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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热水来了。”
良人有些心疼自己那一身崭新的衣裙,见那狐女穿出了斑斑点点的血迹,她掩不住脸上的懊恼,放水时的声音也重重的。
“姐姐是要帮她沐浴吗?”
辛夷面色凝重,声音也急切:“先不用,你去叫安娘子来一趟。”
“安娘子?”良人愣了愣,正要再问,那狐女突然挣脱辛夷的手,不安地低吼起来,像是受到了惊叫,又像是在威胁她的敌人,那狰狞的模样吓得良人条件反射地退后几步,见鬼一般看着她。
“她这是怎么了?”
“快去叫安娘子!”辛夷没有解释,看那狐女惨白的脸上有细密的汗水渗出,身子蜷缩着跪在地上,浑不知情地打起滚来,嘴里是一声接一声的低号,神情更为严肃了几分。
“是不是很痛。你忍忍,我扶你到床上。”
辛夷弯腰扶她,那女子仍旧挣扎,双眼惊恐地看着她,并不怎么配合,辛夷眉头一皱,索性将人抱了起来。
说是怀着身孕,可这女子身子轻飘飘的,瘦得让人生怜。
辛夷没怎么费劲儿就将人平放到了床上。
她双眼瞪大,挣扎起来又想要逃,被辛夷摁了回去。
“安静点。”辛夷尽量平和地和她说话,不露半分焦急,“我知道你很痛。请你相信我,我是大夫,我在帮你,明白吗?”
那女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额头,仍旧是挣扎吼叫,却不说一句话。
门外传来脚步声,来的是安娘子和湘灵。
看到床上的一片血污,安娘子视线在那女子身上转了转,快步过来。
“娘子,这是怎么了?”
“她怀着身子,胎象不稳。”辛夷平静地说罢,将那女子的裙子利索地扯下来,拿一床被子搭在她的身上。
“良人,你和湘灵两个按住她,不许她动弹,我来行针。”
良人和湘灵齐齐上来,没料到那狐女力气极大,一番折腾,弄得几个人一身是汗,仍是不肯消停,那凄厉的怪叫声,搞得像一个杀人现场。
“别喊了。”辛夷突地沉下脸,“你再这般,我便救不了你了。你那么辛苦地活下来,难道想死于血崩吗?”
癫狂的尖叫停了下来,女子披头散发地看着她,无力地倒下去。
辛夷示意安娘子将她的针包展开,然后伸手取出一根,冷静地吩咐道:“你现在去拣一副药,熬好了端过来。续断八分、杜仲八分、桑寄生一钱、菟丝子五分、山萸肉四分……”
她一边说,安娘子一边记。
辛夷的手上一直没停,等安娘子下去拣药,那狐女身上的穴位已然扎上了密密麻麻的银针。
湘灵和良人跟在辛夷身边这么久,第一次见到她给人一次性扎这么多针。
再看那女子,已是昏昏沉沉地阖上眼,嘴巴像鱼儿似的张合不停,却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再挣扎。
“我来帮她擦擦身子。”
湘灵松开手,让良人一个人掌住她,自己从水盆里拧了一张热帕子,在女子的脸上轻轻地擦拭……
女子身子颤抖一下,很快又停下。
湘灵看到帕子上漆黑的一团,再看那张脸上的疤痕,一时间有些下不得手……
“我来吧。”良人接过帕子,将水盆端近床头,动作利索地擦洗起来。
“不知是谁,对一个女子下如此狠手……”
她们原本以为这女子只是被人毁去了面容,没有想到,待她身上的衣服揭开后才发现,那些疤痕遍布全身,这么大一个人,竟然很难找到一块平整光洁的肌肤。
可以想见,她到底遭受了多大的罪……
良人方才还有些埋怨她是个偷儿,拿了她自己都舍不得穿的衣服,这时却是真正地心疼起她来,手脚也轻了许多,生怕弄痛了她似的,温柔而细致……
屋子里安安静静。
笃耨香散发着氤氲清远的气味。
好一会儿,没有人说话。
直到安娘子将煎好的药端上来,看到已然换上干净衣裳阖眼而眠的女子,这才发现几个人都眼角湿润。
“唉,还是姑娘家才知道心疼姑娘家。不知是谁作的孽哦。”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所有人都有这样的疑惑。
可是除了昏睡中的狐女自己,无人知晓答案和真相。
辛夷示意安娘子将药放下,慢慢用勺子喂她服下,见她仍然没醒,便摆手让她们下去了。
“你们都去忙,我在这里守着便好。让她好好睡一觉吧,应当是累坏了……对了,湘灵,你把猫儿抱来,让它在这儿待着,陪她一会儿。想来,她是极喜欢猫儿的,不然也不会养它几日。”
“好。”门合上了。
洁白的纱帘无风而动,静谧一室。
~~
蔡祁的官船到达汴京城,前去接人的侍卫,却没有瞧到他的人影。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个行商打扮的瘦高男子匆匆赶到皇城司,求见傅九衢。
门房定神一看,“哟,这不是蔡小侯爷吗?您怎的这身打扮?”
