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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后,春晦余,春本社之日,晨。
“卖长面咯~好吃的长面!辞春迎夏的长面!”
“秀裳阁推出了今年最适合辞春迎夏的衣裳!保准穿上后,小姐今夜是万众瞩目!公子今夜是潇洒绝伦!来夏时运如长虹、财源滚滚!诶!这位公子,里边儿请!”
“卖花灯!漂亮的花灯!小公子,要花灯吗?”
“院长!我想要花灯!”龙珏在花灯前停下,眼睛直发光。
早早出了门的龙珏三人在店铺里解决完早饭,刚来到街上,这个卖花灯的年轻商人就挤过一众行人凑了上来。
“做什么?”碧原晴空一眼就看出了端倪,她示意赵嬷嬷付钱。
“会里的意思,还是想要见一见。”年轻商人一边选出一盏花灯递给赵嬷嬷,一边微笑弯腰接过钱,“还请院长大人恩准。”
会里?圣会!
龙珏心中一动。
“你是郇羞。”碧原晴空看着他。
“院长大人好眼力。”扮作商人的郇羞收好钱,微笑行礼。
“只是见一见?”碧原晴空瞧着假装开心摆弄花灯的龙珏,问道,“没有其他想法?”
“回院长话,会里认为,信守承诺非常重要,故暂时没有迎回的想法。”郇羞微笑道,“不过等了这么多年,费了这么多力气,总是要见一见,免得寒了大家的心。”
“是这个道理。”碧原晴空轻笑点头,“今年的天相不错,吾要上岐峨山顶观星。”
“郇羞记下了。”郇羞行礼道。
“龙珏,跟着这叔叔去,还记得素宣鱼吗?他会带你去见她。”碧原晴空转头微笑看着龙珏。
“院长不来吗?”见碧原晴空同意了,龙珏终于安下心来。
“吾在岐峨山顶等你看星星。”碧原晴空揉了揉龙珏的头发。
“嗯!那我晚上来找院长。”龙珏用力点头。
“去吧。”碧原晴空微笑。
“公子,走吧。”郇羞蹲下,微笑着伸出手。
龙珏把手伸给郇羞,两人迅速消失在嘈杂的人海里。
“大人。”赵嬷嬷上前一小步,皱眉低声道,“圣会怕是不想让珏留在天都岛了。”
“吾欲教他与江湖斗,而圣会自己就是江湖里最大最强的鱼群。他们怎么可能甘心。”碧原晴空一边往林栖梧家走,一边要过花灯摆弄。
她微笑:“至于要留不留在天都岛,他们应当明白。”
“吾怎么说,也还是个天下第一。”
另一边,郇羞先是在行进过程中将所有花灯交给了一个不起眼的中年人,然后才带着龙珏走出西阳主道,在行人较少的不知名的宽巷子里上了马车。马车慢吞吞拐到中明主道,顺着人流前进,然后在半路进入另一处巷道,下了马车二人又换乘轿子绕了几个圈,如此折腾后,才终于在岐巍某处冷清地方下了轿子。
然后龙珏又在郇羞的带领下走入一间民房,再入地道,一刻后走出地道,出了一家大宅子,又拐到另一座大宅子角门,对了暗号,隔壁的大宅子悄悄开了门,两人才得以进入。
入了这座宅子,绕过照壁,迎接龙珏的就是一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被转昏了头的龙珏仔细看去,只见他面前十几来号人整齐列队在空旷的前院里,齐齐跪拜。
郇羞也立即松开龙珏的手,在侧跪下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山呼万岁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下面的十几来号人跪着一动不动。
龙珏站在照壁前也一动不动。
两方都默契地没有出声。
最后还是龙珏先说话,他看向跪在脚边的郇羞,淡淡道:“素宣鱼呢?”
“微臣参见殿下。”跪在前面的素宣鱼立即挺直上身,仍低着头。
“来了多少人?”龙珏扫视面前的圣会权贵。
“回殿下,天地惩罚圣会内阁七人,及留守岐巍之人员,共二十四人,在此恭迎殿下。”素宣鱼恭敬道。
“内阁?”龙珏在众人前面踱步,语气平淡,“我降临之后,尔等为何不至?”
“臣等死罪。”素宣鱼顿首,“降临之前,叶人天叛变,一切准备皆失效,臣等仓促之间,只能暂请殿下居于天都岛。”
“叛变。”龙珏点点头,“也是,兆历七百二十二年,圣会初创,至今已一千二百余年。有异心之举,可以理解。如今叛变者几何?”
