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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九衢的话惊世骇俗。
堂堂郡王,竟为一个民妇说出这样的话来?如此绝决如此不顾体面,单单只为对张巡的一句承诺?
四周寂静一片。
阳光不知何时缩了回去。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从帝辇里传来的质疑和愠怒,让御街蒙上了一层阴霾,却没能改变傅九衢的决定。
“我说,要杀她,先杀我。”
赵祯许久没有动弹,帝辇上安静得没有半点声音,倒是张尧卓率先回过神来。
他起身拍拍屁丨股,接过长随从地上捡来的乌纱帽,重新戴在头上,又整理一下官袍,底气足了许多。
“广陵郡王重情重义,那也不能因此而藐视国法啊。”
张尧卓心里痛恨傅九衢,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但他很清醒,知道广陵郡王和官家的情分。
官家不开口说的话,他绝对不能说。
官家没想到的事,他却要帮他想。
“官家,郡王定是受了小人挑拨,这才会失了分寸,公然拦车劫囚……”
这厮奸滑,听上去是在为广陵郡王说话,实则上却是给傅九衢一个“劫囚”的定罪,同时又暗戳戳地点拔官家,是有人在背后使坏……
接着,再大声劝着,给傅九衢再定一罪。
“广陵郡王,你还不快放下武器?在官家面前动武,那是忤逆不道呀。”
张尧卓一副焦灼的样子,心里暗自得意。
当着满城百姓的面,他倒要看看赵官家怎么包庇傅九衢。想坐视不管?不可能!逼,他也要逼官家治罪。
四周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赵祯面色变了又变,一道叹息。
“重楼,你太叫朕失望了,事到如今,你让朕如何能饶你?”
傅九衢面不改色:“该我承担的责罚,我认。只要官家放过张小娘子,任凭处置!”
“岂有此理!”赵祯突地沉了声音,将帝辇拍得微微颤动,“不可救药的东西,你是在逼朕吗?”
“郡王,你冷静点……”辛夷低声。
她明显感觉到皇帝骑虎难下,有张尧卓的煽风点火和无数百姓的围观,如今的赵祯就像被人架在火上烧烤,即使他不想对傅九衢痛下杀手,也是为难。
辛夷愿意来做这个台阶。
她压低声音,朝傅九衢递了个眼神。
“这件事情本就与郡王无关,别说我没罪,即便有罪,也不该让广陵郡王与我一同承担。你让开,我来同官家讲理……”
“闭嘴。”傅九衢冷声:“有我在,轮不到你出头。”
“郡王,一人做事一人当……”
“一人做事一人当,那我做的事与你何干?劫囚的人是我。”
傅九衢这个人的偏执,辛夷早就见识过了。君子一言,千金不易,他完全可能为了一句承诺而放下荣禄富贵,甚至豁出性命去。
辛夷莫名对傅九衢生出了几分敬意。
“你别顶撞官家了,看我的。”她低低说了一句,突然挪动僵硬的双脚,往后退了退。
既然天底下最大的那个老板就在面前,有冤不找他找谁去呢?
辛夷看看赵祯的年纪,扑嗵一声,毫无压力地跪在了囚车里,可怜楚楚。
“官家救我!官家救救民女!民女是冤枉的……”
她将张尧卓方才的模样学了个十足十。
张尧卓怎么对皇帝叫冤枉,她便怎么叫,而且她年纪小,又蹲了几天大牢,面色苍白,身娇体弱,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样子,看上去比张尧卓凄凉许多,完全就是一个受尽苦处的无辜女子。
“民女的夫婿为国捐躯,客死在昆仑关,只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艰难度日,也不知惹到了哪个达官贵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拿民女的性命……幸亏广陵郡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然民女早已身首异处……这些事,本是郡王的仗义之举,没成想因此连累郡王,官家,你要罚就罚民女一个好了……”
她说得越发可怜,
赵祯的眉头听得皱紧。
不是杖刑吗?
怎么听上去,像是凌迟斩刑命赴黄泉生离死别了?
