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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杂货店,梅玉的心情十分沉重,望着背后熙攘的人群,他更有着说不出来的厌烦,因为他不知道这些人中,哪一个是跟踪者,他们阴魂不散地跟在后面,如同附骨之蛆,不知要用什么方法摆脱。
照他的性子,真想抽出剑来,对后面的人大杀大砍一阵,他相信十个人中,至少有两个人是锦衣卫中人,但是还有八个人却是无辜的,梅玉不是疯子,滥杀无辜的事到底还做不出来。
不过他也知道必须要摆脱这些人,单独去见到建文皇帝,问明一下意向。
其实他知道这一问是多余的,建文帝的意向很明白了,他不会再起来召集勤王之师的了。
燕王已经登基,声势浩大,席卷了半壁以上的江山,勤王未必无望,但将经过一番血战苦拼,军士死伤逾万不说,无辜的百姓则更不知要牵连多少。
以大哥那种悲天悯人的胸怀,他不会为了一已之私而造下这份杀孽的。
梅玉在心目中还是敬佩大哥这种胸怀的。
所以他认为必须见到大哥一谈,取得决定后,把大哥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虽然,沐王和郑和的意思都主张建文到云南去,但是梅玉却不赞成,他知道建文帝也不会去的。
到云南也许会安全一点,但不是永久之计,那会使沐王府和燕王府永处于敌对的状态中。
永乐帝不会放心让建文帝安身在云南的,即使明里不对云南用兵,可是暗作和刺客将不断地前往骚扰。
最好的办法是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去。
但什么地方才能躲开官方的侦骑呢?梅玉一面走,一面在心中想着,打着算盘。
他也很注意身后,故意在城中兜了几个圈子,却感到十分困扰,身后自然是有人跟着的,但每个人都很平凡,实在看不出是哪一个人有嫌疑。
官方的密探都有一股气势,那是对一般老百姓所生出来的官势。
虽然他们穿着平民的衣服,但是若被人碰一下,或是有人走近身边,他们都会鼓起眼睛瞪对方一下,这样子很容易地就被人认了出来。
以前,梅玉总是能找到一两个这样的人,这一次他却困惑了,对方这次好像特别高明,选了一批不受人注意的人。
而且还采用了分批追踪的方法,每个人跟在他身后,不会超过五里路,所以他不断地注意每一个人,却没有发现一个人是紧盯着他不放的。
先前,他对这个发现还十分困惑,最后他灵机一动,不禁笑了。
他想到一个摆脱跟踪的方法了。
“平凡”这是对方给他的灵感。
他之所以无法摆脱跟踪,就是因为他特殊了,除了他显赫的身份外,还有他这一副俊伟的外形与超人的气度。
不管到什么地方,他都是受人注意的目标,但如果他变成一个十分平凡的人,相信就没人注意了。
有了这种构想之后,他回到了客栈,找到了姚秀姑密谈了一阵,说出了他的计划后,诚恳地道:“大姐!你是惟一能帮助我的人,虽然这会使你很受委屈”
姚秀姑也颇为激动地道:“兄弟!这是什么话,从你来找到我开始,我已经决定不顾一切要帮助你了,天大的干系我都担下来了,还说什么委不委屈呢,只是你所选的身份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只有这种身份才能自由自在地走南闯北,不受注意。”
“但是这种身份会受到很多闷气,我怕你会忍不住。”
梅玉笑道:“我的身份也是江湖人,小气我可以受,过分的欺凌我也可以发作一下,要不然就不像江湖人了,我选这一行是因为我还有几手拿得出的玩意儿,要是干别的,我什么都不会。”