“回殿下,如今叛变者,唯神话势大。”
“神话?说来听听。”龙珏有些好奇。
“回殿下,圣会原有“察夕央历军”五部,由夕部领导圣会行事。在兆历一千七百三十七年,夕部激进派于伊布坦王国反叛,圣会五部死伤甚重,最后激进派杀出重围,自立门户,号“神话”。
此战后,圣会进行整改,分五部为十部。一年后,又立内阁。
内阁七人,为殿下决策会中大事……”
随着素宣鱼清亮的声音响起,众人的思绪也不由回归到那荡气回肠的久远过去。
片刻后,素宣鱼语毕。
“起来吧。”龙珏点点头。
“谢殿下!”众人起身。有久坐谋划的普通人跪久了没有力气,还需要旁边的人扶着起来。
龙珏向里走,人们赶紧让开一条路,在路两侧行礼。
龙珏颔首受礼,大步走进厅堂,径直入内,坐到主位上,旁边侍女便立刻奉上茶水,然后低头退到后面。
首先进入的是内阁七人。
“臣,内阁首席掌司素宣鱼,参见殿下。”
“臣,内阁尊者文之行,参见殿下。”
“臣,内阁尊者轩轲居诸,参见殿下。”
“臣,内阁尊者郇茨,参见殿下。”
“臣,内阁部长庄佼,参见殿下。”
……
内阁七人见过,列在一右侧。
余下的留守人员,在厅堂外朗声自我介绍,一一见礼。
现年十三岁的龙珏坐在主位,堂下站着七位当世人杰,堂外站着天下千年宗门天地惩罚圣会的岐巍留守。
听着一声又一声“殿下”,龙珏面容平静。
将被碧原晴空教导要杀死江湖中所有鱼的龙珏,在今天成为了江湖中最强大鱼群的魁首。
“殿下,臣有一事请禀。”素宣鱼上前一步请示。
“你说吧。”龙珏点点头。
随后素宣鱼边将十字式变百曲式的事情仔细讲给了龙珏。
“其实没多大关系,”龙珏听完后,淡淡道,“《世国录》有笺注,‘枯木老树,伐之新柴’,就是说,制度腐朽不堪,那就进行改变。顺应局势做出变化,墨守陈规没有将来这种道理,我是知道的。结果也很不错,现在我能够不被神话劫走,也全是靠你们的随机应变,就不必忧心了。”
“另外,在众人皆未认识到十字式问题的情况下,素宣鱼和庄佼能够顶住压力试行百曲式,是难能可贵的。哪里需要弹劾呢?不仅不能弹劾,还要多加赏赐,你们做的很好。”
“遵。”众人行礼。
素宣鱼又开始汇报诸如暂不迎他等一系列事情。
龙珏一一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过了片刻,素宣鱼终于没有再汇报事情。难得的安静中,龙珏松了一口气,靠着椅背,开始把玩手边的扇子,思绪发散。
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呢?
万众瞩目的圣会之主龙珏忽然想到。
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要知道龙珏还记得什么。
迄今为止,龙珏所记得的东西大概可以分为两类:一者自己,二者圣会。
自己方面,名为珏,是寒燚,有控血之力。
圣会方面,忠于自己,能够保护自己。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
之前那一晚的梦,龙珏至今都在思考,断刃平原的山,草地树下的茶,这些代表了什么?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又是为了什么?
