全大局呀。今天的大局是,水和路要上去,平川地区一千万人民的生存状态要有个根本的改变,市委依靠人民,人民盯着市委,我这个共产党的市委副书记不能徇私,也不敢徇私呀。”
尚德全点点头说:“我知道,这事闹大了,省里也有人盯着,我是在劫难逃了。”
陈忠阳不接尚德全的话碴,接着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顾全大局,就意味着有人要作出牺牲。别说你今天已铸下大错,就是没有错,该你牺牲时,你也得牺牲嘛。老省长常和我讲起这么一件事:1943年,日本人对我大漠抗日根据地包围扫荡,老五团一个连队为掩护纵队和地委机关撤退,奉命佯攻,强渡大漠河,当时都知道此一去再无生还之理,104人还是去了,全牺牲了,最小的战士只有14岁啊。”
尚德全说:“这事我知道,大漠河畔现在还立着碑呢。”
陈忠阳又说:“这是战争年代的牺牲。今天有没有牺牲呢?还有。我们上水,上路,向群众做工作时都说,要有奉献精神,要有牺牲精神。群众捐钱捐物,含辛茹苦上河工,作出了牺牲。如今,我们在犯了错误的情况下,牺牲掉自己的乌纱帽不也应该么?!”
尚德全点点头说:“是的。”想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今天是我,也许明天就是你老书记和吴明雄了。”
陈忠阳苦苦一笑:“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只要干事情,就免不了要犯错误,就免不了要有这样那样的牺牲嘛。”
二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半晌无话。
沉默了好一会儿,陈忠阳才关切地问:“德全啊,对下一步的工作和生活安排,你个人有啥想法呀﹖”
尚德全愣都没打,便闷闷地说:“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吧。”
陈忠阳摇摇头说:“德全啊,我劝你还是不要留在合田了,要不回云海,要不就到平川来,全家都搬来。这么多年了,你老把个家当旅馆饭店,这回,也该好好歇歇,照顾一下老婆孩子了。你老婆的病现在怎么样了﹖”
尚德全眼中的泪一下子流下来了。
陈忠阳心中一惊,问道:“你哭啥呀﹖”
尚德全眼中的泪流得更急:“她死了,就在前天夜里,昨天下午火化的。”
陈忠阳眼睛也湿润了,嘴角抽搐着,讷讷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尚德全挂着满面泪水说:“是是我害了她,她本来病得就不轻,一听说我我出了事”
尚德全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陈忠阳难过得别过脸去,过了好半天,才用命令的口气说:“德全,我看,你就回平川吧?市里一时分不了房子,就先住我家,孩子也有人帮你照应,你女儿好像是叫尚好吧﹖”
尚德全噙着泪点点头说:“尚好还记着你这个陈爷爷呢。”然而,对陈忠阳的安排,尚德全却不同意,把脸上的泪一抹,尚德全又说“老书记,我尚德全还是跟你干?就和合田县的民工一起上大漠河,为你,为市委,也为党挽回点影响?别让人家说咱当干部的只会指手画脚。”
陈忠阳一怔,马上问:“你上工地,小尚好咋办﹖”
尚德全说:“放在家里呗。”
陈忠阳又问:“你哪还有家﹖”
尚德全说:“就是我岳母家。”
陈忠阳想了好半天,才点头说:“好,那我就向市委建议,把你安排到我的南水北调工程总指挥部里来,先做些具体的事。说真的,我现在还正缺人手呢。”
尚德全说:“不,老书记,我不要你安排,也不到你的总指挥部去。我就上河工,做合田县的现场副指挥,或者突击队长。”
陈忠阳不同意:“德全,你今年已三十八了,能吃得消么﹖”
尚德全很自信地说:“三十、四十正当年,我行。”
陈忠阳一把拉过尚德全的手,紧紧握着说:“德全,好样的?我这个老领导谢谢你,也代表吴明雄书记谢谢你?吴书记就怕你受了这个大挫折,趴了窝,再也爬不起来呀?”
把尚德全送出大门,和他挥手告别时,陈忠阳心头既悲壮又苍凉,禁不住想起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古老诗句。
在平川驻省城办事处刚送走省建行白行长,束华如就意外地接到了吴明雄从平川打来的长途电话。吴明雄在电话里告诉束华如,专题处理合田问题的市委常委会已开过了,合田县委书记尚德全已被撤职,合田县县长夏中和给予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吴明雄要求束华如马上到谢学东那里去一趟,向谢学东汇报一下情况,必要时,代表平川市委直接向省委书记钱向辉汇报。
束华如问:“陈忠阳书记想得通么﹖在常委会上是不是发了牢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