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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已入夜,在腾岐学院静林的中心湖泊旁,跳了一曲观剑的琴柳忽然发现自己体内内力还有些躁动,于是便让林珏先行离开。待到静林只剩下她一人,便脱掉了白色金边的长靴,赤着脚,也不怕冷湿,就这么坐在柔软的雪地上。
眺望清澈冒着寒气永不冻结的湖泊,她伸出右手理了理额上碎发,左手轻拍着雕花的佩剑。然后她伴着平滑如镜的湖水,在清冷的月光照耀中,轻轻哼唱北方的歌谣。
一个人的时候,她都是这般平静自身内力的。
待了片刻,琴柳起身穿好长靴,看了看静林外的景象。
每当入夜,腾岐学院会有专人一个个点亮挂在道路两旁的灯笼。
此时腾岐学院只为女学子开放居住的桂荷阁楼上挂满了灯笼,将周围照得明亮。阁下也点起了篝火,以供这群不怕冷的少年少女们玩闹。
腾岐学院稀少如珍宝般的小姑娘们三三两两蹲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既然是修炼者堆雪人、打雪仗,那与普通人当然是有些差别,比如一个水印灵的可爱少女一边堆着自己的雪人,一边偷偷摸摸地发动印灵把旁边胆小女孩的雪人变成了一摊水,让那女孩顿时眼泪花花的,一直在抹眼泪。
惹了事的可爱少女顿时心虚地吐了吐舌头,不敢冒头。结果自己的雪人下一刻就被一旁看得清楚的高年级女学长给化成了一摊水。见状,那个胆小的小女孩连忙跑上来,来安慰这个正准备抱头鼠窜的可爱女孩,女学长看着两个学妹抱胸微笑,很是欣慰。
又有武道的学姐个个使用身法,身姿婀娜,进行观赏度极高的打雪仗。偶尔有些高难度动作露出一点点洁白如玉的肌肤,就引得四周一大群一大群的少年们“嗷嗷”直叫,大饱眼福。
还有男孩子勾肩搭背,其中胆子最大的男孩红着脸,指着众女中某一个笑得开心的女孩,对朋友深情说着鸡皮疙瘩直冒的情话。
还有女神的爱慕者,拉上好友与情敌结群对抗,一会儿吟诵柔情满满的情诗,一会儿撂下少年的狠话,然后偷偷瞄一眼自己的女神。哪怕最后只是得到一个简单的回眸,他们也都像是得胜的公鸡一般雄赳赳气昂昂,恨不得引吭高歌。
高强度工作了一天的先生们聚在一旁的火炉边,喝口热茶,看看学生们打打闹闹,都是脸上笑着谈论自己少年时的求学路。
自净林漫步归来的琴柳站在不远处的路边灯笼下,望着同龄人的欢乐,只是轻拍雕花的佩剑。不靠近,也不远离,像是要把自己摘出这个世界。
林珏今晚又做梦了。
还是苍凉的大地,铁青的天幕。看不清模样的人在他面前手握长枪身形腾挪。
林珏看得仔细,只是没待他细想,那人又是一枪直刺他喉间而来。
又来?林珏再度惊醒。
他在床上坐起,摸摸安然无恙的喉咙,扫视略显昏暗的房间。
今天醒的比昨天早。
林珏没有赖床的习惯,既然醒了,那就起身穿衣洗漱。
早上他要先练一会儿昨天学会的伊布坦战技,而后去公厨用过饭后,再去书馆看书一直到中午,用过午饭又是待在书馆看书,一直等到申时正去静林学习伊布坦战技,与琴柳一起修炼。
美好的一天,都将在学习里度过。
之后的每一天林珏都按照自己的日程安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逐步提高自己。在林珏勤勉学习与偶尔偷懒中,时间如流水而逝,十几天时间转瞬而过,时间来到了十月廿七。
距离腾岐学子全力准备的冬考只有不足四天的时间了。
这一天上午,林珏洗漱好没多久,克莱顿就敲响了房门。
“克莱顿院长早上好。”林珏行礼见过。
克莱顿回礼,就站在门口提议:“林珏,今天要不要进个城玩玩?”
“啊?”林珏对克莱顿的话感到一丝突然,他眨巴眨巴眼睛,问道,“岐巍最近是有什么节日吗?”
“节日倒没有,”克莱顿道,“我只是单纯地想带你去玩玩。”
“去玩的话……我十分认同!”林珏开心点头,“就我们两个吗?”