现在这些都没有答案,那现在该怎么做呢?如今之计只有一条就是暂留在天都岛,顺时而动。
“嗯~”正想着,龙珏忽然感到睡意袭来。
他揉了揉眼睛:“你们都做事去吧,素宣鱼和我去后面,我睡会。”
说完,他便起身,迈步就走。
“遵。”文之行神色平静,行礼后起身,带着众人告退。
“遵。”素宣鱼上前,然后保持落后龙珏一步的速度,在侧后方小声为他提示方向。
不一会儿,绕到圣会准备的豪华房间前,困意越来越大的龙珏径直入门,在关门时还不忘对素宣鱼郑重叮嘱:“不要忘了叫我起床去岐峨山,今晚要看星星。”
“遵。”素宣鱼行礼。
龙珏进去,门关了。
素宣鱼走到庭院里,伸出手感受太阳的温度。
今天的朝会,其实她心里是有些忐忑的。
已经明白碧原晴空不要立刻迎回龙珏意思的她,这段时间也察觉到了会内的暗潮涌动。
长久以来,圣会一直处于无主的状态,各部权力十分之大,如今初得寒燚,高层权力迅速集中,这必然会触及到已经习惯了手握大权睥睨天下的某些人的利益。某种意义上,现在的圣会不仅不能保护龙珏,甚至还会想方设法地毁灭他。碧原晴空执意把龙珏留在天都岛,可能就是出于这样的理解。
这时厅堂外面,文之行面无表情地看着轩轲居诸。
轩轲居诸笑眯眯地注视文之行。
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文之行还是只说了一句:“夕部的事你是答应下来了的,自己去办。”
于是笑眯眯的轩轲居诸顿时变作苦瓜脸。
文之行直接转身离开了宅邸。
龙珏的举措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在捧素宣鱼,而素宣鱼也毫不含糊,立刻将近日许多重要事务汇报给龙珏,日后龙珏回到圣会亲政后,必定能明白素宣鱼的举动是多么忠心,肯定会更加器重素宣鱼。
而作为素宣鱼父女的坚定“政敌”的文之行,其实早在他同意将龙珏送到天都岛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因为整个圣会,也就素宣鱼和腾岐院长站得最近,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她素宣鱼可以凭借这个关系直接和龙珏建立起第一道信任的沟通渠道,今天龙珏为素宣鱼而造势的举动,也就顺理成章了。
当时情势所迫,文之行只能选择退让,让龙珏去天都岛,使素宣鱼成为圣会天降计划的最大得益者。
所以不支持素宣鱼的他现在才会给支撑素宣鱼的轩轲居诸摆出一张臭脸。
只是他最后也只能用夕部来恶心恶心一脸贱笑的轩轲居诸了。
目送文之行等人离去,轩轲居诸叹了口气,从另一个地方出了门,是要去拦住那群一听到寒燚就“尖叫发狂”的夕部疯子。至于如何拦住,都是后话了。
而房间里,忽感睡意浓厚的龙珏迷迷糊糊上了床,衣裳都没脱,直接拉过被子一头倒入梦乡。
天空湛蓝,太阳斜斜躺在稀松的白云上休憩着,偶尔会打量几眼下方的少年,似乎一个不注意就会掉下来。
龙珏起身四望,不禁叹了口气:“果然是这里。”
依旧是在小山丘的丘底,周围及腿深的青草没有一丝丝改变。
龙珏伸手,一只蝴蝶落在他手上。他鼻翼微动,茶水和青草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他抬头望去,不出意料,在丘顶一颗极其高大的梅花树下,有一桌,坐有一人。
龙珏这次没有直接上去丘顶。
他转身向极远处望去,视线所触皆是草地。
龙珏挠了挠头,又回头看了眼梅花树,然后开始往小山丘的反方向走。
“我就不信我走不出这个鬼地方。”龙珏一边走着一边嘀嘀咕咕。
随着身体挤开草丛的“沙沙”声不绝于耳,走了许久都没走到边界的龙珏也是有些烦了,不由停步,脱去外袍,擦了擦额上的汗。
在这里,他也穿着如外面一般的衣裳。
“哪里是个尽头啊?这样走出不去了啊。”他皱眉自语。
“出去做什么?”有声音自天上来。
当龙珏抬头的一瞬间,那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又在前面响起。
龙珏脚下一顿,猛地抬头,震惊道:“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在树下吗?我都走了这么远了!”
中年男子耸了耸肩,无奈道:“你不过来,那就只能是我过来了。”
龙珏立刻掉头就走,嘴里闷着声哼哼:“这次我不抬头,看你怎么来。”
中年男子顿时哈哈大笑,被龙珏逗得不轻。在龙珏身后,他坐下,端茶。于是龙珏身子瞬间僵住,迈在空中的脚就是着不了地。
中年男子笑着吹了吹茶,于是龙珏又僵硬转身,向中年男子机械走去,径直坐在他对面。
忽然失去了身体控制权的龙珏恶狠狠盯着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喝了一口茶,抬头感叹道:“今天太阳好大。”
下一刻,背后那颗巨大的梅花树瞬间出现在他背后,葱郁的树冠温柔荫庇着他们。
中年男子含笑伸手抬头,宠溺地拍了拍垂下的枝条。
他又看向龙珏,再次问道:“出去做什么?”
龙珏身体瞬间恢复正常,他“唰”地一下就跳起来,双手握拳,脸上很是气愤。
但他也自知走不了,还是一屁股坐下,烦躁地对中年男子道:“你说呢?”
