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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风将揭帖的始作俑者麦福放出了京城。他总要对正德帝有个交待。
说白了就是要找个替死鬼。
七日之后,沈周下葬。很奇怪,常风让巴沙和尤敬武在京郊找了个有山有水有树林的地方,将沈周秘密下葬。
下葬地点并未告知锦衣卫的老弟兄们。也未举行任何下葬仪式。
又两日,常风来到豹房,回禀揭帖一案。
刘瑾侍立在正德帝身旁。
常风拱手:“禀皇上、刘公公,写揭帖的人已经找到了。”
正德帝还未发话,刘瑾喧宾夺主:“是谁?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常风答:“锦衣卫的前任千户,沈周。”
刘瑾一愣:“那个以前在锦衣卫里画嫌犯小相的老头儿?”
常风答:“正是。”
正德帝问:“此人这么做有何目的,可有后台?”
常风答:“他对刘公公权倾朝野心怀不满。没有任何后台。”
在说“权倾朝野”四个字时,常风故意加重了语气。这是在故意刺激正德帝呢。
刘瑾朝着正德帝一拱手:“皇上,老奴先告辞。老奴去抓捕沈周。”
常风却道:“不劳刘公公动手。沈周已经死了九日了!”
刘瑾皱眉:“什么?”
常风道:“之前我还未查出沈周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好心替他张罗八十四岁寿宴。”
“民间有谚曰,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
“寿宴当日他多饮了几杯酒。八十四的老人哪里经得起醉。直接醉死了。”
“锦衣卫的十几位老兄弟,哦,包括定国公,都可以作证。他的确死了。”
刘瑾恶狠狠的说:“死了?死了也不能放过他!他的尸体呢!我要开棺鞭尸!”
常风却道:“鞭尸?刘公公恐怕鞭不成!两日之前,他过了头七,撤了灵堂。我派人送他的棺材回原籍安葬。”
“万万没想到,送棺材的马车途中在一家客栈歇脚。当夜客栈起了大火,把沈周的棺材烧成了一缕青烟。”
刘瑾狐疑的看着常风:“这么巧?你刚查获是他写了揭帖,他的棺材就被火烧了?”
常风忙不迭的点头:“对对对。这真是无巧不成书。天下的事就是这样巧合。”
刘瑾朝着正德帝一拱手:“皇上,常风以前有句口头禅。这世上没有巧合,只有巧合的假象!”
常风连忙道:“没错!巧合的事,通常有其缘由。我怀疑是刘公公您的手下也查到了他。烧了他的棺材泄愤!”
刘瑾用惊讶的目光看向常风:“你胡说八道!我怎么不知道我手下烧了沈周的棺材?”
常风一副有理有据的腔调:“刘公公的义子干儿遍及文官衙门及军中。说不准是哪位孝子不贪图在您面前表功,替您报仇后深藏功与名呢?”
常风胡搅蛮缠的功力随着年龄见长。
正德帝终于开了金口:“罢了!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凶手已死,尸体烧成青烟。此事就此打住。”
“刘瑾,京城官场已经因这件事被你闹得鸡飞狗跳,还死了五名文官。适可而止吧!”
刘瑾无奈,只得拱手道:“是,皇上。”
正德帝又夸赞常风:“还是常风办案的能力高强啊。内厂、西厂、锦衣卫派了那么多人,抓了那么多人。动静闹得挺大,却一无所获。”
“常风出手,悄无声息便把案子破了。不愧是专办秘密差事二十多年的人!”
常风道:“多谢皇上夸赞。下官只是在尽自己的本职罢了。”
刘瑾道:“皇上有所不知。所谓秘密差事,哦,就譬如钦案吧。很多都是无头案。真相如何只有天知道。”
正德帝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刘瑾道:“说不准沈周只是一个替死鬼。不过老奴大人有大量,就不做追究了。”
刘瑾的确飘了。竟在正德帝面前自称“大人”。
正德帝表面笑嘻嘻,心里妈卖批:好伱个刘瑾。朕为打压文官而过于放纵你。你个臭奴仆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想到此,正德帝决定给刘瑾一点颜色看看。
正德帝话锋一转,询问常风:“常卿,你历经三朝,对朝廷官员了若指掌。朕如今有件事要垂询于你。”
常风问:“什么事?皇上请说。”
正德帝道:“大明朝有规矩,天官不入阁。制定这条规矩是怕天官既有人事任免权,入了内阁又有相权,权力尾大不掉。”
“如今内阁次辅是焦芳,天官亦是焦芳。这可如何使得?”
