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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后元七年,28岁的张嫣推开椒房殿的窗,透过窗棂看着远处宣室殿翘起尖尖的檐角。她已经成为这座宫殿名副其实的女主人。少年时,她以为自己只是这儿的一个过客;没成想,在时空中兜兜转转经年,终究还是将血脉扎在这儿。
宫人们脚步踏踏,在玫红色的齐锦帏帘下穿梭,将殿中的白玉莲花香炉收了起来,石楠捧着水晶攒盘奉在张嫣面前的长案上,新鲜的瓜果泛着清新的果香。
张嫣坐在殿中垫着雪白虎皮垫的罗汉榻上,开口问道“皇太子和两位公主呢?”
“回皇后殿下,皇太子殿下在东宫随太子太傅读书,繁阳长公主带人去郊外骑赤月去了,馆陶公主随堂邑侯一同在长安城中闲逛。”石楠脆生生的将三位小主子的行踪一一交待清楚。
张嫣悠然一笑,孩子们都找到了自己喜欢的生活,自己也得了清闲,这样的生活,当真是没有旁的所求了。
荼蘼跪坐在一旁,闻言欲言又止,眉宇间含着淡淡的郁郁。
张嫣察觉到了,放下了手中的琉璃盏,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
“殿下,”荼蘼仰头问道“你既然收养了馆陶公主,自然要将她许配高门,方好扬一扬你的名声。长安有这么多列侯,堂邑侯实在不是起眼的一个,又何必让馆陶公主和他来往呢?”
这日的天气甚好,阳光洒在廷中的绿树上,泛着斑驳的光。张嫣凝神了一会儿,方道。
“那时候,我们在信平老家侯府中。等待着回长安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担忧不安。鞋履合不合脚,只有脚知道。那些旁的有的没的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个母亲,我只希望他们幸福就好。”
她转头,在迟暮的青光中,看见了殿中掀开的帘子,和帘子下走进来的刘盈。
时光是一条不能回溯的河,它带走了很多东西。好比墨黑的头发,光润的肌肤,和少年时等爱天真忐忑的心情;但它也留下了很多东西,就好像,在她的心里,他一直是那个冬日午后在大夏殿前向自己伸出手的多情少年。
“阿嫣,”刘盈在她身边坐下,自然的揽住她的腰肢,笑着道。“今天,桐子问我少年时是怎么遇到你的?”
她收回目光,也收回眸子里薄薄的水意“哦。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刘盈道,带着一种不自禁的怀念“我说呀,那时候你阿娘可倔强的很。年纪比他现在还小,被罚跪在大夏殿下头。哭的稀里哗啦的,一抬头一脸糊花。”
他呵呵笑着道。
午时的阳光照进来,斜斜的一条光亮,铺在殿中团花地衣上,刘盈忽的道“阿嫣,孩子们都长大了,我可是老了?”
“不,你才不老呢。”张嫣急急道,仰头看着丈夫,带着些微激动的情绪“在我心里头,舅舅永远是年轻的样子。我花了这么多功夫才走到你的面前,我要的是最好的,我也是最好的。”
刘盈被她激越的情绪怔了怔,好脾气笑道“好,我的阿嫣是最好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不是的,”张嫣否认“我是想说,也许我的存在就是为了找到你,我花了这么多时间,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才能够和你在一起,我从不后悔,也绝对不会!”
我走了二千年时光呀,离开唯一的亲人,放弃了最好的朋友,来到你的身边。逆着几乎所有人的反对,用一种“不成功毋宁死”的勇气嫁给你,从此之后日日夜夜在爱情和对未来的恐惧之中折磨,也曾几要放弃,险些流落异域,终究熬过了这般重重磨难,才终于能够与你携手,淡在这未央宫中看明月无双。道这样一声,
“舅舅,我爱你!”
刘盈微微动容“舅舅”这个称呼凝着二人之间多少的情缘变化,从少年时的亲情温煦到之后初婚时的罪愆抗拒,再到后来感情拉锯时的隐忍暧mèi,以及功德圆满后的情趣迷离,到了如今,仿佛又重新回到少年时的温馨亲情。
刘盈心中情意流淌激荡,揽着张嫣,亲吻上她绯色的红唇。张嫣柔驯承受,二人吻的甜蜜。待到刘盈将张嫣压在身下,想要更进一步,却遭到拒绝。
张嫣温柔但不是坚决的将刘盈的手推了出去,道“今儿不行。”
刘盈不免诧然。
他们夫妻结缡多年,感情一直十分甜蜜,张嫣从未拒绝过自己的索欢“怎么了?”
张嫣的眉宇间含着淡淡的清高“是好事。”
“什么好事?”
“你又要做阿翁了!”
刘盈怔了片刻,明白过来,毫无疑问的欢喜渐渐染上眉宇之间“真的?”