中年男子无奈笑道:“上次突然把你赶出去的事啊。最后不是说过对不起了吗?怎么还斤斤计较。”
“你什么时候……”正在反问的龙珏声音逐渐低下,看来是想起了上次在最后中年男子对他说的“对不起。”
“看吧。”中年男子微笑摊手。
“那又如何?”龙珏视线漂移,“谁叫你说话不挑时间,非等到要走了才说。”
“我们总是在追着时间跑嘛。”中年男子轻声道。
龙珏看向中年男子,似乎对他这句话很是好奇。
“说回正题,这次找你来呢,主要是想谈谈天地惩罚圣会。”中年男子喝了一口茶。
“你就是寒燚太上。”龙珏淡淡道。
“看来你猜到了。对,我是寒燚太上。”中年男子微笑道,“而你是我后辈。至于其他的,你现在就不要想知道了。”
“什么都没说嘛。”龙珏的语气充满不屑。
“这些你以前都知道,以后也会知道。”太上微笑道,“现在要告诉你的,是圣会。”
“圣会?我见过了,你要说什么?”龙珏问道。
“圣会是我当年的一个尝试,现在看来,这个尝试很重要,”太上微笑着屈指敲桌,“你可别怎么开心就怎么用。”
“什么样的尝试?”龙珏好奇问道。
“草根开局还是少爷开局的一次尝试。”太上想了想,道。
“看来这次是少爷开局。”龙珏舒舒服服趴在桌上,摆弄着自己面前的空杯。
“诶,咱俩商量一下,下次想要见我,能不能不要这个睡觉过程啊?在梦里都不让我做个好梦,这次又是这样,一睡就来。”龙珏抬了抬手,有些嫌弃。
“可以,下次我改进,争取让你满意。”太上一口答应下来。
“哼哼。”龙珏满意地哼哼。
“碧原晴空和你很像。”太上看了眼龙珏,然后端起自己的茶杯,有意无意道,”凡人里面,她是顶尖的。”
“说个事儿,我之前听到的那个‘放我出去’的声音是谁的?”龙珏不想说有关碧原晴空的事情,立刻转移话题。
“那是你的兄弟有些烦你了。”太上顺着龙珏,微笑回答他的问题。
“我还有兄弟?他被关在哪里了?”龙珏放下茶杯,一脸好奇地指着自己。
“会见面的,等时机到了,你就可以见他。”太上微笑道。
会见面的,只是到时候你们应该都不会太高兴。
太上在心里默默补充。
“那不说他了。你还要说些什么?”听闻还要等什么“时机”,龙珏顿时没了兴致,继续摆弄茶杯。
“说不完了。自己刚才要调皮,现在时间不够,一时说不完。既然如此,我就将今天还没来得及说的话传入你的脑海,醒来后自己去想想,总会记得一些。”太上晃了晃桌上已经没多少茶水的茶壶,有些遗憾,“最后告诉你一件事,你的修炼方法并不在永星界的修行体系中。”
龙珏看向太上:“那你说啊。”
太上倒出最后一口茶,抿了抿,闻了闻,笑了笑,道:“自己想嘛。”
“我”龙珏直接人傻了。我能想出来还问你?
“退!”太上用力一挥手,阻断龙珏接下来的话。
又是一片漆黑。
“我不服!”
阳光逐渐昏暗的房间里,罗帏后的龙珏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嘴里吐出没说完的话。
他动作一顿。
掀开被子,掀起罗帏,房间里的一切都很安静。
龙珏揉了揉散开的长发,似乎也被这安静所感染,叹了口气,没有再表达对太上的不满,但也没有去回想太上塞到他脑海里的信息。
他起身整理衣裳,脱下披风,用手挽着,然后拿起丝带,推开房门。
不出意外地传来一声“殿下。”
龙珏一看,是素宣鱼在对他行礼。
“帮我束发。”龙珏苦恼地揉了揉满头长发,把丝带递给素宣鱼。
“是。”素宣鱼起身接过了这本该是侍女的任务,走到龙珏身后为龙珏束发。
“他们后来都说什么了?”龙珏递给素宣鱼丝带。
“没说什么,只是这段时间事务繁忙,大家都在请示什么时候归政于殿下。”素宣鱼接过丝带,细心地将龙珏的长发用丝带绑起。
“归政不急,你们先弄着,这段时间我还是要留在天都岛。重要事情你们做好批注给我抄一份就行,这段时间你们就先辛苦了。”龙珏打了个哈欠,“什么时间了?”