姚秀姑笑道:“哼几首小调我还能巴结,因为我也学过一阵子,以前为了保一支暗镖,我就是以一个歌妓的身份混过去的。”
“那就太好了,大姐就先去准备,两天后我追上来会合,然后就以梅三弄和粉菊花,这两个身份闯江湖去。”
姚秀姑带着镖队先回九江去了。
梅玉则留在家里,跟妹妹多聚了几天。
郑文龙大概施了点压力,汝南侯府中较为清静了,不再有不三不四的人在门口转悠,也不会再有人悄悄地溜进宅子了。
只是左邻右舍多了几个陌生人,有的是远道来访的亲戚,有的是新认识的朋友。
梅玉知道这些身份都是掩饰的,那些人住到附近的目的只有一个,监视。
梅玉也不去理他们,他每天仍是出门访旧,甚至于还到秦淮河畔,找那些相熟的船妓们,欢乐到中宵,梅小侯的锋头不减往昔,又多了一个总镖头的身份,他的朋友中也多了一批镖客,交游更广了。
这天早上,他忽然厌烦了酬酢,一个人骑马出了水西门,说是要到清凉寺去找老和尚下棋。
他也确实到了清凉寺,跟老和尚下了半天的棋,然后起身如厕,留下了半局残棋。
老和尚尽等不到他,最后有个小沙弥来告诉老和尚,说梅小侯家中有了急事,派人来找他,下山去了。
山下的确有个人骑了马来找梅小侯。
那时梅小侯刚要进厕所,两个人边走边谈,进了茅房,没多久,那个人出来,骑上马又走了。
梅玉却也因此不见了踪影。
锦衣卫的确派人跟踪梅玉到了清凉寺,他在里面下棋,跟踪的人化装成了香客在寺中烧了香,任意地逛着。
梅玉进茅房他还看见的,梅玉穿了件雪白的武生服,十分抢眼,却没有看见白色的人影离开。
梅玉就这么失踪了。
那个跟踪的人没有办法,硬着头皮把消息回报,司太极和龙锦涛得到了消息,忍不住暴跳如雷。
郑文龙刚好也在座,他们忍不住把责任推到郑文龙的头上,龙锦涛道:“在下早说这梅玉有问题,都是阁下说碰不得他,现在可好了”
郑文龙淡淡地道:“龙副使出身江湖,有些地方不大熟,你这副指挥使虽是比本座低一级,可是要爬上这一级也并不太容易,司副座,你应该教他一点官场上的礼节。”
司太极身子一抖,连忙道:“龙兄,对指挥使要称大人或钧座,自己要称皓职或属下,你这副使尚未论品叙衔,郑大人却是正二品,你想爬到那个地位,还有一段距离呢,称呼上是绝不能错的。”
他因为龙锦涛一上来就爬到副指挥使的地位,跟他平行,心中正不舒服,逮到这个机会,忍不住便刮了他一顿。
龙锦涛一惊,连忙道:“是!卑职无状,钧座恕罪!”
郑文龙一笑道:“副座客气了,我不是个爱搭架子的人,但是龙副座刚进官场,却把推拖的诀窍都学会了,不过在我们这个圈子里用不上。
“不准碰梅玉是家叔之命,你们有意见不妨再向上告去,找王爷向家叔说话去,梅玉失去踪迹却是各位的过失,各位还是赶紧去找到他为妙。”
他的话十分的厉害,龙锦涛和司太极不敢再说什么,只有答应了一声,起身告辞而去了。
郑文龙这才发出一个微笑,他对梅玉能够摆脱内廷密探追踪一事,仿佛十分欣慰。
梅玉失踪了,大家都以为他离开了南京,侦骑四出,遍及四方去找他的下落了。
但是在夫子庙,却有个新来的歌妓挂牌献唱,名叫粉菊花,歌喉很不错,唱得珠润玉圆。
不过懂得的人却知道粉菊花的歌不过平平而已,好的是她汉子梅三弄的那把胡琴,技臻化境,硬把粉菊花给带上去的。
夫妇二人在夫子庙挂牌不过三天,生意不好也不恶,每天茶棚子里能卖个八成座儿。
这天他们的运气较好,居然卖了九成的座儿,前排整个被人包了,都是些挺胸腆肚的短打汉子。
那是夫子庙的地头蛇秃头李七的手下弟兄,李七本人也敞着胸,露出了一片黑毛,坐在正中间。
