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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正是隆冬季节,不比蛇蚁横行的夏日,毒蛇为什么会在这时出现在暖阁,难免让人生疑。
孙怀应声出去。
不消片刻,他又回来了。
“爷,小的已将您的吩咐交代给卫大人……”
说罢,他瞥一眼门口,压低了声音,“段隋在门外求见。”
段隋不敢进来,手上拎着个布袋,闻声大声地问。
“九爷,属下捉住毒蛇了——是清蒸还是炖汤,请你吩咐。”
傅九衢看一眼辛夷,“放生。”
“啊?”段隋诧异地抬高眉梢,想了想又应一声,探出半颗脑袋来,看着傅九衢尴尬地笑。
“九爷,那个曹指挥过来了,要见张娘子。”
傅九衢神色微微绷起,目光从辛夷的脸上掠过,唇角冷冽的线条展露出明显的不快。
“他怎么会来?”
段隋眉眼微动,看向周道子,“这次不关属下的事,曹指挥是听到张娘子被毒蛇咬伤,这才匆匆赶来的……”
周道子愣了一下,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
“方才程苍来请老夫,那架势像是打劫一般,就差把老夫扛着走了……恰好碰到殿前司的人,老夫怕人家误会,便多了一句嘴……”
傅九衢沉下脸来。
周道子见状,困惑地皱起眉头。
“怎么?此事不能说吗?程苍也没有交代呀!”
傅九衢回头看他一眼,朝段隋摆摆手。
“去,请国舅爷在花厅稍候,就说周老先生正在内室为张娘子疗伤,暂时不便相见。”
段隋领命离去。
傅九衢冷着脸侧目,交代孙怀。
“去找一套女装来。”
方才事出紧急,辛夷身上的外裳被撕破,一部分变成了捆绑她伤口的布条,如今被子下面的她,衣裳不整的模样,实在不便见人。
但这大晚上的,去哪里找女装?
孙怀以为傅九衢是怕辛夷醒来会怪罪,笑道:“爷不用担心。小的会告诉张娘子,是小的一时情急,撕坏了她的衣裳。小的是个阉人,她不会介意……”
傅九衢冷冷看他一眼,突然沉下声音。
“曹翊来了。”
“那……那又如何?”孙怀似懂非懂。
傅九衢清眸半阖,淡淡地说道:“若让曹翊看到小张氏的模样,会如何作想?你是想让小张氏醒来,无颜见他,羞愤自尽吗?”
她那么喜欢曹翊。
一定会很在意曹翊的看法。
孙怀明白了,“是,小的这就去找。”
虽然孙怀不认为张小娘子会因为这个就“无颜见曹翊,然后羞愤自尽”,但他仍是领命下去了。
周道子看一眼颓然坐在宽椅上的傅九衢,眯起一双老眼。
“伤口都处置好了,剩下的便是等待。老夫再下去配些汤药,让她服下。”
傅九衢淡淡嗯一声,没有抬头。
“一会孙怀回来,我便从后门离去。你们就对曹翊说,本王从蛇口救下小张氏后,便径直回府去了,眼下不在皇城司。这里一直是你和孙怀在照料。”
周道子挑了挑眉,觉得广陵郡王的行为简直匪夷所思。
“郡王为何要躲曹翊?”
“躲?”傅九衢讥嘲一笑,“本王不想让人说三道四。”
周道子嘴唇撇了撇,不说话,哼哼了两声。
广陵郡王什么时候在意过别人的说法?
会在意流言蜚语?那他就不是傅九衢了。
在意的是榻上那个小娘子吧?
傅九衢看一眼辛夷,又走到门边。
程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傅九衢低低地道:“今夜之事,若有人在外面胡说八道,给本王割了他的舌头。”
程苍一凛,和周道子对视一眼。
“属下明白。”
傅九衢背过身去,顿了顿,又情绪不明地吩咐。
“小嫂醒来,也不必提及本王。”
~~
蔡祁是在锦庄瓦子背后的河堤上找到曹漪兰的。
这么冷的天,曹大姑娘将自己裹在一件月白色的狐皮裘氅里,只露出半颗脑袋,浑身毛绒绒的样子,像一头胖胖的大绵羊,一口一口地灌着酒,把蔡祁吓一跳。
“我说你这是做什么?”
