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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祖荣样子很为难,不知道怎么说才合适。桌上都是当官的,他却引出了一个关于干群关系的敏感话题,说出来后才觉得不对劲了。桌上有一位在北京开律师事务所的大律师,他替韩祖荣解了围。他说现在的老百姓诉求多,很难对政府和领导满意。韩祖荣马上说“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姜松岩不想桌上有政论话题,特别是有这么一个刚刚认识的,又是做生意的人在场。好在酒席很快就开始了。
汪氏家宴果真不同凡响。取料平常,却很特别,全部来自汪曾祺老家水乡高邮。有高邮湖的野鸭、青虾、昂嗤鱼、螺蛳、双黄蛋采买于农家的杨花萝卜、旱田慈姑、野生荠菜、蒌蒿、界首茶干等等,据说都是当天飞车千里或者空运过来的,稀罕又新鲜。
文人菜的烹制大多是用心胜于用料,要是有奇特的料,馋死后人的菜可能还会多一下。这天的汪氏菜里顶是一道桃花鵽品尝后让人唏嘘不已。汪曾祺说他再也没有吃过比鵽更美的野味。这话听起来有点过,但尝了他说的鵽,你就不得不去重复他的话。遗憾的是能够吃到鵽的人很少,这种小头小脑双腿细长的水鸟只有在桃花灼灼的时候才出现,而且越来越少,都快要灭绝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姜松岩只要一想到那次聚会,就会想到韩祖荣。他忘不了这个人吃鵽时说的一句话:“好吃,打个耳光也不丢手。”还有这个人用木香调的香水。姜松岩身边是少有男人用香水的,一个散发香水味道的男人令人印象非常深刻。
韩祖荣找姜松岩是将电话直接打到了他省政府的办公室。姜松岩很奇怪,他到z省以后连关系好的翟中将都没有联系过,更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电话号码。韩祖荣说翟中将让他约姜松岩周末去扬州玩,赶烟花三月的时候,去尝长江三鲜和高邮的桃花鵽。车由他来安排,最好带上家属,李盛文副主席一家子也去。
姜松岩以周末有重要工作安排为由婉拒了韩祖荣。
只一会儿李盛文的电话就来了,他动员姜松岩一起去扬州“这样的活动难得有一次,也值得将手上的工作放一放,劳逸结合会更好。再说,你可能会在这种活动中见到你意想不到的人物。”
姜松岩没有丝毫的犹豫,坚持说走不开。不过,他圆滑了一下,除了表示去不成扬州的遗憾,还要回报李盛文的好意,说下面由他来安排,到泊州去看看。
他对李盛文介绍:“泊州也是个好地方,文化名城,古迹甚多”
“我知道泊州市,那是龚老的故乡。我也知道龚老很器重你。好吧,我们等你带我们去朝圣。”
李盛文显然觉得被忤了面子,不悦之余话中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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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盛文原以为他出面邀姜松岩去扬州没问题,这个继任说什么也还是要给他面子的。据他所知,省委书记和省长都在北京开会,要到星期天的晚上才能回云邑市。姜松岩此间没有重大活动要参加,也没有什么非要在周末去处理的大事情。与他们一起去扬州的有一位省政府副秘书长,姜松岩要忙到脱不开身的程度,副秘书长不可能不知道。
姜松岩不去扬州,李盛文心里生气,对请他出面的韩祖荣说这件事时,一点也不显露出来。他反倒替姜松岩证实,确实是忙得走不开。
一心一意还想着姜松岩去扬州的韩祖荣问李盛文,是不是让翟中将再给姜松岩打电话。
李盛文恼火了:“你以为翟中将是军委主席,是龚老啊?我让姜松岩去都不去,翟中将说了就去?他要能走开,我说了能不去?”