粉菊花唱了一半,她的汉子梅三弄托着个盘子下来收钱,他们在这茶棚中卖唱,每人十个铜子本钱是茶棚子的收入,而中途的分外打赏才是他们的收入。
盘子递到李七的面前,旁边的一名汉子居然笃的一声,丢下一锭五两的银子。
这在他们开业三天,是最大的一笔收入,梅三弄呆了一呆,才欣喜地道:“多谢七爷厚赏。”
李七笑道:“梅三弄!这可不是赏你老婆的脸,夫子庙是老子的地盘,老子来捧场,已经给足了面子了,天王老子也不敢要老子的沉钱。”
“是!是!七爷赏脸,愚夫妇感激万分。”
“不必感激,这锭银子是给你的。”
那梅三弄似乎呆了一呆,最后才赔笑道:“在下实在当不起七爷的厚赏。”
李七哈哈大笑道:“当得起!当得起!老夫在夫子庙混了这么多年,过路卖唱的也不知见了多少,但是像你能把胡琴拉出花来的好手还不多见,你别客气了,老子若是不表示一下;岂不让你把南京的人都看扁了,认为咱们这儿没一个识货的了。”
梅三弄有点受宠若惊地道:“七爷既是如此厚爱,在下只有愧领了。”
李七笑道:“别客气,这只是点小意思,我说梅三弄,你跑江湖也有不少年了吧?”
梅三弄道:“是的,有十年了。,’“看你也不像个普通走江湖的?”
梅三弄低下头道:“在下也是书香子弟出身,只因为不学好,把一份家业败掉了。”
李七大笑道:“好汉不提当年勇,不过老子看得出你总是好人家出身,你的这把琴不是普通江湖人比得了的。”
“在下以前受过焦三化老师父的指点。”
“我说呢,焦三化号称琴神,他的那把琴据说是世间无敌手,你能够在他门下学琴,倒是不容易,听说他的束价很贵,不是千金之子他不肯教的。”
“在下学琴的时候,家里还过得去。”
“这就是了,梅三弄,别的不说了,你既然走了十年的江湖,当知道一点人情世故,这逢庙烧香,遇寺拜佛的道理,你该懂一点的。”
梅三弄道:“是!是!在下初到此地时,就曾经到七爷府上去投帖了,恰好七爷不在家。”
李七笑道:“老子听人说过了,那时没在意,不过你没见着老子,并不就表示你的礼数尽到了。”
梅三弄道:“是!是!在下过一天当再赶府拜候!”
“那倒不必了,咱们在此地见着了,就无须多此一举了,你明白这意思吧!”
“是!是!在下理应孝敬的。”
李七道:“你又没弄懂了,老子若是要你的钱,又何必赏你十两银子,你该打听打听,我李七爷只有向人伸手的份儿,几时给过别人银子的。”
“七爷厚爱,在下十分感激。”
“你也不必感激,我说过,那是你该得的,焦三化已经过身了,他的琴艺也成了绝响,你能把他的技艺传下来,值得那个价钱的。”
梅三弄困惑地道:“在下实在不明白,七爷要在下如何表示敬意的?”
李七笑道:“七爷有个规矩,对过路的朋友,只有两种表示,一是要钱,一是要人,七爷听你的琴好,自己掏钱给你,那就是表示只要接受第二种表示了。”
梅三弄终于懂了,为难地干笑道:“七爷开玩笑”
李七大笑道:“听起来似乎开玩笑,多少跑过的戏班子里那些坤伶,个个年轻漂亮,比你老婆强多了,七爷也没沾过,你那老婆不过还过得去而已。”
梅三弄道:“拙荆是个普通妇人。”
李七道:“你明白你老婆不是天仙化人,七老子不是贪她的姿色就够了,老子也不想妨碍你们的生意,今天的场子已经唱过了,叫她陪老子喝一夜的酒,明天上午原封不动的还给你,七老子保证不动她一根汗毛。”
梅三弄苦着脸道:“拙荆不会喝酒。”
“她是陪老子喝酒,老子又不要她喝酒,会不会喝有什么关系,老子不能为你们坏了规矩,老子在桃叶渡口包下了一条船,叫你老婆跟老子走吧,明天早上你到桃叶渡口来接人吧!’,他说话不给人半分商量余地。
梅三弄叹口气道:“七爷的意思是不叫愚夫妇在这儿混了,菊花,跟各位老爷们道个歉,咱们收场子转码头好了。”
李七将眼一瞪道:“梅三弄,你要走?”