蔡祁厉色瞪他,“废什么话?郡王呢?”
傅九衢此刻正坐在东花厅里品茶,听卫矛禀报毒蛇一事后彻查皇城司的后续,他面前的桌几上,摆放着好多民间搜罗而来的小报,上面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消息。
蔡祁一到,傅九衢便让卫矛等人下去了。
大门紧紧合上,照例由程苍和段隋二人守门,孙怀也没有近身侍候。
“重楼。我这一趟,当真是收获颇丰了。”
蔡祁风尘仆仆,声音洪亮,那胡子拉碴的模样看上去竟有几分匪气,全然不像月前京中那个流连酒家瓦子的浪荡小侯爷。
傅九衢看他一眼,点点头。
即使蔡祁什么消息都没有带回来,他也能察觉到蔡祁的蜕变——已是丰收。
蔡祁见他冷眼不语,突地抹一把脸,笑了起来。
“兄弟我差点丢了小命,好在没有丢皇城司的人,好家伙,寿州官吏的亵裤都快让我给扒下来了。”
傅九衢:“拿来看看。”
蔡祁嘿嘿笑着,取下身上的褡裢,从里面掏出一本册子。
“你道我为何会提前通报官船抵京,自己却偷偷乘商船回来?”
他将册子丢在傅九衢的面前,打了个哈欠,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似阖不阖,嘴角露出几分调侃的笑。
“这上面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想要我蔡某人的项上人头。一路围追堵截,就是不想让我回京呀——”
傅九衢眉头紧皱,蔡祁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又在册子上拍打两下。
“兄弟没丢你的人,只是给你惹了一屁股的事。这个马蜂窝是捅大了,就看你广陵郡王的胳膊儿肘粗是不粗,顶不顶得住了……要是顶不住,我大抵是要被流放三千里,此生不见了。”
傅九衢拿起册子,没有急着翻看,而是看向蔡祁那张疲惫的脸,“可有受伤?”
“没有。幸亏我机灵,溜得快。”蔡祁左右看看,直接将傅九衢面前的果盘拉过来,拿起一根香蕉,顾不得手脏,扒开皮便往嘴里塞。
一边吃,他一边笑。
“寿州那些狗东西,蛇鼠一窝,嘴上说的比唱的好听,私底下却一个赛一个的人面兽心。不过,他们笼络人心的手段,是当真有一套,毫不逊色京中那些老家伙呀……金钱、美色,准有一样是你的喜好,要什么便给你什么……啧啧,要不是兄弟我见多识广,这一次,准折在寿州的美人窝了……”
傅九衢静静翻看册子,一言不发。
但眼中的神色,阴凉而冷漠,仿佛下一瞬便会有刀光迸出。
相识这么久,蔡祁很少见傅九衢如此狠戾的模样。
更多时候,广陵郡王对待任何事情都是云淡风轻,办任何事情都是游刃有余,上任后经办的案子里,不乏高官贵胄,皇亲国戚,他从未如此……
蔡祁本想剥第二根香蕉,见状,停下手,放回盘子里。
“重楼,你别吓我啊?不会我当真要去流放三千里种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