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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茶汤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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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中大雾漫布,他看不清来时的路,亦看不清前路,梦里依旧行在暗处。心头布开层层冻雨,扯断了线往下滴。才见过两次的人,竟成了他怀中人?心上一派澄明,顾墨缓缓清醒。

    微微敞开的窗户中漏进星点月光,眼前一片迷蒙,微风蔓进窗户,拂来淡淡铃兰花香,就像谁在低低诉说,诉说一段未了情缘。

    顾墨揽了衣衫坐在床头,伸手取过案头书卷,斜靠着床沿看书。朱雀灯中星火跳动,印出他削瘦的侧脸与美好的轮廓,微微带着乏意,他支手揉了揉额头,手中握着的,是一卷久读未醒的佛理醒世真言——《七笔勾》。

    “恩重山丘,五鼎三性未足酬,亲得离尘垢,子道方成就,嗏,出事大因由,凡情怎剖,孝子贤孙,好向真空究,因此把五色金章一笔勾……”越往下读,头越痛的厉害,他的生母允贞娘娘,是个可悲可叹的可怜人……

    耳畔响起淙淙佛音,是对逝去者的救赎。顾墨半梦半醒,戚戚然听了一夜雨声,心头柔光泛泛,荡漾着心湖,缠绵辗转化不开。

    三更鸡鸣,白日里翻晒过的被褥暖意太甚,热的让人睡不着,红萝翻身坐起,穿好衣衫伏在案头写字。烛火微微跳动,印出她微蹙的眉头,纤瘦的指尖,还有一地阑珊的影子。

    北街的闻先生开了一家私塾,没有门第等级的限制,只要想学,便可去旁听。红萝是个好学的姑娘,她去旁听不为别的,只为多识得几个字,方便她写情书。此刻她正在抄一卷书,那是她从闻先生处借来的《李氏情诗精集》,那是花钱也买不到的珍本。闻先生是位女先生,做派放荡不羁,这么多年也未将自己嫁出去,很是令人唏嘘。

    红萝睡不着的时候,常常坐起写情书,她写了许多情书,并着她为墨王爷描的小像,陈放在箱底某处。这一定是份很难得的心意吧,他们湖州虽穷,但是很重礼数,也讲究礼尚往来。墨王爷虽然没有见过她,亦没有送过东西给她,但是他给湖州百姓带来了美好的生活,他这种送,亦不是她理解的送,乃是一种恩赐,不是她送几框子蘑菇就能及得上还得清的,因而她为他做这些,其实都算不得什么,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他们湖州的女儿家其实很坦荡实诚,有了喜欢的人便放心大胆去追。姑娘们喜欢送自己钟意的郎君自己绣的香手绢儿,小香袋,还有自己编织的千千结。公子们若是有了喜欢的姑娘,也会送玉佩环。

    隔壁家的豆豆哥不懂事,也送过她玉佩环,不过都被她哥哥伊文没收了,不知道有没有还给人家。哥哥口风很紧,她多次打探那玉佩环的去处,愣是打探不到。红萝心里挺过意不去,私下里送了豆豆哥几根很大的红萝卜作为礼尚往来的见证。只是那之后,豆豆哥许久不待见她,不知是何意。管他几个意思,红萝一边抄书,一边排除脑海中的浮想。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干干净净没有杂思。

    她静坐案前,月色中谁人低声的缠绵,一声一声,勒进她心底,她听见淙淙流水声,就如白日里在丛林中梦见的一般。是谁,褪去那一身纱衣,款款而来,执子之手,轻吻你双眸……

    天色微微亮,红萝揉了揉双手,拂开额际湿发,套上纱衣,轻轻推开门走出去。晓时漫漫晨雾,寂寞一点拨云见日。

    翌日,惠风和畅,浮尘斋内满院石斛淡香。石斛素来气清香,味轻清,善疏达,顾墨闻着香,昨夜郁郁的心情仿佛舒缓许多。

    “王爷您这么早来,一定是一宿没睡吧。”从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钟晋先生披了青衫,睡眼惺忪走出门来迎接他。

    顾墨瞧着他一脸的不羁,微嗤道:“钟晋公子日上三竿还不打算起,只怕这辈子都睡不够吧?”

    钟晋轻咳了一声,揽了衣衫微言道:“王爷有所不知,钟某白日那么忙,晚间还要伺候一帮女人,其实是很累的,王爷您这种洁身自好的男人,如何会懂得钟某的悲哀呢。”说罢故作忧郁状,不动声色瞟了瞟顾墨的脸色。后者一派淡然。

    “话说你这满脸的红痕又是怎么回事?”淡然过后,顾墨满脸质疑。这钟晋公子虽生的一副好皮囊,却甚风流,家中妻妾成群,难道是后院着火?

    钟晋喟叹一声道:“还不是我们家钟夫人,说我昨晚伺候的不好,就将我抓伤了,真是最毒妇人心。”

    顾墨脸色微微欠妥,别人的家事么,他也不便多管,其实像钟晋这样,有个泼辣的夫人替他打理后院也不错,他微微有些羡慕他。

    “王爷宽恕则个,容钟某去洗把脸,换身衣裳再来详谈。”钟晋微微一礼,快步向卧房行去。

    顾墨瞧着他灰溜溜的背影,某个街头倩影飘过他脑海,他在身后补充了一句:“喂,下次再这么衣衫不整地出来,我就将你当做好色之徒抓起来。”

    钟晋脚步微颤,一个踉跄摔进房中,心中凄然道:几日不见,王爷竟然会讲笑话了?

    “我听我的小童说王爷昨日行色匆匆来找我,今日又这么早来,可是有什么急事?”钟晋说话的当口,已有侍人提了都篮,两人在一处僻静的角落坐下,闲聊煮茶。

    时有小风掠过,风炉中槐炭火忽明忽暗,令人心神荡漾。所谓坎上巽下离于中,体均五行去百疾,煮茶饮茶是个好习惯。

    “没什么要紧事。”顾墨一手支在腮边,神情淡然靠着茶桌,闲闲答道。

    “俗话说相由心生,墨王爷如此,心中生了忧闷,可是为何?”钟晋换了一身行头,墨发尽束冠中,眼看着仪表堂堂。长袖微拂,眼波流转,又是放荡不羁的模样。

    “你不是我的知心好友么,你且猜一猜。”顾墨笑着回过头。

    钟晋正襟危坐,啪的一声展开一把玉骨折扇,招摇着扇了扇。扇的背面绘了一幅山涧幽亭静画,正面一浓墨连笔勾勒的茶字,回旋一抹很是韵味。墨王爷素有帝都铁画银钩的美称,只是后来弃笔从戎,不免有些可惜。他早些年在书法绘画上的造诣,远高于他如今在湖州的声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