“愚夫妇不想走,可是七爷的规矩太大,愚夫妇实在无法遵守,只有换地方。”
李七冷笑道:“你们唱了三天了,若不是照规矩孝敬一番,七爷以后还能在这儿混吗?”
茶棚子的执事也过来道:“梅三弄,七爷要你老婆去喝喝酒,也不会少了一块肉,你不妨去打听一下,那些过路的江湖班子,谁没对七爷孝顺过,你们只要让七爷高兴了,长日子不敢说,一个月之内,准保可以天天卖满座。”
梅三弄沉下脸道:“我姓梅的穷途末路,叫老婆抛头露脸出来卖唱,已经够没出息了,我不能叫她再做这种事,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菊花儿,咱们走!”
粉菊花吓白了脸,收拾了一下东西,就想离开。
李七也犯了性子,冷笑道:“七爷要留人,还没人敢说个不字儿,来啊!儿郎们,给我把粉菊花请到船上去。”
有两个帮头的汉子上前要拉人,但粉菊花敢有两膀子力气,居然拉她不住,李七哈哈大笑道:“看不出这小娘子还有两下子,七爷最喜欢泼辣货,非要摆平你不可。”
他支开旁人,上前展开拳脚,只几下子,一拳打在粉菊花的领下,将她打倒在地。
梅三弄也忍不住了,上前跟李七动上了手,他的拳脚较粉菊花高明二点,跟李七交手了十几招后,一脚把李七踢了个跟头,跟着上前一拳,敲在李七的太阳穴上,把他打昏了过去。
那些帮闲的汉子,见李七也被击倒了,倒是不敢再逞蛮,上前扶起了李七,抛下了一堆狠话走了。
茶棚的管事愁眉苦脸地道:“梅老师,你这下子乱子闯大了,李七是夫子庙的地头蛇,他的人多势众,今天他们不知道你们夫妇会武功,所以空着手来的,日后他若是带人拿家伙前来,你抵敌得住吗?”
梅三弄苦着脸道:“秦二爷,你也看见了,我是不得已的”
秦二爷道:“现在不是谈是非的时候,我只问一句,你们夫妇的功夫如何,架不架得住群殴?”
梅三弄苦笑道:“我们只会一些粗浅的防身武功,今天打倒李七只是侥幸,哪里能跟这些忘命之徒拼勇赌狠。”
秦二爷搓着手道:“那你们还是快溜吧,马上离开南京,李七若是不把你们赶走,他在夫子庙就不能混了!”
梅三弄连声道:“是!是!我们立刻就走。”.秦二爷道:“你们要走就趁快,下江是不能去的,镇江府的过山龙李俊是李七的堂兄弟,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只有往上游跑,芜湖的马三江跟李七有梁子,到了那儿,你们赶紧去拜码头,说不定还能庇护你们一点。”
梅三弄夫妇谢了他,赶紧地走了,到客栈里结了账,收拾了一下衣物,连夜搭上一条江船走了。
夫子庙是多事之地,这个消息自然会传到司太极等人的耳中。
他们倒没在意,因为梅三弄在夫子庙献技已经三天了,而梅玉却是昨天才失踪的,以前一直在大内密探的监视中,两个人扯不到一堆去。
再者,那天动手的情形也有人目睹,李七是个混混,略通拳脚,却不见得高明。梅三弄打倒了他,也是高明有限,梅玉是目下最有名的剑客,手下不至于如此稀松,最重要的一点,是梅玉心高气傲,绝不肯自降身份到如此地步!他们自然也没放松这两个人,知道他跟那个女的同居一舱,睡一张床,便再无所怀疑了。
梅玉虽是出身膏粱,倜傥风流,却极重羽毛,秦淮红粉,曲巷娼女,梅玉虽然都曾光顾,却从不跟她们不三不四过,所以这个梅三弄绝不可能是梅玉。
在船上,梅玉却的确和姚秀姑共一张榻,两个人也曾肌肤相亲过,梅玉比这位老大姐还小六岁,内心里对她是充满了一片尊敬,由敬而生爱。