“刚过木时段十九时。”素宣鱼绑好了龙珏的头发,退后一步轻声应道。
“该走了。”龙珏晃了晃头,转身看向素宣鱼。
“用过晚膳再走吧。”素宣鱼轻声道。
“带四份,我上岐峨山吃,你也一起来。”龙珏略微思索,然后摇头,同时示意素宣鱼引他出门,“再拿些花灯去,山上挺黑的。”
“是。”素宣鱼应下,然后带着龙珏准备出宅子。
路上见到的圣会人员都跪下向龙珏行礼,龙珏也都停下将这些人一一扶起。
素宣鱼在一旁偷偷瞄着龙珏,心中平静。
接下来的时间里,在龙珏的极力拒绝下,圣会人员遗憾地取消了对龙珏的贴身保护,最后只有素宣鱼和龙珏两人前往岐峨山。
两人坐上与来时并不一样的普通马车,很快便从西夷门出了岐巍。
岐巍往岐峨山的官道上,龙珏轻轻掀起马车一边帷幔,更加清晰地让路边的欢声笑语飘进车厢。
“这个时间,一路上的游人还是不少啊。”龙珏看着道路旁伛偻提携的人们好奇道。
“春本社原为纪念逝去先辈的节日,后来由于其内容与其他节日重复,又恰好位于春夏之交,最后演变为了单纯的辞春迎夏的节日,只在晚上保留了燃放花灯的环节。”素宣鱼解释道,“但岐巍人很重传统,每年还是会有很多人在这个时候前去祭拜逝去的先辈。东边的岐峨山脚墓地很多,这些人想必就是去那里祭拜了。”
“原来是这样。”龙珏趴在车窗上对着外面好奇看向马车叽叽喳喳的小孩们咧嘴笑。
日渐昏暗,岐巍往岐峨山的官道上,道路中间的马车摇摇晃晃,两侧的人们挎着篮子说说笑笑。
挺有悠闲出游后归家的模样。
岐峨山顶,缘木亭。
碧原晴空坐在亭中,冷风冲下云端,在将侵入缘木亭时被设下的防风阵法挡开。
“院长,该用膳了。”赵嬷嬷上前轻声道。
“会有人送来的。”碧原晴空笑着收回千里信,吩咐道,“生个火,怕是上来都凉了。”
“是。”赵嬷嬷行礼。
官道上,摇晃的马车中,龙珏回头看了看放在马车车厢一边的饭食,再次忍下想吃饭的冲动。
几个刻时后,岐峨山脚。
龙珏兴冲冲下了马车,提着饭盒就往山上冲,素宣鱼提着花灯无可奈何地跟在后面。
在山脚两侧墓地里的小孩站在大人身边,望着龙珏衣裳的眼里充满了羡慕,然后在父母的呼唤声中回到墓前,认真烧纸祭拜。
而龙珏二人在岐峨山山道上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拐入林中消失不见。
……
“喂,洛兰,要是等下没有星星,车兰会气死的。”
麦鸣岛亚玛特兰以西低矮的山丘——矩丘山的草地上,躲开使臣高官贵族应酬的罗曼举着酒杯朝着北隆列?洛兰打趣道。
“又不是你表白,猴急什么呢。”躺在毛毯上的洛兰仰望天空,放下千里信,悠悠道,“我女神给我说今天有好看的星星,保证不让我失望,我带上你们纯属好心。再说车兰这个当事人都比你耐性好多了,不急不闹。”
“你个单身几十年一直在表白但从来不成功的单身狗肯定不能理解。”靠在树上的罗曼微笑道。
“受不了你。”洛兰闭上眼,伸了个懒腰,舒服地回道,“我和我女神那叫心心相印!”
罗曼微笑着看向不远处正在嘻戏打闹的的念车兰和水湍,眼中满是宠溺。
……
“大哥,我吃完了。”
永兆东陆,申夏国北境一处小山丘上临时搭建的四顶小巧帐篷旁,瓷娃娃般精致的小女孩端起自己的碗给楚与助看。
“小妹很乖。”楚与助温柔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小女孩开心笑得眯眼,感受着大哥的抚摸。
“大哥,我也吃完了!”一边的少年不服输似地举起自己的碗。
“嗯,三弟也乖。”楚与助也摸了摸三弟的头,三弟嘿嘿笑了。
然后楚与助看向正在吃碗里肉饼的两个弟弟,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温柔一些:“慢慢吃,不要急。吃完饭,我们一起看星星。”
“大哥大哥,有星星的话,具旭爷爷也能看到吗?”小妹忽然充满希冀地看向楚与助。
其他三个孩子这时也抬头都看向楚与助,眼里有光。
看着弟弟妹妹们眼中的希冀,楚与助微微有些愣住。
然后他对着弟弟妹妹们用力灿烂地笑:“能看到!一定能看到!”
……
玉时段二十二时一刻。
“歇、歇歇。”龙珏放下饭盒,靠在路边的树上喘着粗气。
“殿下,我背您上去吧?”素宣鱼小脸微红,微微喘气。
“爬得上去。”歇了一会儿,龙珏擦了一把汗,给自己打气。
“殿下,不这样的话,我们很难在星星来之前上到山顶。”素宣鱼有些无奈。
“你又不知道星星什么时候来。”龙珏翻了个白眼。
素宣鱼苦笑。
这时忽有熟悉的人声自前方传来:“累吗?”