“还有琴柳,”克莱顿微微一笑,“快收拾吧,琴柳现在应该在院门等我们。”
“她居然会同意出去玩?”林珏惊讶看向克莱顿,“我还以为新伊布坦国没有休息日呢。”
这十几天里林珏也有提前去找过琴柳,但琴柳永远都是雷打不动地在书馆里看书,头不多带抬一下的。导致本来是去找她玩的林珏总是被热情的林雅正拉着聊学习,林珏简直都快郁闷死了。
不过这也让他见识到了琴柳对学习是到了何等认真的地步。
“其实她也不全是去玩,”克莱顿道,“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办。”
“都行,能出去玩就是万事大吉了。”林珏回房拿温暖厚实的大氅。
“不用带伞,今日没有下雪。”克莱顿提醒。
林珏在屋里哦了一声。
腾岐学院南院门。
扫过积雪的潮湿道路旁,琴柳亭亭玉立。
不施粉黛,少女容貌更显天生丽质,白金长发垂腰,外罩皮毛光亮柔顺的乳白色裘衣,里面是淡青色绣着点点梅花的长裙,腰间是镶玉的浅色腰带,脚下穿着的是一双白色金边天夏式绒云履,腰上系着剑鞘雕花的剑。
克莱顿与林珏远远望见了清冷独立的琴柳。
克莱顿微微放慢脚步,一边走一边问林珏:“你觉得琴柳漂不漂亮?”
林珏感觉克莱顿在问一个很傻的问题。
但他还是认真想了想,一字一句慢慢回答:“梅意清远,乘高以望。雪有静女,卿卿独立。慧姝且异,实动我心。”
“嘿,你还会作诗啊?”克莱顿笑得很开心,拍拍林珏的肩,很是感慨,“虽然挺臭屁的,不过很有我当年的风范啊!”
林珏微微一笑,道:“书上看见的。”
待他们两人来到琴柳近前,各自见过礼后,林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微低着头,没有再去看琴柳。
克莱顿忍笑拍打林珏肩膀,提示林珏不要忘记自己刚才说的话。
琴柳疑惑看着一低头一憋笑的二人,道:“克莱顿院长,时间不早了。”
“好好好,我们走吧。”克莱顿收拾表情,深吸口气,正要率先往外走。
“扬朗尔格院长好。”便被两名学生叫住了。
林珏回头看去,不由咦了一下。
“嗯?林公子?”来人非常惊讶,看来他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林珏。
“周公子好,董小姐好。”林珏行礼。
原来叫住克莱顿的正是先前在公厨与林珏有过一面之缘的周桦和董甘棠。
周桦与董甘棠还是那一日的打扮,前者淡蓝色棉袍,腰间白玉;后者紫棠色棉袍,外罩一件裘衣,不过手里多了一盏手炉,看来很怕冷。
“林公子好,雪公主好。”周桦向林珏和琴柳行礼。
待几人都见过礼,克莱顿才笑眯眯道:“董二小姐,这么冷的天你能出门,实在让我惊讶。”
“回院长的话,是周桦强拉我来的,我本来是想在书馆温习功课呢。”董甘棠熟练甩锅。
“院长,她诽谤我啊。”周桦一如既往地选择不接,迅速反驳。
“还是算了吧,你又吵不过她。”克莱顿笑道,“看你俩这架势,要进城里逛逛?”