“应选一老成谋国,善于用人的官员,取代焦芳担任吏部尚书一职。你可有人选?”
正德帝意图罢免焦芳的吏部尚书人选,这是在给嚣张跋扈的刘瑾上眼药。
常风想了想:“回皇上,朝中有一位合用的人选。吏部左侍郎,张彩!”
“张彩在吏部久任多年,且他慧眼如炬,善于用人。”
常风推荐张彩,有三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张彩虽是铁杆的阉党。上了刘瑾的贼船已经下不来的那种。但他本人颇贤。比那些只知道贪污纳贿捞银子的阉党官员不知强了多少倍。
第二个原因:常风得以去东厂,重新打鼓另开张,全靠着张彩给刘瑾的建议。张彩那是变相帮了常风。人家投之以桃,常风自然要报之以李。
第三个原因:张彩贤也好,帮过常风也罢。但他始终是刘瑾贼船上的人。绝对不会离开阉党。且他是阉党内的第一军师谋主。
常风当着正德帝和刘瑾的面举荐他,刘瑾必对他心生间隙。
常风这是在离间阉党、挑拨离间。
正德帝听了常风的话龙颜大悦:“这个人选好啊!常卿不光懂得办案,还懂得识人用人呢!朕一回儿就让杨廷和草诏,任命张彩为吏部尚书。”
刘瑾果然心生疑窦:常风替张先生说话。张先生会不会已经跟他暗通款曲?
突然间,常风的一声吼吓了刘瑾一跳。
常风伏地大吼道:“皇上,英明哇!”
跪地、磕头、喊英明。常风的素质三连如今已经炉火纯青。
正德帝起身,伸了个懒腰:“罢了。朕要去御苑狩猎去了。”
说完正德帝飘然离去。
正德帝离开后,刘瑾问常风:“你举荐张彩是什么意思?”
常风笑道:“我能有什么意思?皇上明摆着是要从你手中拿走朝廷人事大权。我是在帮你呢!”
“焦芳也好,张彩也罢,都是你刘公公的人。肉烂了在锅里。”
刘瑾却道:“我怎么觉得,今日在你身上闻到了阴谋的味道?你跟张彩私下是不是.”
常风道:“我们私下关系的确很好啊!张彩既是我多年文友,又是科场前辈。以前没少指点我八股制艺功夫。”
“要论起来啊,我能得中二甲第十,还有张彩的功劳呢。”
“我在皇上面前举荐他,一是为了你刘公公好,让你的人事大权不会旁落他人之手。二是在报张彩的指点之恩。”
常风越是解释,刘瑾越是怀疑。
刘瑾道:“你能有那么好心?我不信!”
常风的脸就像狗脸,说变就变。他脸上的笑容一瞬间一扫而空,转而怒道:“刘瑾,别拿老子的好心当驴肝肺!”
“你说我没安好心?当初我提携你也是没安好心?”
“李广差点打死你。我让糖糖进宫救你,也是没安好心?”
“你这人,怎么越来越不识好歹呢?”
说变脸就变脸,是一个优秀演员的自我修养。
刘瑾冷笑一声:“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咱们是朋友,现在是敌人。你现在欲杀我而后快。”
常风叹了声:“唉。不是我欲杀你而后快。而是你倒行逆施。天下人欲杀你而后快。你好自为之吧!”
常风回了东厂。
张永立马迎了上来:“皇上信了?”
常风笑道:“对于皇上来说,真相并不重要。结束这场揭帖闹剧,让京城官场重归太平才重要。”
“至于信与不信。皇上天纵睿智。他能看不出这其中有猫腻儿?”
张永恍然大悟:“明白了,你把死去的沈周推出来,是在给皇上一个顺水推舟的理由。”
常风笑而不语。
张永感慨:“这官儿算让你当明白了。”
常风点头:“人老精,鬼老灵。我都四十四岁了,半截黄土埋身的人了,要是连官儿都当不明白,这二三十年就白在朝堂上混了。”
傍晚时分,常府。
常风回了家,抱着孙子常青云尽享含饴弄孙之乐,好不自在。
常破奴道:“爹,我听说写揭帖的人让您找到了。案子结了?”