“嬷嬷!”龙珏惊喜看向前方山道拐角处渐渐清晰的来人。
素宣鱼一言不发地举起花灯迅速靠近龙珏。
“见过……梁国太傅。”素宣鱼行礼,随着来人逐渐接近,面容也逐渐清晰,不出龙珏意料,正是赵嬷嬷。
只是……有点黑。
“嬷!嬷?”龙珏向赵嬷嬷伸出的双手僵在空中,他的笑容也僵在脸上。
他就没见过这么黑的嬷嬷!
“天很黑。”赵嬷嬷面无表情地点头,然后话不多说,直接上前一手抓住素宣鱼一手拎起龙珏,道,“院长大人让我来接接。”
“饭!嬷嬷!饭!”龙珏急道。
“我等会儿来取。”赵嬷嬷淡淡道,“你们抓紧了。”
龙珏连忙抓紧赵嬷嬷的手臂,素宣鱼也伸出一只手搭在赵嬷嬷手臂上。
然后赵嬷嬷深吸口气,体内内力迸发,腿上用力:“走咯!”
“咻!”
“啊!~啊!!!”
破空声与龙珏的尖叫声同时响起。
端坐在山顶亭中的碧原晴空隐隐约约听到了龙珏的尖叫声,不由地脸上带笑端茶呼气:“小赵的赶路方法,可谓是一种极致的享受啊。”
很快,尖叫声由远及近,一道狂风也自山道上袭来。
碧原晴空伸手,护住赵嬷嬷辛辛苦苦点起的火堆。
“止!”赵嬷嬷低喝一声,三人身形在狂风中显现。
整个山顶都在狂风中呼呼作响。
碧原晴空护住的火苗在风中依然坚挺向上。
“松手吧。”赵嬷嬷笑眯眯道。
“多谢梁国太傅。”素宣鱼退后行礼,脸色有些苍白。
龙珏哆哆嗦嗦地松开赵嬷嬷,然后一言不发地坐下,不敢再看赵嬷嬷一眼。
“院长,嬷嬷是不是黑化了?”龙珏忽然小声问道。
“为什么这样想?”碧原晴空看向龙珏,很好奇。
“因为嬷嬷脸变黑了啊。”龙珏小声嘀咕。
耳力很好的赵嬷嬷的脸瞬间更黑了。
“哈哈哈哈!”碧原晴空没忍住,顿时哈哈大笑,指着旁边的火堆道,“这是让你嬷嬷变黑的‘罪魁祸首’。”
“哈?”龙珏傻眼了。
“哈哈哈哈哈哈!”碧原晴空又没忍住,拍腿大笑。
旁边的素宣鱼低头憋笑。
“咋了?瞧不起人是不是?”赵嬷嬷脸一红,倔强解释,“凡事都有第一次不是吗?我几十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狼狈点不是很正常吗?”
“院长,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您说如果天都岛只有我们三人的话,我们都会饿死了。”反应过来的龙珏看着碧原晴空认真说道。
碧原晴空笑声更大了,素宣鱼“噗嗤”一声再忍不住,肩膀都抖起来,赵嬷嬷脸更黑了。
“烦不烦烦不烦。”赵嬷嬷黑着脸挥挥手,回身去拿放在山道上的饭盒了。
三人还在笑。
欢声笑语中,赵嬷嬷带着饭盒回到山顶,然后又和龙珏捡来一大堆树枝,将火生得更大,四人围在一起,温着饭盒,偶尔谈笑几句,偶尔哄笑几句。
夜晚的山顶,风又大又冷,但在碧原晴空的阵法和火堆中打个弯儿后,再大再冷的风也变成了轻柔温暖的风。
用过了饭,没有点生存技能的四人又找来很多树枝摆在一旁,以免深夜树枝烧尽没有办法添加。
然后她们就开始谈天说地。
偶尔说到历史方面的趣事,龙珏还可以开心地加入谈论。
四个单论年龄几乎相差三代的人,之间也没有丝毫的血缘关系,但现在她们却如同亲友一般在这座山的山顶聊得开开心心,一齐等待春夏交替之时。
令人羡慕。
茶壶已经添了几道水,四人正在谈论岐巍哪家店的小吃不错。碧原晴空忽然起身,一边示意三人随她走,一边微笑向亭外走去:“星星要来了,拿上花灯吧。”
“星星!星星!”龙珏兴奋跳起,接过素宣鱼和赵嬷嬷递来的几个花灯,抱着花灯一蹦一蹦跳出了亭子。
赵嬷嬷和素宣鱼微笑跟在后面。
“看。”碧原晴空指天空。