韩祖荣连忙说:“姑父您不要生气。你们一家子都去就好。扬州那边我都安排好了。姑妈说你工作忙,几十年都没机会和你出去,这次挑扬州这个她喜欢的地方走一圈,她高兴着呢。”
李盛文的气消得很快,这个妻侄和他不仅仅是亲戚间的往来,不简单地只是他的晚辈。他们有更深的,不为人知的利益关系。
当初李盛文在外经委做副主任的时候韩祖荣寻到他家里,一见他的夫人就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喊姑妈,转过来再给他磕了三个头喊姑父。在他们夫妻俩莫名其妙的时候,韩祖荣竟抽泣起来,说总算找到亲戚了。他抽抽噎噎地掰着指头叙亲,说他家是泽西县平板乡二沟村的,地点对上了,李盛文的妻子就是那个地方的人。他说出的两句乡音,也还是那个调调。要算亲戚真是说不上去,既然叫姑妈就应该是同姓,李盛文的妻子却姓左。依韩祖荣靠近了说,也还是隔着三姨娘、六舅母的远房亲戚。
一头雾水的李盛文总要想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妻侄的企图吧?没问到他,他倒是先说了,说自己的父母死了以后没了亲人。找了多少年,也就只找到姑妈这份亲。他也算是成功人士,有一家不小的建筑公司。他不愁吃,不愁穿,就只差亲情。
“我认姑妈就是寻亲,绝不会找你们半点麻烦。我以后即使混得不好,就是要饭也不会要到你们二老门上!”韩祖荣话说得很硬气。
到这个份上,也怕老家乡亲传起什么说头,姑妈先认了他,喊他大侄子,给他倒了茶。不过在他走后,姑妈还是不除疑,说韩祖荣一定是个别有用心的人,凡是亲戚找上门的,多多少少会有一些麻烦的事要请托。
李盛文说现在的人千奇百怪,他知道社会上真有这种没有亲戚一定要找出亲戚的人,像是现代社会的一种病。他感慨亲戚在将来会越来越少了。
认了亲以后,韩祖荣真的没有麻烦他们,逢年过节的提份不轻不重的礼物上门,问候几句就走,留他吃饭也不肯。倒后来还是李盛文发了脾气,一定要韩祖荣留下来吃饭,他才诚惶诚恐地坐到饭桌上。但那一顿饭他吃得战战兢兢,连筷子都不敢伸远。这样更是让他的姑妈觉得他是个老实人、胆小的人。从此以后,李盛文也不怎么讨厌他了。
这以后韩祖荣不仅仅是过年过节,隔三差五地提个土特产或者能够让人稀罕的东西就来了,因为东西越来越贵重,因为姑妈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好,他也就慢慢地随意起来。姑妈见他这样也夸他:“你不像外人好,姑妈就希望你这样。”
到李盛文做了副省长,姑妈开始关心韩祖荣这个大侄子了,她对他说:“你这个小公司做大点吧。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对你姑父开不了口的,对我说。”韩祖荣嘴上说不用,说不敢,心里乐开了花。两三年的亲戚做下来,钱投下去不少,在这个姑妈家里也认识了不少人。到李主任直至李副省长家里来的人,几乎没有谁不知道他有这么一个关系很好的侄子。
姑妈开口了,韩祖荣等于有了尚方宝剑,怎么样用人脉关系他是行家里手。不出两年,他的建筑公司资质提了两级,还另外做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姑妈给过韩祖荣十万元,说是作为股金,赔了就算了。韩祖荣哪会让她的钱打漂,她也就等于在韩祖荣这里种了金子。刚开始的时候生意小,利润微,韩祖荣照两成抽给她,最多的一次抽过四成。到生意越来越大,抽一成也就是大数字了。韩祖荣不心疼也要考虑到公司的投入和发展。像他这样的公司,资金不可能不是问题。
姑妈自从投了所谓的股金以后,见到他再也不家长里短,只问他公司的业务。搞建筑,搞房地产也好,藏不住掖不住,没有什么项目能够瞒住这个鬼精的老太婆。拿钱的事她浑身是劲,让她去找姑父办事或者找什么人通关就不成了。磨嘴费牙不说,还不一定真的去办,只要稍有不满意她就给脸色,有时还骂骂咧咧的。那种时候,她怕是真的将韩祖荣当亲侄子了。
做过建筑包工头的韩祖荣非等闲之辈,根本不在意这些。但他怕李盛文给他上课,给他讲为人处世的道理。李盛文警告韩祖荣用人不要太狠,把人用怕了,自己也就残了、废了。对他说这种话的时候一定是老太婆不高兴了,对韩祖荣进贡满意的情况下,李盛文是不做这种开导的。
韩祖荣有一天实在烦他“姑父姑妈”了,听信一个骗子所说的,相信他认识国家税务总局副局长的谎话,跑到北京想盘朝内大街的一处烂尾楼。他花了差不多能够建一座这样楼的钱,也没有做成这件事,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韩祖荣在北京自称是泊州人,混入泊州老乡的圈子,结识了翟中将和姜松岩。其实他根本就不是泊州人。也不是对李盛文说的泽西县人,所谓的亲戚关系根本就是胡扯蛋。谁对他有用,他都可以攀亲戚,充孙子都行,这是他的为人处世之道。
韩祖荣回z省,是他觉得北京水太深,不好混。在云邑市他拿下好几块地放着,这些地有一半逾期没有开发。他要回来好好地盘弄这几块价值已经逾亿的地块。
在韩祖荣手上盘的几块地当中,最让李盛文担心的是临江开发区边上的d235号地。李盛文在姜松岩到z省以后就开始担心了。他警告过韩祖荣,d235号地在姜松岩手上或许动不了,生态庄园的绿色招牌也就是一张糊人眼睛的纸,一吹即破。他无数次地抱怨韩祖荣耽搁了这项开发,甚至想到了可能的,对他不利的影响和拖累。好在韩祖荣因为他说的资金原因暂时还动不了,姜松岩新官上任三把火,不把这件事一下子暴露在他面前也好。
现在李盛文在和韩祖荣说到姜松岩不去扬州的事时就又提到了他所担心的d235号地。
韩祖荣似乎不为d235号地担心,姜松岩婉拒他去扬州的邀请,才是让他极感不安的事。姜副省长在很重要的位置上,李盛文给他韩祖荣的,姜松岩可以继续给,也可以不给。有一点可以肯定,李盛文只是姜松岩的前任,而不是领导,他不能够制约姜松岩。到扬州这件事让姜松岩知道了他与李盛文的交往,抖露出这层关系是好事、坏事?是不是为时过早?还不能肯定。
不过,韩祖荣不信自己拿不下姜松岩这个人。在他的生意场上往往是先拿下人,再拿下项目的。他觉得只是需要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