常风答:“是啊,已经结案了。写揭帖的是沈周。因他已死,不予追究。”
常破奴一冷:“沈老千户?爹,你糊弄刘瑾和皇上呢吧?沈老千户不问政事多年,怎么可能跑到奉天门贴刘瑾的揭帖?”
常风笑道:“我说是就是。”
就在此时,下人通禀:“老爷,杨廷和家的大公子杨慎求见。等在客厅了。”
常风道:“啊,大才子来了?我去见他。”
说完常风顺手将孙子给了常破奴抱着。
片刻后,常风来到了客厅,见到了杨慎。
杨慎向着常风行礼:“拜见常世叔。”
常风笑道:“快快免礼。当初我跟你爹在福建并肩作战,血战倭寇。回京后你爹请我去你家喝过酒。那时你还是个孩子。”
“如今你已是名震京城的大才子了。号称四川小苏轼。真是时光如水,岁月如梭啊。”
杨慎苦笑一声:“一个名落孙山的破落举人而已。”
常风压低声音:“你不必自谦。今年殿试阅卷的糟烂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有人故意使绊子阻止你上金榜。”
“等那个人倒了,你再应考,定然跻身状元及第。”
“哦对了,你来我府上是为了?”
杨慎拱手:“家父此次能够顺利调任回京,全靠世叔帮忙。他本该来府上当面谢您。”
“但如今京城里的阉党耳目横行。他怕贸然来府上,给您带来麻烦。于是托我来向您致谢。”
常风笑道:“用不着谢我。令尊乃是大贤臣。保贤臣,除奸臣本来就是锦衣卫的职责。我虽不在锦衣卫了,但身上依旧流淌着锦衣卫的血。”
杨慎拱手:“世叔大义。”
常风话锋一转:“你作何打算?留在京城备考正德六年会试嘛?”
杨慎微微摇头:“我打算出京,游览名山大川,寄情山水一番。”
常风点头:“嗯,你遭此大挫折,是该出京好好散散心。”
杨慎道:“前几日看了一幅画。画的是云南滇池。我心向往之。打算这一趟走远一点,去云南。”
常风笑道:“云南是钱能钱老公公的地盘。他曾任云南镇守太监多年。如今云南地面的一位镇守太监,七位监管太监都是他的徒子徒孙。”
“我去找钱能老公公打声招呼,让他写封信,让他在云南的徒子徒孙们好好关照你。”
杨慎拱手:“多谢世叔。”
杨慎哪里能够想得到。许多年后,他会因事触怒龙颜,被发配云南整整三十年。
在发配途中经过湖北江陵时,身为犯人的他看到了一个渔夫和一个樵夫在江边煮鱼喝酒,谈笑风生。
他有感而发,写出了著名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
自然,这些是后话。
日子一天天过去。
一个人如果大权在握。下面一群马屁精天天哄着、捧着。自然会变得嚣张跋扈,唯我独尊。
就譬如刘瑾。又譬如后世的董小姐。
刘瑾愈来愈跋扈,正德帝对他越来越不满。
但正德帝又迟迟未下决心除掉刘瑾。因为他拿刘瑾当工具压制文官用的太顺手了!
连内阁首辅李东阳都成了“磕头首辅”。除了每日早朝磕头喊“皇上圣明”就没别的事儿了。
再说,正德帝一直在谋划一件大事:远征草原。
他还指望刘瑾这个存钱罐,替他多搜刮一些银子。到时候摔碎存钱罐当作军饷呢。
常风在东厂那边渐入佳境。他花了一年时间,将东厂打造成了可与内厂、西厂、锦衣卫抗衡的存在。
虽只是东厂一千户,但常风的权力依旧。
冬去春来,春去夏来。转眼到了正德四年的秋天。
东厂大堂。
常风正喝着茶,看东厂汇总的本月百官情事。
尤敬武大步走了进来:“义父,太不像话了!”
常风抬头:“哦?怎么了?”
尤敬武道:“义父可记得,年初刘瑾插手疆防,派了阉党文官周东度、安惟学巡视西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