梅玉是个很负责任的人,姚秀姑是个媳妇,当然也没人禁止她改嫁,事实上两个人经过了几个月形迹不离的相处,情愫早生,只是缺少那种绮情而已。
梅玉靠在姚秀姑的手臂上,低声地道:“大姐,我感到很对不起你,惟有生死永不相负。”
姚秀姑却颇为理智地道:“兄弟,别说这种话,江湖儿女,谈不上那些,我若要嫁人,便不会等到现在,目前是为了形势必要,我们必须在一起。”
梅玉急了道:“大姐!你怎么这样说,你知道我的心。,’“我知道,但我们不必谈这些,未来岁月多艰,我们不必想太多,大姐是心甘情愿把一切交给你,但是不想嫁给你”梅玉正要开口,被姚秀姑用手掩住了道:“兄弟!人之相知贵在心,只要我们彼此有心,言语便是多余的,我想我们大概是摆脱了侦骑。”
“是的,我想也差不多了,船上虽然还有一二耳目,但不是重要的人物,人家没把我们放在眼中,这都是大姐安排得好。”
“那是李七配合得好,若非他受过你的大恩,他也不肯干的,这等于是砸他的招牌呢?”
梅玉轻叹道:“我只不过帮了他一点小忙,说不上恩惠,最主要的是我看他这个人热诚可交,订下了交情而已。”
“你以侯爵世子之尊,折节下交,这份知己之情就很难得了,无怪他肯舍命以报的。”
梅玉一叹道:“草莽市井之中,颇不乏忠义可敬之士,我跟他的交情固然可贵,最重要的还是他对帮助大哥这件事很热心。
“我跟他谈到这个计划时,他说了——小侯,李七只是一介匹夫而已,您提拔我,让我能为皇帝尽点力,李七就是拿性命巴结上,也没第二句话说。”
“他是建文皇帝的忠贞子民吗?”
“那倒不是,他对哪一个人做皇帝都没意见,只不过他是个小人物,觉得能够在轰动天下的大事中插一脚,深感有荣焉,如此而已。”
姚秀姑一叹道:“只可惜建文皇帝太谦逊了,他这一番出力,很可能默默无人得知的呢!”
“他也说过了,他不望富贵,只望将来!”
“将来也没个着落呀!”
“他所望的将来不是着落,只希望他日对儿孙辈谈起生平时,有一点值得骄傲的事。”
“他有儿子吗?”
“有一个,今年才十岁,他向我保证,十年之内,不向任何人提及这件事,在他儿子成人后,他一定要告诉儿子这件事。”
“十年之后,若是建文帝毫无举动,他说了出来,很可能会犯下灭门大罪的。”
“人生一世,草长一秋,他求的只是那一点而已,只要能在儿子面前挺得起腰,他不在乎其他的。当然,他也懂得厉害的,有些话关起门在家里说说而已。”
姚秀姑轻轻一叹:“其实我们不必替他去担心了,我们自己的处境比他危险上百倍都不止。”
梅玉概然道:“我是为了大哥这个人,他认识我时,还是至尊天子,可是他却没有搭一点架子,以兄弟视我,就为了这一点,我也少不得拿一辈子巴结他了。”
两个人又陷入了一阵默然。
岸上人声吵杂,却是已到芜湖,他们略事收拾,就下岸而去,住了一间小客栈后,立刻去拜访当地的土豪三角蛟马三江。
马三江的地盘就在码头一带,梅三弄奉上了二十两银子的见面礼,也说明了在金陵得罪了李七的经过。
马三江倒是很够意思,收下了拜帖,退还了银子,而且很客气地道:“梅先生,你能把李七揍一顿,就是我姓马的朋友了,你们在这儿做生意好了,兄弟敢担保绝没人敢动你们一根汗毛。”
梅三弄也满脸感激地道:“在下承夫子庙秦二爷的指点,特来求马三爷庇护的,在下夫妇浪迹天涯,只求图一个温饱,若能小有所得,也只望能道下几亩薄田,好回家过下半辈子。”
马三江连连地拍胸膛保证道:“没问题!没问题!”