“当然,”张嫣做势羞恼,神情娇俏“这种事还能够有假的?晨间的时候我觉得有些呕意,淳于姗姗已经来看过,说是才刚刚一个月,浅的很。”
自皇太子刘颐之后,他们已经太久没有传出孕信,久到刘盈已经开始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大约也只有三个孩子,忽然得了这样的好消息,顿时之间欣喜之意溢胸膛,有一种在空旷之处狂喊宣泄的冲动,深吸几个瞬间,强耐着压了下去,略略平静下来,凝着张嫣道,
“阿嫣,谢谢你。”
张嫣靠在丈夫怀中,闻言回头,挑了挑眉“这也是我的孩子,你要谢什么?”
刘盈执住张嫣的手“谢谢你,勇敢来到我的身边!”
后元七年的春天在未央宫的一片欢笑声中如水声过去,后元七年的夏日如烈火灼烧,待到荷花渐渐枯萎。菊花灼灼盛开的时候,馆陶公主刘嫖下降堂邑侯陈午。成亲的时候,代王窦太后和广昌侯刘武千里迢迢从代国赶来。在承明殿同皇帝、张皇后一同目送刘嫖出嫁,待一身玄衣纁裳的馆陶公主由傅姆扶着步出承明殿时,窦太后的眼眶中溢满了泪水。红艳艳的梅花在飞雪覆盖长安的时候灼灼开放。到了后元八年正月,欢声笑语填满了长安城,未央宫中到处挂起了灯笼,朱红的色泽映红了人们的脸。
初七晚上,张嫣躺在椒房殿的六尺楠木水磨榻上,到了半夜,忽然被一股痛意惊醒。往身下摸了摸,感觉到一层湿意。
“持已,”她推了推身边的丈夫,嫣然笑道“我可能要生了。”
从睡梦中醒来的刘盈还带着一丝残存的睡意,被张嫣的话惊醒,跳了起来,抱着大肚子的张嫣进了产室。
繁阳长公主和皇太子都匆匆赶来,刘颐忧心的问道。“阿翁,阿娘不会有事吧?”
刘盈点了点头,用广袖拭过额头,拭去浸出的涔涔冷汗。
光阴荏苒。他已经不再年轻,从前守在张嫣身边等着她生产的记忆已经渐渐淡忘。
张嫣躺在产床上,听着身边医女和产婆声声的指示。呼吸着气,按着所说去做。迟钝的疼痛拉扯着自己的精神。她好像飞越了自己的身体,透过虚无看见了霓虹闪烁中的莞尔。看见少年时柔弱依恋刘盈的自己,大婚时戴着头冠坐在宣室殿的自己,天宁阁中伤心绝望的自己,云中与刘盈圆房的自己,草原上乔装奔驰的自己人生的种种阶段一一在自己面前展开,仿佛一卷漫长的画卷。她随着画卷而走,在画卷尽头抬头,看见产房之外,刘盈等待着的焦急担忧神情,还看见桐子和好好。
窗外的朝阳染红了天际,颜色红艳艳的,带着新生的希望。张嫣拼命再用一次力,婴儿的啼哭声破亮天际。
产婆惊喜的声音唤道“生了,生了。”
情绪不自觉开怀起来,她想要微笑,却觉得腹部堕沉,沉的自己头都抬不起来,那股生产时的痛意却又再度浮现,听得荼蘼在自己耳边的惊呼,
“还有一个。”
沉睡的梦境十分温暖,蜷缩在其中,几乎永不想醒来。
张嫣从沉沉的睡眠中醒过来,见刘盈执着自己的手。她抬起头,看见守候在自己的榻旁的男人,他似乎已经在这儿待了很久,此时正闭着眼睛休息。玄色常服勾勒出他帝王的威严,数夜未眠,下颔的胡茬冒出来,将唇下染成一片青色色泽。
她不适的动了动身子。
刘盈立刻惊醒过来,望着她“阿嫣,你醒了?”
张嫣开口询问“孩子?”
“孩子很好,”刘盈知她心意,将她想知道的答案告诉她“是一对龙凤胎,身体都很健康,就按着咱们之前取的名字,男孩叫刘襄,女孩叫刘蕙。”
“那就好。”张嫣安心的吁了口气。
“阿嫣,”刘盈絮絮道“你睡了这么长日子,太医院的太医都说你的身子没事,只是睡了而已,可是你总是醒不过来。我守着你担心的很,还好你终究是醒过来了!”
张嫣躺在床上,凝视着刘盈静静的听着,他的声音响在耳边,酽酽醇醇,如同一场微醺的温酒,她似乎听清楚了,又似乎没有听清楚。冬日午后金灿灿的阳光从支摘窗中射进来,落在刘盈的面上,将他的眉眼染的分外明亮柔和。
张嫣伸出手来,探向刘盈柔和的眉眼,如同探向自己一世的幸福。
幸福在什么地方流转?
眼角、眉梢、心上。
终不负,这一场大汉嫣华!
(大结局)