“院长和林公子还有雪公主也是吗?”董甘棠十分好奇这三人怎么会聚到一起,八卦之魂不禁熊熊燃烧起来。
“要一起来吗?”克莱顿看了看林珏与琴柳,见二人没有意见,便点点头邀请周桦二人。
“求之不得。”董甘棠悄悄捅了捅周桦,周桦反应过来,微笑应下。
于是三人的进城队伍扩大到五人。
琴柳默默戴上面纱,随着克莱顿率先迈出第一步,几人紧随其后。
不过走了一会儿,五人队伍逐渐分成了两队。林珏与周桦不知道在前面聊什么聊得贼开心,完全把后面琴柳三人给忘记了。后面的董甘棠与琴柳也能简单聊上几句,董甘棠性格活泼开朗,声音如百灵鸟清脆悦耳;而琴柳自幼便是没必要就一言不发的性格,又习惯性地面无表情,虽然偶尔回应董甘棠几句,但还是有些尴尬,幸得克莱顿幽默笑话和趣闻不断,接过了话茬,才既让董甘棠笑声如银铃不断,也能让琴柳感到轻松自在。
“哇。”没多时,五人沿着官道来到了一处巨大的湖泊边,眼前景色让几个少年少女忍不住发出由衷的惊叹。
映入五人眼帘的是一整片一整片的白。
这处湖泊便是岐巍之南的琪燕湖,略呈椭圆,有河流自西边岐峨山注入湖泊,然后湖水又随着另一条河流归入东边的诸午河,而后诸午河又与无数支流一齐汇入横贯夏陆的大江,最终流入极东大海。
与学院静林的林中湖不同,琪燕湖早在十月初湖面便全部结冰,此时望去,确实分不清哪里是陆、哪里是湖了,天地间尽是一整片一整片的白。
“喔……”看见这般的美景,林珏与周桦不由惊叹出声,从未见过如此风光的琴柳与董甘棠,此时脸上也是饱含惊奇。只有每天都会从这里路过的克莱顿眼中少了些许惊奇,多了些对世间人事变化与岁月流逝变迁的回忆。
毕竟克莱顿今年已经三十六岁,二十八年前下雪时,他也有八岁,是记事的年纪了。这么多年过去了,眼前雪景,身旁少年少女,又怎能不勾起这位曾经风流的花花公子的感慨呢。
惊叹过后,林珏与周桦便收敛了对雪景的惊奇心思,又一边前行一边兴奋讨论了。
五人一边走一边聊,不多时,一行人已经来到岐巍西南侧的城门——通济门。
此时通济门城门之外已有了许多小贩,在扫得干净的官道旁点着火炉叫卖。来来往往的人也多了许多,在城门口排出几列长长的队伍。
“你俩走慢点。”热闹的叫卖声和谈话声中,克莱顿在有些拥挤的人群里拉住了跑得最快的林珏的手,俯下身子道,“这里人多,你千万可别乱跑了。”
林珏好奇张望四周,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
克莱顿这才松开林珏。
琴柳戴着面纱看不清表情,与董甘棠一起站在克莱顿旁边。
“克莱顿院长,我饿啦!”林珏指着路旁飘着热气的摊位,眼睛亮晶晶的。
“咱们进去吃。”克莱顿笑道,“走了一段路想坐坐,这外面也没个地方落脚,我们还是先进城吧。”
然后克莱顿带着四人绕过排着的长长队伍,径直来到城门口。
“扬朗尔格院长晨安。”坐在桌后的城门侯望见克莱顿,连忙上前笑脸作揖。
作为腾岐内院院长,克莱顿在天夏国也是挂了一职,虽然不高,但总算是个官。
“呵呵,林兄晨安。”克莱顿笑着回礼,“我带学生进城,可否行个方便?”
天夏对城市管理较为严格,入城必须携带官发的名碟,查验确是本人才准入城。若是外国人管理则更严,还需查验边境入关衙门发放的过所。
林姓城门侯略一打量林珏四人衣着,便是明了林珏四人富贵人家公子小姐的身份,又有克莱顿做保,他便微笑侧身道:“自无不可,请院长与高徒入内。”
至于琴柳腰间的佩剑,则被他选择性忽视了。
克莱顿含笑点头谢过,带着林珏四人入了城。
林珏一边走一边打量四周。
通过大开的厚重城门进入翁城后,两侧是数位戴甲按刀的高大士兵,他们冷峻巡视着每一位即将进入岐巍的人,随时准备对危险分子暴起攻击。
几人通过了戒备较严的翁城后,才算真正进入了岐巍,嘈杂的叫卖声顿时扑面而来,那股热情劲似乎把冬日的冷风都吹热了不少。
人来人往中,克莱顿对这四个没吃早饭的公子小姐微笑道:“那我知道有一家店早上的面条不错。”
岐巍城很大,东西南北六条主道将城市划分为了规整的十六块区域,通济门连接的便是西边的西阳主道的南段,所以克莱顿一行五人所在位置正是西阳南道。
从探子在城门发现克莱顿五人的身影,然后马不停蹄自西阳南道飞奔到中光中道,这中间就算探子有外武底子、身手敏捷、马匹迅捷、小道兼程,赶到时业已过了一个刻时。
听完探子的汇报后,侧躺在床上的古云缓缓睁眼,目光锐利。
而后他翻身坐起,披上棉袍,淡淡道:“他们还待在程家铺子里?”
探子想了想,回道:“程家铺子生意好,他们一行五人,应还在店里。”
“跟远点盯着,扬朗尔格不是傻子。”古云起身,自有婢女上前为他穿衣。
他微昂着头,道:“五刻时回报一声,别跟丢了。”
探子应下退去,古云神情平淡。
年初被克莱顿牵扯而被迫离开,三月份又被赵明珠教训了一道,接连在腾岐学院吃了两次瘪的古云已经快气死了,他为古家办事办了这么多年,今年却连着丢人,心里憋着一口气,不吐不快,所以他一直没离开岐巍,而是等待时机再出手。
“扬朗尔格?克莱顿。”古云微微眯眼,轻声自语,“这一次,我该怎么对付你呢?”