他说的没问题,也只是没人来捣蛋而已。
梅三弄夫妇在码头边上的茶棚子里卖唱,生意却不怎么样,粉菊花不过姿色尚可,年纪却大了一点,唱的曲子也太高雅,一些俗下的人都不会唱,梅三弄的胡琴的确不错,可是他们混的地段不对,码头上鱼龙混杂,却是粗人较多,听来只是不错,却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感觉。
多亏马三江尽力帮忙,每天多少还能混个几两银子的,但他们预定唱一个月的期限却只唱了二十天,梅三弄就去向马三江告辞了。
马三江十分抱歉地道:“梅先生,实在对不起,芜湖是个小地方,码头边又是粗人多,对一些阳春白雪之音缺少一些欣赏的能力,城里倒是有些大户人家喝过墨水的,贤夫妇若是有兴趣,兄弟可以推荐去参加一些堂会,也许收入会好一点?”
梅三弄道:“不必了,多谢三爷照顾,在下落拓江湖,就是不习惯侍候人,那些有钱人也不如湖海中人热诚可交,在下也不愿意为了几两银子去讨人类落去。”
马三江倒也读过几本书,对梅三弄的耿介脾气十分欣赏。
他微笑地道:“梅先生说的是,前天还有个翰林府的管事来找兄弟,说他们家的三姨太听了梅先生操琴,欣赏得不得了,要兄弟代为邀请先生到他们府中去献技。”
梅三弄道:“大府人家的姬妾更难侍候,在下不想赚这个银子。”
马三江道:“那个三姨太原来就在码头窑子里混的,被鲁翰林那个老家伙讨了去,听说并不安分,兄弟想梅先生这般高风亮节,绝不会受那种女子的邀请,所以兄弟就做主推辞了。”
梅三弄感激地道:“得三爷如此赏识,在下感激万分。”
“梅先生以前是读书人吧!”
“惭愧!惭愧,识得几个字,偏又没长性,练得几天拳脚,却又不成玩意,只落得湖海飘零!”
“其实真要是弄得一点功名,哪有先生如此逍遥!”
马三江十分喜欢他,还送了他四十两程仪,算是对江湖朋友的照顾,夫妇两人千恩万谢而去。
大内的密探总算对这两个人放弃了追索,马三江不是个人物,梅三弄居然跟他称兄道弟,交成莫逆,尤其是收下了四十两银子,竟是感激涕零之状,梅小侯不会如此没出息的。
所以他们夫妇两人倒是很自由地一路上卖唱下来,直到了九江,过南昌,一直上了庐山。
本来这是很不合理的行程,一对卖唱的夫妇,不应该有游山玩水的闲情的,但是他们身后没有人盯着了,所以也没惊动人。
在一个很偏僻的山脚里,有一座苦因寺,庙很小,是姚氏的家庙,庙里有七八个和尚,是广源镖局里那些年老的镖客们,退出江湖后,息隐此间。
他们都是些老光棍,把一生都献给了镖局,晚年图个清静,就在庙里出了家,念不念经随各人高兴,闲下无事种种花,拔拔草,打打拳,打发时间而已。
庙对外是不开放的,也不让游客随喜烧香,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庐山是灵山胜境,也没有什么歹徒强梁,是个清静的世界。
姚秀姑就是把人送到此地来暂避,所以尽管外面侦骑四布,却始终没找到此地来。
两个人乍一进门,寺中人还不认识他们,阻拦问讯,姚秀姑脱下了青布包头,露出了一头秀发,也恢复了本来的面目,笑着道:“胡大叔,你不认识秀姑了?”
这个老僧本名胡大空,是广源的老镖师,现在法名就叫大空,算是庙中的住持。
他认了半天,才讶然地道:“秀姑,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莫非德局里出了事情?”