苍穹之上。许许多多闪闪发光的星星几乎将月亮的柔辉都掩盖了。只有一颗两颗星星围绕在月亮周围,一闪一闪,衬托着温润的月光。天幕中,不同方位的几颗星星各自组成一个个星座,在天空的幕布上勾勒出绝妙的图画,有的似游鱼、有的似腾龙、有的似卧虎、有的似桥梁,千奇百态,各有美妙之处。
“哇~”龙珏仰望满天繁星,声音里满是感叹。
“这是天宫三十七星耀光。”碧原晴空微笑着数天上的星星,如数家珍:“也就是由三十七颗星星组成的天宫,其中一星胆气曰豪,二星心病曰念,三星坚守曰期,四星流弊曰课,五星泰安曰宁,六星……”
“院长,每颗星星都有名字吗?”龙珏听完碧原晴空的介绍,看向碧原晴空好奇问。
“嗯,就像每个人都有名字一样,天上的每一颗星星也是如此。它们在天穹闪耀千百年,有时隐于夜幕之后,有时现于穹顶之上。”碧原晴空温柔注视着天穹繁星。
她轻声感叹:“满天星辰皆是耀光的记忆,流星也不过是一场远行,回到家时,带来远方的拂面微风。”
龙珏痴痴地望着星空。
“唯有繁星和大道,不可辜负。”
碧原晴空帮龙珏托住花灯,悄悄输入少量内力。然后龙珏将花灯用力向上一推,花灯迅速升空,在高点又逐渐慢下来,最后在天穹之下飘飘荡荡,用力向群星闪耀着自己的光。
然后是第二盏、第三盏、第四盏,四朵花灯在岐峨山顶上逐一盛开。
岐峨山脚下,四处游历的少年郎大大咧咧地将自己的花灯送入天空,双手枕着脑袋做着自己潇洒的大侠梦;宅邸内,待嫁闺中的少女小心松开精致花灯,望着它饱含柔情地一步一步漂向温柔的夜空,心生羞涩与憧憬;院子里,忙于工作的圣会人员驻步,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甩了甩手臂,望着自城市天空悠悠升起的花灯,疲惫似乎也减少了许多;陋巷里,衣裳打满补丁的小男孩放不了花灯,就痴痴地坐在土墙上双手撑着脑袋,希冀望着被花灯逐一点亮的天空,忽然瘦小肩膀被人轻轻一拍,转头,微笑的母亲将一盏漂亮的花灯递给惊喜的儿子,儿子欢呼声中,她转头笑眯了眼,温柔看着自家闷头做活不说话的男人。芸芸众生,世间百态,一个个花灯带着人们的对未来的一个个美好愿望缓缓升入天空,满天花灯与群星交替闪烁,世界仿佛一点一点被点亮。
岐峨山顶上四朵花灯,岐峨山脚下万朵花灯,就照亮了一整个世界。
“春天的最后一天,夏天的第一天。”碧原晴空轻声感叹,“未来的愿望已经许下,生命还在继续。”
漫天繁星朵朵花灯皆随三十七星耀光闪耀,天穹上下,一片星海。
最后的最后,朵朵花灯随风直上,在空中一边燃烧一边继续升上天空,于是天穹上下,皆是群星。
龙珏仰望满天的星星,眼里都是星光。
世界上等待夏天的人们,也在仰望同一片繁星。
……
某座城里,风尘仆仆的左花枝坐在酒楼靠窗处,就着满城的欢笑默默饮酒,明亮的眼睛倒映出花灯朵朵。
……
开必县遗址外军营,帅帐里,坐在椅上闭眼小憩的熊耿斑白的鬓发在摇曳的烛火里泛着微弱的光,悄无声息潜入的一名年轻男子在桌上放下一张地图,随后悄悄离去。
军营内外一片安静,只有兵士巡逻经过的脚步和兵甲碰撞的金戈声偶尔响起。
……
斯哈刚王国,古斯芬尼城,王宫里。
负手站在殿外的奥利?亚唯仰望着漫天繁星,沉默不语。
王后薇薇从背后抱住吖唯,头轻轻贴在他肩上。
将军府中,身着素衣的将军夫人走出灵堂,伸出手,想在漫天星海里捞起一颗星星。
……
某座宅邸里,教主坐在椅上,看着被抢走花灯的小屁孩畏畏缩缩地跟在面若寒霜的漂亮小女孩身后,大大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
“小、小弦,你都放了花灯了,可以把我的还给我吗?”小男孩委委屈屈的。
小女孩黑着脸停步转身,一手托着花灯,冷冷道:“只要你发誓,不会许愿我嫁给你这个愚蠢的愿望,我就把花灯还给你!”