他走过去,两脚将曹漪兰身边的几个酒瓶踢翻。
瓶子倾倒下来,却没有流出半滴液体。
“全喝光了?”
蔡祁挑高眉梢,嗤的一笑,伸手去拽曹漪兰。
“他不喜欢你,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至于受这么大的刺激,一个人躲在这里酗酒买醉?走了,我送你回去。”
“不一样,那不一样。”曹漪兰甩开他,将脑袋从绒毛领子里钻出来,醉态醺醺地看着他。
“以前九哥是不喜欢我,但他也不喜欢别人……我嫁给他……总有办法让他喜欢我的,我嫁给他……以后,我就是他唯一的娘子……唯一的……”
曹漪兰醉得厉害,声音又娇又嗲,明明是骂人控诉,仍是软得不行,听得蔡祁直打哆嗦。
“你错了,以前他不喜欢你,以后他也不会,别做梦了,快点起来……怪冷的,作个什么劲儿?”
曹漪兰摇摇头,瘪着嘴哭的伤心。
“现在不同……了。呃!他喜欢上了别人,还是个小寡妇,要什么没有什么的小寡妇,她哪里比我好……九哥为什么要喜欢她……要她,不要我……呃……为什么,你说为什么……我明明比她好,家世清白,人品端庄,人也比她长得好看……”
曹漪兰眼泪一串串地往下淌,睫毛眨个不停,月光下,一张圆胖胖的脸,带点婴儿肥,恶狠狠的模样,可怜又可笑,生生把蔡祁给看得打了嗝,不厚道的笑个不停。
“你人品端不端庄,比不比她好看,你心里没点数啊?”
蔡祁说罢,弯下腰拽她,实在没有忍住,捏了一下她肉嘟嘟的脸。
“看看你这脸皮,厚得都可以烙饼了……还美呢?”
“我要你管,你滚,你算什么东西,滚啊……”
“你以为我爱管你?要不是你管我叫一声表哥,你死你活,我才懒得理会。天寒地冻的,我去瓦子里喝着热茶搂着软乎乎的小娇娘,不比在这里吹冷风强啊?”
“那你滚啊!”
“起来!”
“不起!”
“起来!”
蔡祁用力拽她,曹漪兰一下子炸了,拖住蔡祁的胳膊就用力地咬。
蔡祁吃痛,伸手推她,然而醉酒后的曹漪兰,满腔的怒火正没处发泄,吃丨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朝蔡祁恶狠狠地扑过去。
“让你损我,骂我,我给你拼了。”
蔡祁一时不察,被她扑了个结实。
“我……你他娘的是狗啊!”
蔡祁骂咧一声,曹漪兰突然撞上来。
“你才是狗!”话未落下,她对着蔡祁的脸就咬上去。
蔡祁一声惨叫,躲不开,闪不了,背后便是五丈河冰冷的河水。
他双手掐住曹漪兰,拼命想将她推回去,曹漪兰却发疯般挣扎痛咬,越来越狠。
蔡祁闭上眼,挣扎两下,反手抱住她。
曹漪兰并没有发现自己做了什么,见他居然反抗,勒得自己几乎不能呼吸,突地揽住他脖子,换个方位又咬,蔡祁低骂一声,用力一扯,曹漪兰整个身子便结结实实地压下来……
她是个丰腴的小娘子,这一身力气在酒后不可小觑,蔡祁原想避开,结果被她死死压来,身子往下一滑,连同曹漪兰一并滚落下去。
扑嗵!