这么一想,皇帝便有些窝火。
为了平息此次事端,他左右权衡,自认为已经做了最好的处理……哪知这个外甥竟然给他搞出这么大的事来,令他难以收场……
“好,既然你们一个个都抢着承担罪责,朕便成全你们。来人!将这个,这个罪妇拖下去,就地行刑!广陵郡王——押入皇城司大牢受审!”
“官家不要啊,民女是冤枉的,郡王更冤!”辛夷生怕傅九衢再触皇帝霉头,着急地回头,压着声音。
“郡王是不是傻?快给官家服个软啊……”
傅九衢微微侧头,看着她的眼睛,低低道:“皇城司大牢是我的地盘。”
辛夷一怔。
对啊,这不相当于说了一句,“来人啊,把广陵郡王送回家去?”
这么说来,赵官家其实只是虚张声势?
辛夷不知该笑还是该气,“你别管我了,不就是挨打么?打就打,我还怕了不成……”
她声音还未落下,突听傅九衢拔高了声音。
“官家如何罚臣,臣都受着,但张小娘子不能打。这案子本就是张尧卓对证人屈打成招,故意陷害,怎可因这种宵小伎俩而责罚功臣遗孀,令百姓寒心?”
赵祯头痛欲裂,脸色越发不愉。
这张小娘子到底是不是同伙已经不是最紧要的了,紧要的是这件事情,该如何平息。
赵官家沉声道:“你已经是阶下囚了,还想替人出头?”
傅九衢道:“阶下囚也是大宋子民,也应当伸张正义,若官家不收回成命,臣不服。”
赵祯问:“你不服又能如何?”
傅九衢左右看看,挺直腰板,手上的剑握得更紧,“臣不服,便不会依从官家所罚。”
张尧卓见状心里暗乐。这傻啊,官家已经再三给他台阶了,他偏不下,非得顶嘴,让官家难堪。
“傅九衢,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天子之言你不服,你是要造丨反?”
张尧卓再次拱火,把气氛顶上去。
这个混账看着一脸怂气,脑瓜子还挺好使,知道避重就轻,加油添醋。
辛夷道:“郡王,你不要再说了,别再为我说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得先保住自己,才能保住我。”
“保不住你,我保自己做什么?”
傅九衢沉声说完,突地哼了一声,直接将囚车的门拽开,将辛夷拉出来,当众解开她的枷锁,斩断铁链,护在身侧,然后视线凛厉地看着众人。
“救不了想救之人,我不仅失信,还失德。官家,臣食朝廷俸禄,岂能任由宵小横行,奸佞践踏而坐视不管?不能伸张正义,不能为民作主,那我做这个郡王,做个皇城司使官又有什么意思?不要也罢。”
一字字斩钉截铁,如北风呼啸。
“陛下若一定要治张小娘子的罪,请你先免去臣的官职,夺去臣的爵位,再把臣贬为庶民。”
“你——”
赵祯勃然大怒,正要下令,身侧那个文官模样的男子突然低头凑近,小声说着什么,赵祯脸上变幻不定,许久没有声音。
气氛空前低压。
辛夷偷偷拉一下傅九衢的袖子,快要被他急死了,“傅九衢,你就不能服软吗?”
傅九衢脸色不变,“不能。”
辛夷咬牙:“你疯了。”
傅九衢大抵是感觉到她身子的紧绷,低头看她一眼,“别怕,死不了你。”
辛夷看他一脸云淡风轻,差点气笑。
“我这是在为你担心。我会怕死?我看上去像怕死的人吗?”
“像。”傅九衢道:“你身子在抖。”
辛夷被他从囚车拉住来,便被他护在身侧,两个人距离很近,稍有情绪彼此就能感应得到。
但辛夷怎么会怕得颤抖呢?
她低低吸气,“……我是冷。冷的。”
傅九衢好像这时才发现她穿着单薄的囚衣,微微拧眉,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塞给她。
“披上。”
辛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