“漂局很好,有事也不敢来打扰大叔的清静,侄女儿是来探人的,那位方公子和三个出家人还在吗?”
大空道:“在!他们都在后寺。”
“没有人来找过他们吧?”
大空道:“没有,寺里的人对外不来往,根本没人知道他们住在这儿。”
“这就好,他们还住得惯吧!”
大空道:“除了那个叫应文的年轻和尚外,其他的人都显得不耐烦。秀姑!这是批什么人?”
大叔没问他们吗?”
“我只提过一次,可是他们支支吾吾的,我想总有不便之处,所以没有再问。”
姚秀姑一笑道:“大叔既已远离尘世,何必还打听这些世俗之事呢?”
大空道:“说的是,我也只是随口问问,你们就到后寺去吧,我关照别的人一声,不到后寺去打扰你们。”
由一条侧廊直通后寺,只有一片院落,三间草堂,盖在老松树下。
有一方大石,平滑如镜,石上刻了棋盘,曾为皇帝的应文和方天杰对坐下棋,应能和应贤则站在一旁观棋。
梅玉看见建文帝瘦了不少,昔日的丰润都已消失,胡子长长的,居然有一些花白,不像从前的赫赫威仪,也不像个三十多岁的人,心中一酸,跪在地下,哽咽着道:“大哥,不肖的兄弟回来了,劳大哥久候,兄弟罪该万死!”
大家这才看到地下跪着的人,倒是先认出了姚秀姑,但梅玉却完全变了个样子。
方天杰首先跳起来道:“二哥!是你吗?你怎么变了个人,一点都看不出来了?”
梅玉道:“我用了易容药,否则难以躲过大内侦骑。”
方天杰拉着他起来道:“来了就好,你一去几个月,可没把人急死,云南的情形如何,见到沐英没有?”
建文帝却道:“二弟,辛苦了!我想你一定吃了不少的苦,我们进去慢慢地说。”
三间草堂,一间作了聚谈用餐的地方,建文帝和方天杰住了一间,应能和应贤住了一间。
梅玉见桌上还有些残存未用的干菜肉松,旁边居然还有炉锅等物,笑着道:“你们居然还自己煮炊?”
建文帝笑笑道:“我倒是吃得惯素淡,可是他们三位却不行,好在三弟是俗家人,山上打些猎物,溪中钓些鱼虾倒也不会惊世骇俗,寺中几位师父有时也到后面来打顿牙祭,日子倒也容易打发。”
梅玉道:“只是各位都没下过厨的,懂得料理吗?”
建文帝道:“本来是大空老师父亲自来帮我们料理的,老是麻烦人也不好意思。”
姚秀姑道:“这倒没关系,他是我老叔,人最随和,招待我的朋友,不会嫌麻烦的。”
建文帝一笑道:“话虽如此说,但我们自己也该学着做做,四个人中,以我的成就最好,因为我兴趣最高,所以后来几天,都是我做菜。”
梅玉心头一酸道:“怎么能叫大哥做这些事?”
方天杰叫道:“二哥,你别怪我们,是大哥抢着做的,还把我们都赶到一边去,小弟可不敢跟大哥争。”
建文帝笑道:“是不能怪他们,我自己喜欢做,长日无所事事,总要找点事情做做,还好这山寺少人来,和尚吃荤也没人管。二弟,别说废话了,还是你说说在外的经过吧,你一去几个月,一定是发生了很多事?”