二人落入水中。
刺骨的河水,冷得蔡祁一个哆嗦,死死拖住曹漪兰死猪似的身子,拼命往岸上划动……
挣扎中,曹漪兰越发往水下沉。
蔡祁大喊一声,跟着沉下去,在黑暗的河水里寻人。
匆忙间,他手指突地拉住一个东西。
头发。
他一把扯住,咬牙切齿地钻出水面,呸出一口水。
“干脆淹死你算了。”
蔡祁没有回头,拖住头发游向岸边,好不容易抓住一块石头,再用力将人拖过来,突然发现不对……
曹漪兰怎么不吭声了?
蔡祁神色一凛,扯着头发将那女子从水里托起。
湿漉漉的一张死人脸,肿胀而雪白的肌肤,在月光下泛着瘆人的冷意。不知这具女尸在水里泡几日了,那恐怖的模样,即使是见多识广的蔡祁,在猝不及防下,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猛地将人丢开。
“曹漪兰!”
他一个猛子扎入水里,好半晌又抬起头。
“来人!快来救人——”
~~
傅九衢得到消息的时候,刚刚睡着。
好几天没有睡好,这次躺下去,竟匪夷所思的得了好梦。
“脐下三寸,胭脂痣。是也不是?”
“你身上有什么,长什么模样,我一清二楚。”
“除了我,世上无人能救你。所以,你是我的人,我不许你娶别人……”
梦里春光好,丝竹管弦乐。
酒半酣,诗有兴,傅九衢半梦半醒间,觉得那妇人当真可恨又可气,竟敢在他面前恣意撒野……
身子如在火中油煎,疼痛感直入肺腑肝肠。
一半是痴,一半是傻。
胸口充盈的情绪搅得他神魂颠倒……
“郡王!”
“不好啦!”
“九爷,醒醒!”
傅九衢睁开眼,咬牙切齿地揭被起身,茫然地看着空洞无边的黑暗,突地叹气,抬手揉捏额头。
近日频频梦她,还全是这样的梦……
可恨!
可气至极!
男儿二十血气方刚,浑身是火。
看来,他是需要找两个姬妾回来暖被添温了。
稍稍缓神,傅九衢披衣起床。
“是张娘子出事了吗?”
来报信的是段隋,一听这话,他连忙摇头。
“不是不是,是曹大姑娘落水了。还有,蔡小侯爷在五丈河里摸到一具女尸……九爷,你快去看看吧。”
从水里被打捞上来的曹漪兰和那具尸体,被蔡祁一并带到了皇城司。
傅九衢听段隋说了一路,到皇城司时,只见蔡祁裹着一床被子,不住地打喷嚏,一脸的菜色,嘴唇更是冻得乌紫发青。
而脸上和嘴上,都有伤口和牙印。
曹漪兰坐在一侧,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正捏着帕子哭哭啼啼。
曹翊坐在她的面前,一脸沉凝。
“怎么回事?”傅九衢扫一眼众人,拉了拉身上的氅子,漫不经心地坐下来。
“一个晚上,惹出这么多事?”
曹漪兰嘴巴扁了扁,可怜巴巴地叫一声“九哥”,似乎想说点什么,可见他冷眉厉目的模样,又垂下眼皮,捂住疼痛的嘴巴,嘤嘤地哭啼。
傅九衢望向蔡祁。
“尸体是在五丈河发现的?”
蔡祁目光游离,想到五丈河边那荒唐的一幕,实在没脸正视傅九衢,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
“是的。”
“说清楚。”
蔡祁抬头看他一眼,把发现尸体的过程,巧妙的加工了一下。
“曹漪兰醉酒滚下五丈河,我下河捞她,摸到一具尸体。”
这次他说的是曹漪兰,而不是往常的“表妹”或是“兰儿”这种更为亲昵的称呼,隐隐听去,生硬里又仿佛带着恨意。
傅九衢眯了一下眼,看着他带着齿印的红肿嘴唇。
“嗯。尸体在何处?”
蔡祁打了个喷嚏,这才揉着鼻子说:“卫矛带下去了,找了个验尸官,正在查验……”
傅九衢点点头,把案子的事情问完,这才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曹翊。
“张娘子伤势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