另一边热火朝天的程家铺子里。
“小碗肉杂!清汤细面一碗!”
“热油饼子一个!甜酱汤一碟!”
路边热闹的小店里,小二报菜名的热情声音不时响起,加上使劲往外冒的热气儿和往外飘的香气,总能勾来几个来往的路人入内品尝。
林珏大口大口吃着热腾腾的面,满头是汗。
程家铺子不大,开在西阳南道路边,仅有五张方形桌子,顶上搭着一片干净的篷布,外面树着一杆又高又粗的杆子,入地甚深,上挂一面招子,写着一个大大的“程”字。
克莱顿一行五人坐在靠里面的两张桌子上,各自吃面。
你可别看这店小,其生意着实火爆,即便五张桌子坐满了,还有许多食客自己带着碗前来购买带回家吃。
来这里吃饭的大都是临近的居民,大家都互相认识,进入之间免不了拉一通家常,使得整个铺子里都是热热闹闹的。
董甘棠和周桦明显有些不适应这般热闹的路边摊,吃面的速度很慢,十分注意自己的动作。
琴柳则是跟着克莱顿来过几次,虽也是吃得斯文,但与周桦二人相较,已经算是自然了。
只有林珏和克莱顿最放得开,两人都是端碗埋脸大吃特吃。
“各位,各位,对不住,实在对不住。”这时一位留着络腮胡容貌刚毅的中年汉子放下手里活计,跑过来呵呵拱手,“今晨的菜都用完了,还请各位多担待、多担待呀。”
“程大!”有熟人笑着打招呼,“今儿卖得比昨儿还快啊。”
“承大家的厚爱!承大家的厚爱啊哈哈!”汉子笑着回礼。
“店东!晚上别忘了给我留一碗肉杂!”
“还有我呢!程大可别忘了!”
“一定一定!哈哈!我忘记谁都不可能忘记王大婶您呢!”
在妇人笑骂声中结束了早晨繁忙的营生,汉子擦了擦板凳,在克莱顿一旁坐下。
“老程,你这手艺真不错,大家都喜欢来你这吃,实在不行开个店吧。”克莱顿放下碗,擦擦嘴,笑着看向汉子。
汉子——老程呵呵一笑,为克莱顿几人倒茶,道:“开店太累咯,能守着这小摊我就心满意足了。”
“也是,店大了事也就多了。”克莱顿对打工的痛苦深有体会。
老程为自己倒了杯茶,美滋滋喝了一口。
“来介绍一下。”克莱顿笑着从身旁的林珏一个个指过去,“这是林珏,林家的孩子;这是周桦,商国周家的孩子;这是董甘棠,商国董家二小姐;这是琴柳,上次来过的。”
最后他指着老程:“这位是店东,我的朋友,你们称一声程叔便可。”
老程与林珏几人见过礼,呵呵笑道:“这几位都是青年才俊,将来必是朝廷栋梁啊,日后无事可来我这吃食,我一定好生招待。”说完他便看向克莱顿。
见老程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克莱顿有些遗憾道:“自当如此。”
他又看四人都已经放下碗筷,便掏出一个装有两百文钱的小钱袋递给老程:“不用找了。”
老程笑着接过。
克莱顿几人起身离开。
林珏可能是吃得有点饱了,好奇跑到挂着招子的杆子旁敲了敲,回头问老程:“程叔,这杆子好像旗杆啊。”
“公子说笑了。”老程还是呵呵笑着。
“真挺像的。”林珏又拍了拍杆子,仰脸望着垂下的招子,道,“这招子就像是旗帜一样。”
林珏这样一说,琴柳也忍不住仔细观察起来,这杆子外漆棕色,杆身笔直,如果此时来一场风,那垂着的招子猎猎作响之际,也的确是有旗帜的模样了。
望着招子上的程字,琴柳忽然想起来什么,微微皱眉。
老程收敛笑容,看向克莱顿。
克莱顿轻叹一声,上前拍拍林珏的肩,示意他该走了。
最后五人与老程道过别,向北离去。
而老程独自坐在桌边,烤着火,沉默不语。
不一会儿又有食客来问老程还营业否,老程才又笑呵呵地起身行礼致歉。
(名词解释:
城门侯:管理城门的官员,负责城门警戒通行。
翁城:即在城门外修建的护门小城,在天夏国只有州一级大城与边关重镇得以修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