四对眼睛都盯着梅玉,只有应文的那对眼睛中充满了平淡,与其他三人迫切的期望不同。
梅玉掏出了沐荣的密函,双手递给建文帝,他接过后看了一遍,点点头道:“老王爷过世了,我很难过,沐荣能做此等表示,已经很不容易了。”
冰英的去世对另外三个人是一项重大的打击,沐英是绝对支持建文帝的,他是太祖死时托孤大臣的首枢。他去世后,世子沐荣是否还会忠心支持建文皇帝,大家就很难判断了。
应贤迫不及待地接过信函来,应能和方天杰也凑上去看了一遍,方天杰首先开心地笑道:“还好,世子总算没改变立场,大可!看来还有希望。”
应贤却不满地道:“沐荣太滑头了,他怎么能要陛下表示意见呢,这应该是他自己先作决定的。”
梅玉道:“他是个守本分的人,像这件事自然不能写详细,他告诉过我,云南一地,自保有余,勤王则不足,所以要问问大哥,除了云南之外,还能够号召多少地方及军力的支持,这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一旦举事勤王,就要正式与燕王作对了,他要把双方的实力作一个正确的估计。”
应能道:“只要他登高一呼,自然会有天下响应。”
建文帝一叹道:“应能!你这是一厢情愿的想法,我若是如此得人心,燕王就不可能打到南京来。”
应能低头不语了,建文帝道:“二弟!你从外面回来,情况比我们熟悉,你认为勤王举事,有多少希望?”
梅玉沉吟了片刻道:“大哥!小弟就直言无隐了,小弟以为只有两分成算,最多不超过三分。”
应贤失望地道:“只得这一点?”
梅玉道:“这还是最乐观的估计,因为我这次去云南,行程数千,几乎是走了半壁江山,在一般人心中,都认为朝中换了皇帝而没换朝代,这只是皇家的家务之争,与他们不关痛痒。”
“这是正统的问题!”
,梅玉也有点火了道:“只是你们这些做大臣的才分得出正统与非正统,但一般百姓心中,只知道皇帝也姓朱,也是太祖的子孙,杨大人,你别跟我抬这个杠,你该了解到事实。”
应贤道:“小侯以为勤王是无望了?”
梅玉一叹道:“沐荣跟我谈得很彻底,若有天下二分之一的兵马拥护,事情可望有成,否则就只有静待机会,但他提出一个保证,大哥到云南去,绝对无人加害。”
应贤道:“到云南去做什么?”
“成立一个小朝廷,密遣志士,游说天下兵马统帅,号召他们拥戴勤王。”
应贤道:“这可能吗?”
“这个小朝廷不是公开的,沐王会拨一批夫役侍候,大哥可以过从前一样的生活,却不能坐朝理事,除了宫中的侍候人之外,也不会有文武百官。”
“这还算什么朝廷?”
梅玉道:“这当然不能称朝廷,燕子也不允许另一个朝廷成立的,所以列位大人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坐享高官厚禄了!”
应能道:“那我们做什么?’’“陪伴皇帝,筹划一些号召勤王义军的事宜,找你们能说动的亲朋故旧,秘密致缄,相约举事。”
应贤道:“我们没这个本事,也没这种关系。”
梅玉沉声道:“那二位大人在勤王大业中能做什么?”
一句话把两个人问住了。
他们是文臣,却又不是谋士,也没那种安邦之才,应贤顿了一顿才道:“身为人臣,只有一片忠心。”
梅玉轻叹一声道:“可是现在大哥所要的人,不仅是忠心而已。”
应贤和应能又不说话了,神情有点难堪。
最后还是应文自己道:“我知道自己的才具不会比家叔好,他做皇帝比我合适,所以我已经不想再争了,而且勤王发师,难免征战,更非我所愿。”
应贤急了道:“陛下应天命,乃太祖嫡系!”
应文摇头道:“这是你们的想法,不是我的想法”
“陛下这不是辜负了太祖皇帝的一片托付?”
应文苦笑道:“这身袈裟和这纸度碟,也是太祖所赐。”
应贤忙道:“那是先皇为陛下所备应急避难所用。”
应文道:“乔饰身份有很多方法,为什么偏要选上出家人呢,可见太祖早有深意。”
他顿了一顿,又带点自嘲地道:“太祖遗下两重使命,叫我做皇帝,我未能做好,只好遵重他老人家第二个遗嘱,好好做一个出家人,先太祖幼年也曾在皇觉寺出过家,后来又还了俗做了皇帝,深感有负佛祖,所以把一个做过皇帝的孙子皈依佛门,这也是佛家的因果因缘。”
这番话他侃侃而言,倒把所有的人听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