于是小男孩终于哭了,一下子瘫在地上:“呜呜呜!呜呜呜!”
小女孩的脸色随着小男孩的哭声越来越黑,终于,她忍不了了,直接用力把花灯给扔了出去。
然后一只欠揍的黄色小雀突然出现,小爪子用力抓住了花灯,然后得意地对小男孩一笑。
“哦!”于是小男孩开心地跳起来,接过花灯,任由小雀停留在他头上,然后他小心地瞟了眼脸色黑得吓人的小女孩,见她没说话,就迅速抱着花灯跑到了一脸无奈的教主旁边。
“耶!放花灯啦!”然后他就在小女孩的注视中,放飞了花灯,闭眼许了一个愿。
黄色小雀开心地绕着他飞来飞去。
教主无奈笑着朝一边生闷气跺脚的小女孩摊摊手。
徐淡钥推着瘫坐在轮椅上的楚晒出来,看着这一幕面带微笑。
……
岐州某地,房间里,碎裂的桌子旁边,背部着地的憋红了脸的轩轲居诸努力低着头,以免对方死死揪着代表他尊严的胡子的那只手一下用力直接给他薅没了,同时他一只手用力抓住对方的头发,一只手压住对方不断发力抬起的另一只手,双脚则压在对面的膝盖窝,迫使让对方跪倒在地。
“服不服!”轩轲居诸抓着对方头发的手微微用力,低吼。
“服你大爷!”对面——一位同样头发花白的老人忍着头发根脱离的酸爽感,怒骂道,“打架还薅人头发,轩轲居诸你不是男人!”
要不是刚才这狗东西突然薅他头发,他就不会陷入现在这般尴尬境地。
“呵呵!彼此彼此!”被抓住了尊严而不敢抬头的轩轲居诸冷笑。
要不是打不赢这狗东西,他就不会出此下策了,结果这家伙精灵得很,直接反手一把逮住了他的尊严。
“你个狗东西!快松开我!”老者——夕部首座十分憋屈。
“那你现在别去找殿下!”轩轲居诸喘气回道。
“你做梦!”夕部首座怒吼。
“那我就不松开!”
“你个狗东西!诶!你别动!别动!别扯了!要掉了!我头发!啊!轩轲老狗你不是人!”
“哈哈哈……诶!我的胡子!我的胡子!我不动了!不动了!你别动啊!”
守在门外的夕部人员捂住耳朵,蹲下无奈地叹口气,苦笑着抬头数星星。
……
矩丘山上,洛兰举着酒杯向罗曼吹哨挑眉。
罗曼则微笑着回给洛兰一个大拇指。
一边的宋千单就着眼前这一对恨不得贴在一起的年轻人,笑骂着赶紧喝了一大口酒。
念车兰和水湍共同放飞他们的可爱花灯,然后在花灯的光耀下,帅气男孩红着脸大声对漂亮女孩说着准备了很久很久的情话。
情话说得口干的念车兰紧张地对水湍说出最后一句:“我想娶你!”
水湍羞红了脸,俏皮地眨眨眼,瞧着心爱的男孩紧张得双手无处安放,于是她一把抓住男孩的手,鼓起勇气笑着回答:“我想嫁给你!”
“噢!噢!噢!”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生孩子!生孩子!生孩子!”
旁边三个老家伙都兴奋地举杯起哄。
水湍靠在念车兰怀里,看着花灯飘摇直上,听着三个老人的胡言胡语,两人笑得很灿烂。
……
“星星!有好多星星!”红家的小家伙们指着天上繁星,兴奋得蹦蹦跳跳。
“看!大哥!是具旭爷爷!”
“还有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具旭爷爷!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家里的叔叔婶婶们,小妃助会听话的,你们可不可以保佑大哥啊。”楚小妹低头闭目握拳虔诚许愿。
其余人纷纷效仿:
“具旭爷爷!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家里的叔叔婶婶们……”
这时有微风起,这些祝愿像是花灯一样,飘飘飖飖随风飞入星空。
孩子们都在虔诚地祈祷。
只有楚与助还仰着头,望着满天繁星。
他听见了弟弟妹妹们的愿望。
他仰着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
他要实现这些愿望。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天宫三十七星耀光:永星世界的最重要的星星,占星全靠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